第51章 ☆、蘭澤在身邊
“天晴了,蘭澤,你看!”
蕭妄頃沖進房間的時候,念蘭澤正對着窗戶。
一絲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好暖。
光暈仿佛在他的身旁蔓延開來,一如谪仙般!
仿佛,他就要融化在暖陽下,仿佛一不留神他就要化風歸去。
蕭妄頃拿過雪色披風給念蘭澤披上,笑道:“天晴了,風依舊很大,小心着涼!”
念蘭澤轉過頭微微的一笑。
笑若秋水,“是啊,天晴了!”
他在自問,天晴了,可是真的晴了嗎?
溫柔的笑,蒼白的笑。
無論面對什麽樣的困境,他都會笑,沒有什麽比得上這一笑。
只要他一笑,蕭妄頃面對刀山油鍋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仿佛所有的困難都不叫困難,沒有什麽能夠難得到他。
血染江山的畫怎敵你那一笑繁華。
“蘭澤啊,你的風寒還沒好,怎麽能吹風呢?”
責備而寵溺,立刻上前将窗戶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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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之下,是一樹梧桐,樹幹遒勁。
幾聲鳥啼,清脆慵懶。
樹下是客棧的老板教着自己的兒子課業,那一幕很讓人感動。
稚氣未脫的孩童聲音:“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衆, 而親仁,有餘力,則學文。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樹下父親的寬厚的聲音:“好,很好,今天就到這兒吧,明天先生會教你新的內容,你要認真聽先生的話知道嗎?”
…………
父慈子孝,多麽祥和的畫面。
可是從來不屬于他,也不屬于他。
不屬于他倆。
“冬則溫,夏則凊,晨則省,昏則定。出必告, 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事諸父,如事父 ,事諸兄 ,如事兄!”
輕輕的吟起,那一串弟子規在他的嘴裏吟誦出來仿佛都變了味。
枯燥的文字如同跳動的音符。
“那個小孩多大啊?”念蘭澤問道。
“不大,七八歲左右!”
念蘭澤清淺一笑:“真好!”
他的眼裏都是拂不去的悲哀,笑得卻是很真,仿佛将一湖的月搗碎揉進秋水裏。
“你知道嗎?這弟子規我五歲都能倒背如流,本想讓我父親高興,可是他從來不會正眼看我一下!”
當初,四歲背完《三字經》,手捧着那本書去梁長均的面前,獻寶似的讓他高興。
可是梁長均一巴掌将書揮到地上,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太小,不知道為什麽。
那個時候他的哥哥還在姨娘的懷裏享受着母愛,而他的母親一直被關在小黑屋裏。
他不敢靠近。
特害怕!
五歲學完《弟子規》,梁長均只是惡狠狠地吼道“滾!”。
當時他的眼睛已經瞎了,他的父親永遠也不知道他要做到這些要比平常人努力多少次。
當初縮在角落裏,非常害怕。
害怕他的父親會不會弄瞎了他的雙眼還要再割了他的舌頭砍了他的四肢?
那個時候,他的世界只有黑暗。
漸漸的,他明白了——
無論怎樣,他的父親只會對他說一個字“滾!”,他的世界只有相府裏面的小院。
他的父親,從來不會對他正眼相看,只因為對他母親的恨,對他母親的愧疚全都抛到這個孩童身上。
本來,他不奢求這個世界給他什麽,他也沒有什麽給這個世界。
可是,他在書中也漸漸懂得男兒志在四方,三千繁華報國難!
十二歲,終于忍受不了姨娘哥哥的虐待,逃出府。
當時遇到皇帝微服出巡,皇帝詩性大起,随意吟誦了幾句詩。
可是被只有一個瞎了眼睛的白衣小孩諷刺為小兒之作。
當時,他一鳴驚人。
皇帝禦賜他“七公子的”封號,這是對他不能入士的惋惜,對自己錯失良才的謂嘆。
當時的皇帝怎麽也會不想到他錯失的良才最終被他的兒子所用。
皇帝怎麽也不會知道當初的孩子會幫助他的大兒子颠覆了他的天下。
“蘭澤啊……”
只要他自己知道這一聲蘭澤包含多少痛惜與酸楚。
那會剝奪了多少童年的樂趣呢?
那個時候,他或許在皇宮的某個角落掏鳥窩,或許在蓮池裏摸魚,或許将癞蛤蟆放在宮女的鞋襪裏。
沒有童年,沒有親情,沒有自由,沒有光明。
他到底是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在這想不到的逆境中成長起來呢?
世間最堅韌的人也不過于此。
“你曾說我享受過天倫之樂,可是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天倫是什麽?”
“那個時候是我犯渾了不是,蘭澤啊,你可千萬別記恨我啊!”
