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強吻
“爸,媽。”趙書廷很是随意的在門上敲了兩下,率先走了進去。
随着房門大敞,寧諾也看清整個房間的布局。現如今這個年代,已經很少有人會選擇全木家具布置書房,可眼前這間房間,不僅選擇全套的深色木質家具,整個房間的布局擺設,都像是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直接複制過來的。從腳下的乳白色地毯,到桌上的罩紗臺燈,再到靠窗的貴妃榻以及一旁的矮桌和茶具……有那麽一瞬間,寧諾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位小姐是……”一道溫柔的女聲打破沉默,也将寧諾從那種似夢似幻的錯覺中拖回現實。
“媽,這是歐馳,旁邊那位小姐就是前兩天我跟你提過的寧諾啦。”趙書廷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來,伸指點了點站在門邊的良人,一派閑适模樣。
“站起來。”坐在書桌裏側的人發話了:“客人都還沒坐,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裏去了?”
房間裏算上她和歐馳,一共才五個人,可寧諾卻覺得有些目不暇接。那個挨着趙書廷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就是當年的“那個女人”麽?那坐在書桌旁的男人,就是趙玉笙?
她曾經從仆人口中聽到過她的名字,許婉,名字取的很是婉約,可寧諾永遠也忘不了透過二樓欄杆空隙望下去時她的模樣。那天她穿着剪裁精致的洋裝,耳朵上兩枚金燦燦的扇形墜子,趾高氣揚的抱着趙書廷走進客廳,四處打量着整間別墅,仿佛女王逡巡自己的領土一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一晃快二十年過去,當年那個一臉驕橫的女人,如今已經蛻變成一個眉眼溫順的中年女人。
她記得徐婉和趙書廷同歲,兩個人均比母親要大八歲有餘,算一算,今年也該有五十三四的年紀了。她今天穿着一身鮮亮的紅色洋裝,唇膏也選擇了同色系的正紅,喜氣是夠喜氣,只是顯得臉頰蠟黃,氣色也不佳。
而趙玉笙……寧諾仔細比較着他與那張照片中的不同,自然地,他也老了。可原來真的有人會越老越耐看,越沉澱越有味道。即便寧諾對眼前這個男人懷着滿腔的怨怼甚至仇恨,也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曾經那種與生俱來的冷傲沉着,經過歲月的洗煉,已經融入骨血,渾然天成。他不需要刻意做出任何表情,只要坐在那裏,輕描淡寫一句話,就能吸引全場的注意。
寧諾的目光從他銀灰的兩鬓,移到嘴角兩邊深刻的法令紋,再沿着鼻梁緩緩移到那雙眼,兩人的視線初一對上,寧諾心裏突地一驚。在她自以為不動聲色打量所有人,以及這房間裏一切的時候,趙玉笙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也在默默的注視着她。對方朝她投來的目光,很明顯壓根就沒打算掩藏這一點。寧諾抿緊嘴唇,被歐馳握在掌中的手指緩緩抓緊,如同溺水者狼狽攀緊最後一根浮木,主動向身邊的男人尋求庇護。
歐馳自然也看到這一幕,趙玉笙發話後,匆忙站起的趙書廷也一樣。所不同的是,歐馳自始至終都一派平靜,而趙書廷則顯得有些惴惴。抓了抓發頂,屋子裏最年輕的男人終于熬不住了,開口道:“爸,那個……寧諾是我邀請來的,一個朋友。”
“你叫寧諾?”趙玉笙看都沒看趙書廷一眼,深沉難辨的目光依舊在寧諾臉畔逡巡。
寧諾點了點頭,手從歐馳的掌中抽出,朝着男人微一颔首,與人對視的雙目愈發晶亮,仿佛含了兩泓泉水:“我是寧諾。趙先生,你好。”
“歐馳,我記得上個月在B市見你時,身邊好像沒有這位小姐。”
“那時我們其實已經認識了,不過我不确定是否能邀請到她,所以沒有跟您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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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這位寧諾小姐,也要參與這次合作案?”
