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春之後,(2)
你這麽多年了,你不該對她負責嗎?”如此揶揄的話說得連徐子堯自己都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黎曼佳這個女人可怕到讓人敬佩,她是大學時出國的,那時候就看上嚴晟臣了,至今都沒斷了這份念想,實在是……恐怖。
見嚴晟臣不太願意提及這個話題,徐子堯只能改口道:“那黎曼佳什麽時候回來?”“好像是後天。”“那正好,我後天辦主題party,你帶她一起來。”也不知是推辭還是真話,只聽嚴晟臣說:“我這幾天都有事,有個樓盤找我去做園林規劃,我得去工地看看。”“得了吧!你不願和黎曼佳一起去就直說,哥們不會為難你。”“真事兒!不信你跟我去工地看看?”
即将開盤的售樓處裏,裝修得猶如高端酒店大堂,清雅的音樂環繞全場,休息區的沙發上,管弦穿着剪裁合體的深藍色職業套裝,笑吟吟地把合同推向對面的客戶。客戶認真地閱覽起來。
客戶是廣東人,管弦自然也就配合着一股廣東口音:“周先森,介個樓盤絕對系全S市裏數一數二嘅,很多名人富商……”
管弦身後突然傳來“撲哧”一聲笑,生生地打斷了管弦的話,管弦不滿地皺眉,正要回頭,客戶的一個問題拴住了她:“是在這裏簽名嗎?”
管弦忙不疊點點頭。
管弦坐在休息區的沙發裏,透過落地窗目送客戶上了一輛豪車揚長而去,這才回眸,端起簽好名的合同好好地欣賞了一番,興奮地吻了吻合同。
之前那個想買房的廣東客戶行事作風十分古板,她便穿那套職業套裝,接下來的那個打算在她這兒買游艇的客人,是典型的“精蟲上腦”,管弦進洗手間換了件米白色低胸連衣裙出來,袅袅地坐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就等到了。
她現在還幫人代理游艇,從中抽成,倒也是一筆還算可觀的收入。借這麽個如星級酒店般的售樓處賣游艇,既省錢又有面兒。等客人到了,果然時不時地盯住管弦那條連衣裙看,管弦說什麽,對方都是一臉癡笑。可這人胃口也刁,磨着說要考慮考慮,畢竟游艇不比車子,得慎重選擇才行,甚至說要約她去試游艇……難纏的家夥。管弦的生意沒做成,等那客人走了,她也就悻悻然地走了。管弦一走遠,與她背對而坐的那個一直用宣傳冊擋臉的男人,才将手中的宣傳冊放下——竟是徐子堯。
剛才那“撲哧”一聲笑,其實也是他忍不住發出的。這女人到底是幹什麽的?八面玲珑心,又賣房又賣游艇的……徐子堯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管弦走到售樓處門口,突然被一個身形魁梧的闊太模樣的人迎面堵住了去路。闊太來者不善,管弦下意識地打量對方。管弦難免有些忌憚:“你是?”闊太鄙夷地掃一眼管弦低胸的領口以及短裙下的長腿,偏過頭去朝一旁怒喝:“你給我出來!”随即,張韬耷拉着腦袋,不甘不願地走到管弦面前。管弦認出張韬,卻還努力掩飾震驚:“我……我不認識你們。”張韬膽怯地扯了扯妻子的袖子:“有什麽事回家再說吧,這兒這麽多人……”闊太一把扯開張韬的手,一步步逼近管弦:“才刷爆我老公的卡,這麽快就不認識了?”管弦僵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你們真的認錯人了。借過。”管弦要繞過闊太往外走,卻被闊太攔住,無奈只得退後一步。“你這包……”闊太掃一眼管弦的包,越發鄙夷了,“不便宜吧?我老公給你買的?”管弦避開她的手:“這位太太,你再無理取鬧的話我叫保安了。”“我無理取鬧?”闊太冷笑一聲,“我今天就教教你,別亂爬男人的床!”說着,那塗着血紅指甲油的手便抓住了管弦的胳膊,另一只手不由分說地開始搶奪管弦的包和首飾。