蕭妄頃摸摸腦袋尴尬一笑。
當初如果不是被仇恨與嫉妒所困,他也不會對念蘭澤做出那種事,總的來說,都是他的錯啊!
不管怎麽說,他都賺了啊!
反正把念蘭澤給搞到手了。
念蘭澤感到很好笑:“沒有,我從來不怨恨任何人!”
有時候,緣分這兩個字還真難說清楚。
明明有悖人倫,可是全都淪陷了。
明明不容于世,可是偏偏一錯再錯。
明明同樣驚豔的兩個絕世男子,可是卻情不知所起。
明明相知相惜,可是結局早已天定。
明明……什麽都不是!
“蘭澤啊,我會給你一個安穩的家,佛說,前半輩子受苦的人後半生都會平安無憂的!”
念蘭澤毫不留情地冷笑一聲,三尺鋒芒般冷峭。
“我從來不信佛鬼神魔!”
“這句話是我說的,我就算颠覆天下也要護你一生平安無憂!”
“你不怕天下人與你為敵?”
“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只要你一個眼神,我就可以取天下奉于君前,只為博君一笑。
念蘭澤疲倦的一笑,沒有再說話。
蕭妄頃安排好事宜叫念蘭澤去吃飯的時候,念蘭澤正在院子裏教那小孩《弟子規》,态度極其工整嚴謹,頗有為人師表之風範。
蕭妄頃頓時在想,以後就算做不成皇帝,跟着念蘭澤也餓不死。
再不濟,他還能當個教書先生。
“冬則溫,夏則凊,晨則省,昏則定。出必告, 反必面,居有常,業無變……事諸父,如事父 ,事諸兄 ,如事兄!”
小孩有模有樣的背着,連蕭妄頃也不得不佩服念蘭澤。
他自己是個神童,教出來的孩子也是個神童。
昨天才會背幾句的孩子現在全都會背了。
“蘭澤啊,你要在屋裏吃還是到外面吃啊?”
那小孩立刻站起來,抱起書本眨着眼睛看着這兩個人,咿呀呀笑道:“大哥哥,孫琦先走了啊,你們慢慢吃飯,不夠找我爹爹娘親。”
“找你爹爹是要花銀子的啊?哥哥沒錢啊……”
蕭妄頃一臉憋屈,就好像孫琦家坑了他幾百萬一樣。
那叫孫琦的小孩眨着眼睛,天真可愛笑道:“你就說你們是我的朋友……”
“你不知道我是好人還是壞人就敢與我做朋友,小朋友,這樣可不行的哦……”
“蘭澤大哥哥是好人,你是他朋友,所以,你也是好人!”
又是沾了蘭澤的光!
吃軟飯吃得好開心啊!
“那蘭澤大哥哥有沒有與你說過,我這個好人也有很壞的時候啊……”
“蕭、妄、頃!”
念蘭澤一聲低吼,孫琦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溫和脾氣好的人也會發怒,頓時既驚嘆又嗻舌的看着蕭妄頃。
第一反應
這人惹不得……
第二反應
這一定不是個好貨!
因為這一聲怒吼,蕭妄頃本來美好的一面在這個七八歲孩童心裏碎了一地!
蕭妄頃拍着這小孩的肩膀,笑道:“沒事,你可以下去了。”
念蘭澤怎麽也不會想到,他與蕭妄頃的故事竟然是由一個叫做孫琦的史官記載下來的。
這本史書的名字就叫做《亂世天下盛世煙花》。
而這位史官當時還在《亂世天下盛世煙花》的序語中寫到:吾初之所及,幼時有幸得七公子親授《弟子規》,其乃神也。
念蘭澤微紅着臉,剎那驚豔。
蕭妄頃欣賞着這世間絕無僅有的美景似得看着念蘭澤。
七公子是不能開玩笑的,可是蕭妄頃就是想開他玩笑啊。
他就是想要找死呀!
累了,醉倒溫柔鄉!
醒了,緊握天下權!
“蘭澤啊,跟着你以後就餓不死了,你沒有從商,簡直是商人的一大幸事,要不然早就成為天下首富了……”
念蘭澤偏過頭,依舊不為所動。
風過漣漪,泙起無聲潦汾。
“你不入士,簡直是當今皇帝的不幸啊,雖然他封你為七公子……”
蕭妄頃并不稱皇帝為父皇,他大抵對這個父親沒什麽印象了!
“我本來就是七公子!”
無波無驚,很平凡的一句話。
沒有帝王的封號,他是七公子,有了帝王的封號,他依舊是七公子。
他,只需要做自己。
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所動。
這是智者,也是聖者。
“以後就算我窮困潦倒還能投靠七公子呢?再不濟,七公子還能教書養活我呢?”