歐馳微微一笑,當着幾人的面,再度牽起寧諾的手:“應該說,建築設計方面,寧諾是主角,我只是個幫忙跑腿兼打下手的。”
“爸爸,其實……”趙書廷隐約猜到歐馳接下來要說什麽,不由得有點兒急眼。
“小子無禮,不成氣候,讓二位見笑了。”趙玉笙從頭至尾都沒瞟過趙書廷一眼,說話時的目光始終直視着歐、寧二人,準确的說,應該是關注寧諾的時候更多一些。
歐馳嘴角微揚,目光裏終于見了一點兒笑意:“伯父太客氣了。”
寧諾也跟着輕輕點頭。
趙玉笙的目光倏地銳利起來,盯着寧諾問道:“寧小姐,現在是在跟歐馳交往?”
寧諾皺起眉,眼角餘光瞥到另一邊趙書廷和許婉投來的探究目光,眉間的寒意随即被幾許尴尬替代。輕輕咬了咬唇,寧諾将另一只手也攀上歐馳的臂彎,朝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或許在旁人看來,這是一個沒什麽主見的女孩子在害羞,向男人求助的同時,還有撒嬌的成分在。可歐馳不是別人,他也清楚,寧諾不是別的女孩子。
可歐馳還是配合的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看了眼趙玉笙:“寧諾今天才剛答應我的追求,趙叔您可別把我的女孩兒吓跑了。”
說公事時,叫“趙先生”;論私情時,稱呼也随之變成“趙叔”。許婉眼看着自己兒子在一邊兒幹瞪眼,不禁搖了搖頭,論心機手段,随機應變,跟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相比,自家兒子還是太嫩了。
趙玉笙的臉色卻沒有因為歐馳稱呼的改變,而有絲毫和緩。目光在兩人交覆的手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緩緩地說:“樓下還要鬧一會兒,讓書廷帶你們下去吧。”
兩人均點頭,剛要轉身,就聽趙玉笙又說了句:“多備兩雙碗筷,待會兒他們兩個留下來,和咱們一起。”
在場幾個人都愣住了。
許婉猛地站起來,随即又發現自己這樣的舉止,有點兒小題大做,也在幾個小輩前失了尊重。一時間臉上也有些讪讪的:“你也不問問人家,是不是稍後還有其他安排……”
趙玉笙不說話,徑直把目光投向站在門口的二人。
歐馳已經當着趙家人的面把話挑明,也算了卻一樁事,這會兒心情正好,留下還是走,對他來說區別不大。
寧諾在歐馳看過來的時候,湊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想多了解一些趙先生的喜好,稍後做設計時也好……”
歐馳親昵的捏了捏她的臉頰,轉過臉朝三人笑道:“我們沒問題。”
許婉雙臂交疊,擠出一縷笑:“我去吩咐廚房。”
趙玉笙的嘴角抿出一抹笑,很淡的笑容,但可以看得出來,他應該很滿意這個回答。
趙書廷也一掃之前的郁卒忐忑,眯起眼笑着說:“你們還要下去跳舞麽,不想跳舞的話,咱們可以去別的地方轉一轉。”
走廊裏,趙書廷走在前面,寧諾任由歐馳拉着手,兩個人并肩跟在後面。走到樓梯拐角時,趙書廷突然轉過身,盯着歐馳,笑容詭秘:“你那招,也就蒙蒙你自己老子,甭管我爸還是我,我們全家都沒人信。”
歐馳淡淡看着他說:“看來趙先生真的很喜歡寧諾。”
趙書廷被他說得一愣。歐馳優哉游哉的接出後半句:“這麽明顯的事實你都能視而不見,我很佩服你自欺欺人的勇氣。”
趙書廷一口氣噎在喉嚨,臉色發青。歐馳看都不看他,領着寧諾繞過他走下樓梯。
別墅後面的小花園裏,歐馳和寧諾各自端着一杯飲料,慢慢地走着。花園裏種了不少栀子,油亮蔥綠的樹叢間,四處可見潔白芬芳的小花兒,空氣中漂浮着甜膩的花香味兒,聞的時候久了,難免讓人覺得心浮氣躁。
回想起剛剛在書房裏看到的一些,寧諾緊攥着玻璃杯,心裏發堵,想笑自然是笑不出,想哭又實在覺得諷刺。這算是怎麽一回事兒?他當年最愛的不就是許婉麽!兩個人自小青梅竹馬,長大之後彼此又情投意合,要不是後來趙玉笙為了所謂的前途事業,忍痛與許婉分手,娶了當時只有19歲的母親,又哪來日後三個人的痛苦?