管弦尖叫着連連閃避,包應聲落地,合同灑落一地,被闊太和管弦淩亂的腳步踩得亂七八糟。闊太瞅準管弦戴着的雙C耳環,伸手就扯,管弦慌忙反手擋住她,反挨了闊太一記耳光。
響亮的耳光聲在大廳回響,除了闊太在外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張韬不知不覺已經躲到了人群外,正杵在那兒遠遠地觀望,大氣都不敢出。
管弦僵立在原地,側臉通紅。“都是我老公給你買的吧?我只要回來這麽一點東西,算是便宜你了。”
闊太這回伸出手要扯管弦的耳環,管弦已經無力抗争了,可突然間,闊太的胖手就被一只修長的手牢牢地鎖住,瞬間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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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太一愣,随即怒目一擡——徐子堯就站在管弦身旁,表情冷冽地看着她。徐子堯的語氣和姿态同樣的不可一世:“不好意思,我買的。”他抓住闊太的手看似輕松,實則力氣很大,闊太再怎麽用力,手都抽不回來。
趁闊太不備,徐子堯猛地松開闊太的手,闊太直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等闊太顫巍巍地爬起,等在闊太面前的,已是三名體格壯碩的保安。
有了保安在場,闊太變得忌憚起來,徐子堯依舊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對闊太冷聲道:“她身上的東西沒有一樣是你老公買的。你老公不老實,我倒是有個主意……”
徐子堯伸出手,沖張韬勾勾手指頭。張韬怯懦地不肯過去,闊太一把把他推過去:“你倒是過去啊!”
徐子堯假意伏在他耳邊說話,張韬一向他探過身就被徐子堯按住雙肩。徐子堯猛一擡膝,緊接着,張韬捂住下體哀號着彎下了腰。
闊太被耍十分憤怒,正欲上前找徐子堯算賬,被趕來的保安攔下,不忿地大叫。保安見勸阻無效,将二人逼出門外。在闊太憤懑的注視下,徐子堯對着闊太挑眉做得意狀:“後會無期。”管弦平生還不曾這麽丢人過,冷着臉收拾自己掉在地上的東西。徐子堯站在一旁,低聲打趣:“你到底是幹什麽的?一會兒賣房一會兒賣游艇?”管弦很冷淡:“反正不是賣身。”徐子堯也就不打擊她了,走去幫她撿飄落在更遠處的合同,就在這時,徐子堯的手機響了起來。徐子堯看了看手機屏幕,笑着接通電話:“你完事了沒?”嚴晟臣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我到售樓處門口了。”徐子堯看向門口,正巧看見嚴晟臣和嚴晟臣的同事從門口走進來,愉快地沖他揮了揮手。此時的管弦這邊,卻沒有半點輕松的氛圍,她正忙着撿合同,不用擡頭都知道有多少人正充滿鄙夷地看着她。嚴晟臣見到徐子堯後,便收起手機對同事說:“大致情況我已經了解,具體的規劃方案我做好發給你。”同事點點頭:“那今天辛苦你了,随時聯系!”說完便轉身離開。嚴晟臣則徑直走向徐子堯,餘光被那些看熱鬧的人群遮擋了,并沒有看到一個女人正蹲在那兒撿東西。管弦卻是在收拾完合同站起、目光不期然地越過人群時,猛地一怔——那個熟悉的身影……此時此刻的嚴晟臣,一身利落的襯衣和西褲,反觀自己,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管弦錯愕地退了兩步,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只知道調頭就跑。