念蘭澤很鄙視的皺了一下眉,愣是半晌沒說出話。
吃軟飯能吃到蕭妄頃這個境界的恐怕寥寥無幾了吧。
鬼馬面在房門口站着,聽着這樣的話心裏五味雜陳:他娘的,這貨是我主子嗎?一腔雄心熱血早他娘的葬在了溫柔鄉裏了。
心裏猛然一痛:我的主子啊,七公子,你個狐貍精,嗚嗚嗚……
“蕭妄頃,我覺得很熱啊!”
晚飯過後,念蘭澤聽到蕭妄頃關窗戶的聲音十分的不滿,他再一次強調。
蕭妄頃笑道:“蘭澤啊,你的風寒還沒好,怎麽能吹風呢?”
念蘭澤只得作罷,他不喜歡勉強別人,也不喜歡勉強自己。
可是一旦這兩者重合,他寧願勉強自己。
蕭妄頃與他剛好相反,如果這二者重合了,蕭妄頃寧願勉強死別人也不願意勉強自己一點點。
但是如果對象是念蘭澤,他倒是很願意勉強自己的。
眼下,念蘭澤是真的不能吹風!
這路上的颠簸對身體當然不好,蕭妄頃只得加緊趕到京都。
啓程的時候,客棧老板為了感謝念蘭澤,還專門辦了送行宴。
倒是小小的孫琦拉着念蘭澤不放手。
眼淚汪汪,依依惜別。
“蘭澤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看我啊?我會想你的。”
念蘭澤蹲下,握住小孩稚嫩的肩膀,柔若梨花飄飄:“很快就回來看你,小琦要好好的讀書,将來報效國家,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好,小琦一定會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的。”
稚嫩的小手揮舞着,送別念蘭澤。
蕭妄頃有時候真心覺得念蘭澤是老少通吃,男女皆愛的主。
無論遇到什麽事,蕭妄頃一想起六個字就會微微的舒心,仿佛天下沒有什麽可以擋住他。
萬能的七公子!
這個絕世無雙的男子既讓人心疼,又讓人心安。
只要你抓住他的手,修羅戰場上也能如春繁華。
只要他溫柔一笑,死水溝裏也能開出聖潔的白蓮。
當很久以後飯後茶談的時候,念蘭澤正對着一池春水,楊柳風拂面而過。
蕭妄頃暗暗驚嘆:“萬能的七公子!”
哪知道念蘭澤映水啓唇:“萬惡的蕭妄頃!”
蕭妄頃頓時啞然,這溫潤的七公子若是捉弄起人來,那才叫一個絕啊。
頓時一拍大腿,故作高深的笑道:“七公子,你的意思是我倆是絕配啊,混在一起絕對可以大起風浪。”
可是當時天下已經被他們掀起好幾個波瀾,蕭妄頃說這句話無疑是強調他倆是絕配。
馬車馳騁在管道上,濺得塵埃四起。
呼嘯而過,裢幔飄揚。
正值夏末,天熱地燥。
念蘭澤不知何時感染的風寒,本來是低熱,可是後來越吃藥病情越來越嚴重,竟然患起了嚴重的風寒。
嗓子燒得嘶啞,連呼吸都是一種折磨,如同刀在刮。
他伸手要開窗,至少不會熱得那樣難受。
蕭妄頃伸手握住念蘭澤的手,原本該冰冷的指尖變得灼熱一片。
他将念蘭澤的手握在手心,仿佛下一刻念蘭澤就要在他的手心化了去。
只是,他沒有別的辦法。
“開一下窗吧,我想聽聽外面的世界!”
念蘭澤靠在他的身上,臉色不似以前的那樣的蒼白,猶如紅霞映雪。
蕭妄頃垂下眼睑,沉默了片刻,堅定的擡起頭,他下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在戰場上決策萬人的性命的時候他都沒有這樣的難以抉擇。
抿抿唇:“好,那就……開窗吧!”
他知道,這天下,蘭澤從來不會與別人提要求。
他就像一個神祗一般,完美的不像人……
如果他不依他的話,他亦不會勉強。
只是,蘭澤除了能在他的面前任性,他還能在誰的面前任性呢?
暖風處處,宜人心脾。
帶着雨後的清新泥土味,
帶着遠山的芬芳的花香,
帶着萬家燈火的羹肴味。
念蘭澤沉沉的睡去,在這樣颠簸的路途中昏睡去。
高熱的體溫,曉風拂面,病情加重,只得昏睡!
他睡多久,蕭妄頃就守着他多久。
他竭力地聽他的呼吸,仿佛念蘭澤連呼吸都是灼熱的氣息,這讓他有了些許的心安,至少念蘭澤還在他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又晚更了……哎,表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