不,其實從頭至尾在痛苦和絕望中掙紮的只有母親一個人。那兩個人根本就是預謀好的,外公過世後趙玉笙很快便将整個安氏攥在自己手裏,要說沒有預謀幾乎是不可能的。還有趙書廷,只比自己小了一歲半,這意味着什麽?當母親仍然沉浸在對丈夫的滿腔愛意的時候,他早就與許婉暗度陳倉,不僅很快有了個兒子,到了今時今日寧諾才知道,居然還有一個只比趙書廷小三歲的女兒!
在趙玉笙和許婉的眼裏,母親只是一塊通往上流社會的墊腳石,外公死後,母親的利用價值也沒了,所以幹脆一腳踢掉,永絕後患。可看看今天那間書房的布置,幾乎是整個從當年那間別墅挪過來的一樣!趙玉笙這是想做什麽?新開發的度假酒店裏留出一個角落,要求重建當年的別墅和小花園,現在又把自己家的書房搞得跟當年母親布置的一模一樣……寧諾嘴角勾起一個冷笑,他還真把自己當情聖了麽!
“在想什麽?”
“在想……”寧諾下意識的重複歐馳的問話,很快反應過來,唇邊依舊保持着有些諷刺的笑容,輕聲說:“上次和你聊過的一個話題。”
歐馳輕啜一口香槟,做了一個願聞其詳的手勢。
“還記不記得那天在你辦公室,我說,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合作案,并且重點要求全貌複原照片中的那些建築,很可能是在悼念什麽人,或者是什麽事。”
歐馳不假思索的點頭,前幾天才發生的事,而且又是談公事時提及的,他怎麽會不記得。
“剛剛那間書房,你覺不覺得……”寧諾斟酌着字眼兒,輕聲說:“裝潢和擺設,好像都是很多年前的東西……”
花園裏的光線不太好,沒有其他人在場,兩個人也沒有靠的很近,從歐馳的角度看去,寧諾臉部的線條柔和溫軟,微垂着雙眼說話的時候,纖長微翹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好像蝴蝶休憩在花朵時,緩緩煽動兩翼的模樣,有種動人心弦的荏弱。明知道這個女人的內心,絕不是外表看起來的這樣,歐馳還是難以控制的心頭一軟,耳朵好像自動過濾了那些話裏意味不明的試探,徒留下談天說地的輕松随意。
歐馳聽到自己輕輕“嗯”了一聲,接下來說的話好像都沒經大腦,只為了讓眼前的人不受驚擾,随着她的意願,繼續主導兩人談話的方向:“一看就知道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東西,書桌,櫃子,除了地毯是全新的,其他應該都是從舊貨市場或者拍賣會上淘換來的。”
寧諾不是沒有覺察到歐馳态度的轉變,但以她的性格和思維方式,肯定不會往自己身上聯想。想着剛剛在書房裏,自己主動配合他的情景,寧諾理所當然的認為,或許這正是歐馳态度軟化的主因。她垂着眼說話,是怕被這個男人看出自己有什麽不對勁兒來,難得眼下的氣氛這麽好,不抓緊時間多問一些,那就真是傻瓜了。
“你說,那間書房,還有這次合作案裏的細節要求,會不會都跟趙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有關……”
“你好像對他們家的這些事兒特別感興趣。”
“是啊!”寧諾坦然的擡起眼瞄他,目光裏含着那麽一點兒戲谑,多了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少了又不夠勁道:“我覺着你們這樣的人家都挺有意思的。比如你,家裏應該不缺錢吧,伯父有意讓你跟趙家小姐聯姻,其實對你來說,交往一段看看也沒什麽,可你好像反應特別大……”
寧諾的眼瞳黑而幽深,沒有鏡片的遮擋,盯着人看的時候,會顯得過于犀利,但只要稍加一點表情的變化,就能顯出極大的不同。比如現在這樣,配合嘴角微微挑起的弧度,有點兒狡黠,又有點兒無辜,歐馳看的呼吸一緊,腦子也随之清醒過來。先前的魔障不攻自破,歐馳背在身後的手攥緊,再攥緊,說話的語氣也随之起了變化:“誰說交往一段看看也沒什麽的?”