徐子堯見管弦頭也不回地跑走,高聲呼喊:“哎!你去哪兒啊?”嚴晟臣随着徐子堯的視線看向門口,只看見一個女人落魄離去的背影。嚴晟臣好奇:“那誰啊?”徐子堯嘆口氣:“一個沒良心的女人,虧我還替她解了圍。”
說完仍有些不忿,直接沖門口高喊,“連句謝謝都沒有!”嚴晟臣無奈,指指周圍目光異樣的那些人:“注意下形象啊,徐先生,都看着你呢。”
徐子堯不甘心地撇撇嘴。随後,徐子堯就和嚴晟臣從售樓處走了出來。徐子堯一臉沮喪:“要不是為了等你,我早追上那女人了。”嚴晟臣只能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兩人坐進車裏,很快就離開了。完全沒有發現,一個瑟縮在拐角處的身影,一直目送着嚴晟臣從售樓處走到車裏,繼而離去……管弦終于再次确定,是他……是她的嚴晟臣……可她再也沒有勇氣叫住他。
徐子堯的主題 party設在了徐家名下的別墅裏。
色彩缤紛的追光從別墅頂端的塔尖投射向四面八方,別墅外停着一溜的豪車,更多的豪車有序地向別墅駛近。別墅內外都是濃重的派對氣氛,草坪上擺放着數十米的自助餐桌,到處人頭攢動,衣着亮麗的年輕男女們三兩成群,嬉笑地聊着天。
草坪旁邊就是蓄滿水的泳池,不少人坐在泳池邊,雙腿放在水中玩樂着,現場演奏的音樂聲中,服務生托着酒杯四處穿梭,供應酒水。
場面十分熱鬧,徐子堯卻獨自一人躺在泳池最角落的躺椅上玩手機游戲,慵懶的樣子和周圍有些格格不入。黎曼佳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怎麽躲這兒來了?”徐子堯這才收起手機看向聲音源頭的黎曼佳。嚴晟臣穿着西裝,沒有打領帶,姿态随意地站在黎曼佳身旁。徐子堯立即笑臉迎上前,擁抱了黎曼佳:“歡迎回來。你們先進去,我等會兒去找你。”徐子堯看了看手表,已經10點多了,徐子堯略顯焦急但故作鎮定地望了一眼入口處。另一邊,蘇冉拉着管弦姍姍來遲,到了草坪外的大門。管弦不怎麽情願:“我晚上約了客戶吃飯,你把我拉這兒來幹嘛?”蘇冉連連嘆氣:“你啊你,真掉錢眼裏啦?我拉你出來輕松一下不好嗎?再說了,這裏的潛在客戶很多哦。”管弦思考片刻,縱覽一眼周圍光鮮亮麗的潛在客戶們,一改之前的半推半就,拉着蘇冉加快腳步往裏走。入口處有保安負責檢查邀請函,管弦見有人攔她,順勢将邀請函交給對方。攔她的那人卻依舊沒有放行。管弦皺眉收回原本看向場內的目光,擡頭看向對方,一愣。蘇冉:“啊!徐子堯!”徐子堯專注地看着管弦,痞笑着:“又見面了……”
管弦看着徐子堯,立即恍然大悟,她回頭瞪一眼蘇冉。蘇冉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管弦一咬牙豁出去了,沒看見徐子堯似的,繞過徐子堯徑直走向別墅大門,蘇冉連忙跟上。
管弦回頭瞥一眼入口:“他讓你拉我來的?”徐子堯已經不在剛才的入口那兒了,可她還是心有餘悸,畢竟這徐子堯和嚴晟臣……蘇冉被她這麽一問,心虛地笑。管弦在別墅內廳的門口駐足了片刻:“算了,看在這些潛在客戶的面子上……”管弦拿起服務生托盤上的酒杯,一副胸有成竹上戰場的樣子,走了進去。
片刻後,她已滿場飛了,管弦舉着酒杯,芳姿綽約地站在游泳池邊,目光掃視周圍。距離最近的男人三十出頭就已經禿了頂,昂貴的眼鏡也掩飾不住充盈血絲的眼睛。
蘇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個禿頂男人,管弦一臉嚴肅地搖搖頭。蘇冉緊接着又用眼神示意管弦看向另一邊那位穿着一身奢侈品的年輕帥哥。
管弦滿意地點了點頭,剛準備走過去,就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煤老板先她一步走到了帥哥身旁,摸了一把帥哥的屁股,帥哥嫣然一笑,跟着煤老板走了。
管弦、蘇冉了然地對視一眼,做個了雞皮疙瘩掉一地的動作。……什麽叫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管弦算是領教了,到最後管弦和蘇冉只能失望地走到僻靜處。管弦忍不住抱怨:“潛在客戶呢?一個靠譜的都沒有!”蘇冉不甘心地環顧四周,遠遠看見人群中的嚴晟臣,眼前一亮,趕緊拉一拉管弦:“哎!那個不錯!”管弦順着蘇冉的示意回頭看去,沒有在人頭攢動中發現蘇冉說的身影。蘇冉不甘心:“我去勘察勘察!”蘇冉很快消失在人群中,管弦揉着腳踝,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秋千上,正百無聊賴地晃着秋千,突然被人叫住:“喂!”管弦回過神來,猛地一擡頭,就看見徐子堯拿着兩杯酒走近。他來到管弦面前,順手遞給她一杯。管弦不肯接酒杯。徐子堯也不勉強,只說:“你上次還有幾張合同紙在我這兒呢,你不要了?”管弦一急:“哦對!合同在哪兒?還給我。”已經簽好的合同偏偏掉了簽字頁,其實徐子堯這次不讓蘇冉騙她來,她遲早也得找他要合同的。管弦乖乖地接過酒杯,一口飲盡:“好了!我喝完了,把合同還我吧,我待會兒還得進去發展下客戶。”徐子堯被她的理直氣壯逗得失笑:“賺錢至于這麽賣力嗎?
錢又賺不完。”管弦無謂地聳聳肩:“其實……”徐子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管弦還是一副不怎麽在乎的樣子,可說出來的話,卻令徐子堯越聽越心驚——“我有個病重的媽媽,更糟糕的是,我還有個敗家子哥哥,韓劇裏的苦逼女主角都沒我命苦,如果我不努力賺錢,債主就會天天上我家鬧,醫院就會停止給我媽媽供藥,我哥說不定哪天就會被人砍死在街頭……”
徐子堯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管弦擡頭看了他一眼,頓了頓,突然肆無忌憚地笑開:“這你也信?”她揶揄地笑:“你也太容易被騙了吧?”徐子堯尴尬地幹咳:“你不去演戲都可惜了。”管弦這時候的神情,卻是真真正正地落寞了下去:“單純覺得人民幣可愛不行嗎,哪有那麽多悲慘身世?”徐子堯看着她情緒低落的樣子,都不知道她哪些話該信,哪些不該信了,“真的?”管弦點點頭。可同時,下意識地把手背到身後,比了個中指繞住食指的手勢。草坪另一頭,嚴晟臣和黎曼佳路過,看見不遠處秋千上坐着的徐子堯,和一個女人窈窕的背影。黎曼佳一副寫着“我早料到”的笑容:“我猜對了吧?他果然又躲起來泡妞了。”黎曼佳還想要好奇地張望,嚴晟臣先失笑着搖搖頭,對黎曼佳說:“走吧!別打攪他了。”黎曼佳只好作罷,收回目光,對嚴晟臣點點頭。可當她準備随嚴晟臣離開時,嚴晟臣卻突然僵住了。黎曼佳疑惑地打量他:“怎麽了?”嚴晟臣對黎曼佳的問題置若罔聞,一臉震驚地盯着那個女人在背後比出的手勢。這時的管弦已徑直起身,“我去找找蘇冉。”說完不忘再提醒一句,“記得把我的合同還給我。”之後才一邊調頭離開,一邊撥打蘇冉的電話。嚴晟臣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女人離開,終于忍不住追了過去。一旁的黎曼佳疑惑地趕緊叫住他:“嚴晟臣!”回答她的,卻是嚴晟臣加快的腳步聲。
黎曼佳也不好追過去,只能尴尬地咳了咳,走向徐子堯:“剛才那個是你的新女友?怎麽走了?你惹人家生氣了吧?”