寧諾一噎,過了片刻才笑着聳肩:“大家夥都這麽說的。”
歐馳故作兇惡的眯起眼:“大家夥都這麽說,你就信?”
“那我沒有理由不……”沒有說完的話直接湮沒在兩人相交的唇齒之間。寧諾第一次跟人接吻,第一反應不是發怒,也不是害羞,而是驚訝男人的唇竟然這麽柔軟。歐馳的相貌屬于那種十分出挑的,唇瓣的顏色并不鮮豔,而且是人們說的那種薄唇,再加上他平常總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樣子,寧諾在潛意識裏想當然的認為他的唇應該也該是冷的,卻沒想到……
“閉上眼。”歐馳輕啃着她的唇瓣,嗓音低沉到顯得有些暧昧:“接吻時要專心。”
當人下屬沒幾天,寧諾已經習慣聽從命令,話都沒過腦子,就按照對方說的做了。哪知道閉上眼之後人的觸覺會更敏感。寧諾清晰的感覺到對方先是以唇瓣輕蹭,随即是牙齒,在自己的唇上輕輕一叩,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張開唇埋怨,哪知這樣正合了男人的意。叩門而入的舌柔軟且靈活,靈巧的仿佛擺着尾的魚兒,熱燙的又好像轟然燃起的篝火,寧諾幾乎整個人都軟在對方的懷抱裏,暈頭轉向,舌尖被人耐心誘哄着,勾纏着,稀裏糊塗地踏入了對方領地。
吻從先前的溫情缱绻,逐漸演變到後來的如火如荼,最後連寧諾都感覺到男人有些失控了,擱在自己後腦的手掌不知何時下滑到背心,随着親吻加大力道的揉着。寧諾只覺得自己的臉頰和口腔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放了一把火,滾燙滾燙的焚燒着。雙手并用的在人胸前推搡,可那力道說是蚍蜉撼樹都不過分,至少在已經情動的男人看來是如此。最後寧諾實在沒辦法了,踩着高跟鞋的腳跟高高擡起,狠狠在男人腳面一跺一碾——
歐馳悶哼一聲,牙關叩緊,一時間兩人的唇上都見了血。
寧諾只覺得自己內側的唇肉鈍痛鈍痛的,已經麻木的舌尖幾乎嘗不出血的味道,可她還是知道自己被咬傷了。推擋在歐馳胸膛的手狠狠給了他一掌,掌心震得發麻。
打了還不如不打解氣。
歐馳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咬傷寧諾不是他有意的,而且他咬到她的下一秒,她比他更狠的回咬了一口,口腔裏滿是甜膩的血味兒,倒和空氣中彌漫的栀子花香有着某種程度的相似感覺。腳面那一塊不用檢查也知道肯定青了,從這點也可以看出,這丫頭是個心狠的。剛剛那一腳幾乎是他見過女人裏下腳最黑的。那種情況下他是有些失控,可她也用不着采取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來喚醒他的理智。
迷茫的夜色裏,剛剛還在熱吻的兩人彼此瞪視着,歐馳的目光裏包含着三分怒意,五分無奈,還有兩分連他自己都沒覺察的寵溺。而寧諾的目光則要不客氣的多,憤怒,懊惱,羞澀和無措,種種不良的情緒兼而有之。各自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男女都沒有想到,兩人後來的關系,早在這一個吻中顯露端倪。一時情迷是錯,後來的彼此傷害,則是錯上加錯。最初的甜,後來釀成不足為外人道的苦;随後襲來的痛,卻是由兩個人一起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