徐子堯嘆氣,望一眼管弦離開的方向——早沒了管弦的蹤影,他又不由得笑道:“你是不知道那妞的脾氣……唉,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那是她嗎?
嚴晟臣不敢認,那個一身性感打扮滿場飛着和男人們調笑、交換名片的女人,是16歲時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穿着校服、紮着馬尾、一臉肅靜的……管弦嗎?
甚至如今這個女人,有男人主動把手搭在她肩上,她也只是尴尬地笑笑,以至于那男的跟得到了默許似的,那只手越滑越低——那只手即将勾住她的腰時,嚴晟臣終于忍無可忍,沖上前去一把拽開那人可惡的手。
男人的面孔和她的面孔雙雙一驚——管弦詫異地回過頭去時,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只是那張臉上有她所不熟悉的憤怒,令她徹底僵在那裏。
嚴晟臣就這樣始終陰着臉,不由分說地把管弦拽走了。
嚴晟臣駕着車在馬路上飛馳,一邊車窗上映着他冷峻的面龐,另一邊車窗上映着管弦疲憊的閉着雙眼的樣子。
街邊的燈景透過車窗玻璃投射在管弦臉上,顯得十分落寞。
除了剛上車那會兒他問她住哪兒,之後就再沒有過對話,車廂內的沉默逼得嚴晟臣忍不住猛然踩住剎車:“剛才那個男的那樣摟你,你都沒半點反應嗎?”
管弦冷笑——原來他還惦記着剛才的事。
“我要有什麽反應?揍他嗎?”如果她說這是生活所迫,只要不吃大虧,她都能習慣——這位司機先生是不是要忍不住揍她了?“你……”嚴晟臣正要繼續說下去,管弦卻突然一陣幹嘔,直接開門沖下車,扶着路燈痛苦地幹嘔起來。車內的嚴晟臣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她,雙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盤,表情隐忍——她陪那些男人女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喝了那麽多酒,不吐才怪。可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猛地咬牙拉開車門,拿起車上的紙巾盒沖下來。管弦幹嘔完,跌坐在路邊,嚴晟臣站在一邊,心疼地看着她,遞去紙巾。管弦擡頭看看他,沒有伸手接過紙巾。
夜風吹亂了管弦的頭發,嚴晟臣嘆口氣,溫柔地将她的頭發理順。管弦卻把頭埋得更低,躲過了他的手。嚴晟臣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肩上,管弦還是一動不動。
嚴晟臣擡頭望一眼路邊不遠處的超市:“我去給你買水。”管弦分明還在和他怄氣:“買什麽水,買酒!”嚴晟臣看着管弦确認的眼神,也不知是妥協了,還是在嘲諷她:“行!你要酒是嗎?我去買。”嚴晟臣的腳步聲跑遠了,管弦才擡起頭來——因為忍不住掉眼淚,才一直低着頭悶不作聲。實在是沒有了在他面前哭泣的勇氣,也沒有了哭泣的立場。可當嚴晟臣真的提着一袋子的啤酒回來時,管弦卻已經睡着了,或者說是醉死過去了,看着她坐在路邊縮成小小的一團,嚴晟臣的心也随之皺成了一團。嚴晟臣溫柔地将她抱上車。車子一路開,嚴晟臣時不時地看一眼副駕駛座。随着車子的颠簸,管弦的身子歪到一邊,嚴晟臣邊開車邊小心翼翼地将她扶正,讓她有一個舒服的姿勢。
她住的是一棟老式公寓,7層,沒有電梯,信箱裏插着信件,嚴晟臣背着她走進公寓樓,在信箱旁站了很久,才找到插在信箱槽裏的、寄給701管小姐的繳費單。
嚴晟臣背着她上7樓。樓道裏的感應燈一樓接一樓地亮了,又相繼滅掉。嚴晟臣一路背着管弦爬樓,揮汗如雨。可似乎只要想到管弦在他背上酣睡着,便感覺不到累了。從她的手包裏取出鑰匙開門,嚴晟臣打開房門,扶着管弦進來,摸索着打開燈,房間裏的景象讓嚴晟臣略有些吃驚。
一居室的房間雖是現代裝修,卻很雜亂,進門左手邊是開放式廚房,廚房的流理臺上随處擺放着喝過的飲料瓶和吃了一半的食物,洗碗池裏堆滿了使用過的餐具。
嚴晟臣皺着眉頭向右看,衣櫃的門敞開着,旁邊的沙發上堆滿了試穿過的衣服,嚴晟臣仿佛能看到管弦早晨出門之前的狀況——管弦從衣櫃裏翻出一件又一件衣服,試穿過都不滿意,将衣物随手丢到沙發上。終于換好一身滿意的裝扮,管弦套上高跟鞋,走到流理臺旁,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打開喝了一口,随即皺着眉頭吐掉,看一眼保質日期,已經過期了,管弦随手将牛奶放在飲料瓶旁,整理下衣角走了出去。
嚴晟臣屏住呼吸,小心地攙扶着醉酒的管弦踉跄着往裏走。流理臺下的滾筒洗衣機裏塞滿了衣物,管弦的高跟鞋被挂在滾筒旁搖搖欲墜的內衣絆到,一下子失去平衡,打翻了流理臺上的飲料。嚴晟臣眼看着飲料落下來,灑了管弦一身,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嚴晟臣将管弦放在床上,管弦盤扣領短裙的裙擺被飲料弄濕,嚴晟臣轉身看向衣櫃,從裏面找出睡衣。嚴晟臣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幫管弦解開裙子的盤扣,解着解着突然看到露出的內衣肩帶,動作僵住。嚴晟臣尴尬地看向管弦熟睡的臉——她已經長大成一個成熟的女人了。嚴晟臣将流理臺收拾幹淨,把洗碗池裏的餐具洗淨,打開碗櫥往裏放的時候卻突然愣住了——碗櫃裏擺放着一個瓷娃娃。那是他送給她的。他還記得那是管弦的生日,她因為他送她随身聽的事被同學嘲笑了,再不讓他花錢買禮物,嚴晟臣便自己做了一個陶瓷娃娃給她。當時嚴晟臣見她如此大手大腳地拆禮物盒,趕緊幫她扶牢盒子:“小心點,很容易碎的!”管弦這才放輕動作,慢慢拆禮物。直到最後從盒子裏拿出了一個他親手捏制的陶瓷娃娃。管弦明明開心極了,卻還笑吟吟地揶揄他:“你不是號稱繪畫天才嗎?怎麽可以把我捏得這麽醜?”
嚴晟臣伸手就要奪回陶瓷娃娃:“嫌棄就還我。”管弦立刻把陶瓷娃娃護在手心裏,令嚴晟臣撲了個空。嚴晟臣至今還記得她把陶瓷娃娃呵護在手心裏的模樣,他不由得看着陶瓷娃娃走神。就在這時,嚴晟臣突然聽見床上傳來動靜。他回頭看見熟睡中的管弦翻了個身,蹬掉了被子。嚴晟臣失笑着走過去幫管弦掖被角時,看見枕頭下露出的随身聽。随身聽看起來有些年頭,但保護得很好,沒有一點損傷。嚴晟臣拿起随身聽,看一眼管弦,眼神中慢慢地流露出憐惜。他坐在床頭聽随身聽,耳機裏傳出小時候管弦唱歌的聲音:“當我還是一個懵懂的女孩,遇到愛,不懂愛,從過去,到現在,直到他也離開,留我在雲海徘徊……”
有些跑調的歌曲唱到一半就結束了,嚴晟臣一動不動,很快耳機裏傳出成年管弦的聲音:“……明白沒人能取代,他曾給我的信賴,See me fly,I’m proud to fly up high,不能一直依賴,別人給我勇敢,Believe me I can fly.I am singing in the sky,就算風雨覆蓋,我也不怕重來……現在我已經不跑調了,可是你再也聽不到了。”
緊接着耳機裏傳出管弦哽咽的聲音。嚴晟臣拿着随身聽的手隐隐發抖,回頭看着熟睡的管弦,漸漸眼淚盈眶。
天漸漸亮了。晨間的陽光灑在管弦還殘留着睡意的臉上,管弦的睫毛顫了顫,抽了抽鼻子睜開眼睛。聽見廚房傳來做飯聲,管弦一時愣住,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嚴晟臣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醒了?早餐快好了,你起來洗漱吧。”管弦反應了兩秒,騰地坐起來,看向廚房,只見嚴晟臣轉身背對她,繼續在竈臺旁忙碌着。管弦猛地從呆怔中醒過神來,跳下床去準備收拾亂糟糟的沙發,又猛地愣住——沙發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她狐疑地環顧一下四周,不止沙發,整個房間俨然變得井井有條。嚴晟臣端着兩份早餐放在茶幾上。管弦趿着拖鞋走向嚴晟臣,掃一眼茶幾上豐盛的早餐,有些動容,但很快又板起臉來。管弦扶着沙發背,久久沒有入座。嚴晟臣輕笑:“傻站着幹嘛?”嚴晟臣摁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管弦看着滿桌的早點,強忍酸楚。
管弦動作機械地接過嚴晟臣為她盛好的粥,埋頭吃着。
嚴晟臣看了看她,想起她昨晚對自己的抵觸,便有些欲言又止,可他頓了頓,最後還是咬牙直說了:“我請朋友幫你介紹了一份寫字樓的工作,你哪天有空?我陪你去面試。”
管弦僵住。
慢慢擡頭看嚴晟臣,表情有點僵:“我很喜歡現在這份工作,沒想過要換。啊!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的學歷?我一護校畢業的中專生,哪家大公司肯要我?”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做‘那種’工作。”管弦眉一橫,聲音也尖刻起來:“哪種工作?”嚴晟臣:“我……”他的話被管弦“啪”的撂下筷子的聲音打斷了:“你是不是也和那些人一樣,覺得我是靠男人吃飯?我沒讓自己吃一點虧,照樣把錢賺了,憑什麽你們都瞧不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管弦再度打斷他:“總之,我的生活不需要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前男友來指手畫腳。”嚴晟臣也笑了:“你當時就發了封郵件跟我提分手,我有答應嗎?”管弦目光閃爍,轉眼卻恢複了冷淡,直接站起,走到門邊去替他拉開門:“你走吧。”
“管弦!”原來嚴晟臣每次義正詞嚴地直呼她的名字,就是已經憤怒到極點卻還顧忌着她的感受隐忍不發,而每次到這種時刻,管弦就會莫名地內疚,繼而讨饒。
可現在——管弦直接撂下一句:“你不走我走。”
說完便氣沖沖地回身去拿自己的錢包和手機,留嚴晟臣一人待在原地,滿臉糾結。管弦拿了手機,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拉開門的同時手機卻響了起來。管弦接起電話,随即臉色大變。
管弦沖進病房,焦急地抓住站在病床前的醫生的胳膊,聲線緊繃地問:“我媽怎麽樣了?”醫生看一眼病床上的管母:“幸虧搶救的及時,病人身體太虛弱,以後你也得多注意為她補充營養。”管弦松了口氣:“謝謝您!謝謝!謝謝!”醫生又說:“費用記得趕緊去繳一下,不能耽誤治療。”管弦點點頭。病床上的管母已經睡着了。
嚴晟臣站在門邊看着病房裏發生的一切,萬分錯愕。管弦走到嚴晟臣面前,面色冷淡:“謝謝你送我過來,你先走吧,我就不送了。”管弦說完,冷淡地繞過他。嚴晟臣抓住她的胳膊,擔憂地看了眼病床上的管母:“她怎麽了?”管弦更冷淡了:“嚴先生,這是我的家事,與你無關。”管弦撥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名護士悠哉地坐在值班崗裏閑聊。“那個管弦又來醫院了。”一人剛說完,另一名護士就接話道:“難怪主任今天心情這麽好……”說着便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可還有人聽得雲裏霧裏:“這跟咱們主任有什麽關系?”那兩名似乎深知內情的護士環顧四周,見沒外人,才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解釋:“當年她跟咱們主任的那點事兒,在院裏可是傳得沸沸揚揚。”三名護士嬉笑着,完全沒發現嚴晟臣就站在值班崗旁的牆壁後,面無表情地聽着。
主任帶着一群實習醫生模樣的人巡房,腳步急切的管弦正迎面向他們走去,看見為首的主任,管弦面色難堪地停下,正準備調頭就躲,卻被主任發現:“管弦?”管弦懊惱地停下。主任撇下一衆實習醫生,走向管弦。管弦強顏歡笑:“主任好。”主任捏住管弦的手:“對了,你媽媽情況穩定了嗎?”管弦緊咬嘴唇隐忍着,卻還是忍不住渾身輕微地顫抖。嚴晟臣出來尋找管弦,恰巧撞見這一幕,漸漸眉頭深鎖。
狹小的洗手間裏,牆壁和洗手池上有陳年累積的污垢,一盞白色頂燈發出刺眼的白光。管弦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嘩地沖出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管弦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廁所裏哭泣的自己。……照顧權貴病人時,被病人吃豆腐,她憤而離去;病人在主任面前義正詞嚴地指責;她羞憤地當着主任和病人的面脫衣服;保安當着她的面,從管弦的置物櫃裏搜出一塊名表;她躲在廁所的隔間裏,看着皮夾裏的那張全家福,哭得傷心欲絕。當晚,她就去網吧,發出了那封郵件。因為現實終于讓她明白,既然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感情什麽的,又有什麽好強求呢?
主任帶着實習醫生們從病房裏出來,準備去下一間病房,神情冷峻的嚴晟臣沖破人群的阻礙來到主任面前。主任疑惑地打量嚴晟臣:“你是?”嚴晟臣咬緊牙關猛地揮拳揍去。頓時,主任痛苦地倒在地上,周圍驚叫聲連連,嚴晟臣揪起主任的衣領,又是一拳。管弦一個勁地用紙巾擦着手從遠處走來,護士們交頭接耳地從管弦身旁走過,管弦疑惑地跟上前去,通過人群的縫隙依稀看見熟悉的身影,立刻焦急地沖破人群的阻礙來到近前,一眼就認出了打人的正是嚴晟臣。管弦尖叫:“嚴晟臣!”
深夜,管弦在派出所外等到了出來的嚴晟臣。嚴晟臣臉上帶傷地來到管弦旁邊。她在派出所外等他,是否證明……還關心着他?嚴晟臣柔柔地看着她:“我為早上的事向你道歉。”管弦看陌生人似地看他:“我們以後別再見了。”嚴晟臣生氣地說:“你胡說些什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麽能……”
管弦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最害怕的是離別,現在才發現,重逢才更令人恐慌……管弦沒有再聽下去,充耳不聞地徑直向前走,嚴晟臣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她,卻不料令她的高跟鞋瞬間一崴。管弦差點就摔倒了,幸虧被嚴晟臣及時扶住。最後只能兩個人坐在路邊,他看着她吃痛地按着腳踝,想幫忙,也不知該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