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春之後,(1)
你做的每一件事,無論我認不認同,都會陪着你;就算你不想和我重新在一起,我也不勉強你。
盛夏的周五傍晚,似乎每一個人都在抱怨這讓人汗如雨下的天氣,似乎每一條路都在堵車。地區醫院外的路邊,一個穿着白色吊帶長裙,紮着馬尾的年輕女人正在路邊焦急地攔車。她的手機響起了鈴聲,她低頭一看,接連三條微信都是蘇冉發來催她的:“管弦,你到底什麽時候到啊?”管弦連回五個“快了”,越發焦急地在路邊張望着,終于,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停在了她面前。管弦趕忙跑過去,卻被突然橫刺過來的一個身影撞到了肩膀。
管弦連對方的樣子都沒看清,那人就塞了幾張紙幣到她手心裏,随後就旁若無人地上了車,坐進車裏後,還特別嚣張地把手伸出車窗,朝她擺了擺:“對不起,我趕時間。”
管弦看着手裏多出來的這些錢,愣了好半晌,才終于醒過神來,朝着那已經快要消失在她視線中的出租車大喊:“渾蛋!我也很趕時間好不好!”
可那出租車早已揚長而去,管弦的聲音下一秒已被這燥熱異常的盛夏天給蒸騰得一絲不剩。半小時後,管弦終于打到了車,她把肩上的大包往旁邊一放,對司機說:“淮海路。”司機見管弦面目清秀,忍不住從後視鏡中多看了兩眼。見她從旁邊的大包裏掏出化妝包與各式各樣的行頭,頗為詫異。管弦套上抹胸小禮服,解開長裙的肩帶,将長裙套頭脫下,拉上禮服的後拉鏈,轉眼就從原本的清純裝扮變為性感火辣。她見司機正窺視着自己,卻絲毫不在意,從化妝包中掏出化妝品:“師傅,快點,我趕時間。”司機尴尬地收回目光,加速開車。管弦在飛速行駛的車裏鎮定自若地貼着假睫毛、畫着口紅。
天色漸暗,城市裏漸漸亮起璀璨的夜光。載有管弦的出租車在街道上飛馳而過,急剎在酒店樓下,管弦踩着高跟鞋妖嬈地從車上下來,一把扯掉皮筋,随意地抓松頭發,走進酒店。
她一路坐電梯來到頂層的KTV,包廂外,周思妍正看着手表,向和她一樣等在包廂外的姐妹抱怨:“管弦怎麽還沒到?蘇冉已經把那騙子約到包廂,就差她出馬了。”
話音剛落,就看見穿着抹胸小禮服的管弦姿态妖嬈地走近她們。這番打扮引得周思妍忍不住多打量了管弦兩眼,啧啧嘆道:“你要不要打扮得這麽妖孽啊?”管弦不以為意地挑眉:“不打扮得妖孽一點,怎麽帶領你們去收妖?”管弦推門進入包廂前,審慎地回頭詢問道:“那騙子姓什麽來着?”“張。”管弦了然地點點頭,推門而入,推開門的瞬間堆起一臉笑容:“張總。”
正拉着蘇冉的手吃豆腐的張韬回頭,見到管弦,難掩驚豔的神情。蘇冉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從張韬手裏抽了回來,起身走向管弦。
剩下的兩個女人也魚貫進入包廂。
蘇冉特別親切地對管弦說:“你們總算來了!”
和管弦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蘇冉又回頭看向張韬:“這就是我跟你提過很多次的管弦。”張韬的目光始終不離管弦,一看就對管弦有點意思,管弦帶頭與張韬拼酒,張韬也就來者不拒了。于是乎,張韬一杯一杯地喝酒,他腕上的名表指針一圈一圈地轉動,服務生一波一波地端洋酒進來。終于……張韬轟然醉倒在沙發上,管弦喝酒的動作定格。蘇冉湊到張韬身邊,确認他真的醉死過去。在座的四個女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包廂內爆發出一陣高昂的歡呼聲。
隔牆傳來高昂的歡呼聲,連這邊的包廂都聽得一清二楚。徐子堯姿态優雅地坐在沙發上,表情傲慢地玩着手機游戲,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而在座的其他朋友都已經按耐不住地面面相觑,繼而無語地笑起來:“隔壁玩得可真夠High的啊!”
坐在徐子堯旁邊的林若,也是這家KTV的股東之一,屈肘撞撞徐子堯:“這位爺,我這新開的KTV請你來,是讓你來鑒賞鑒賞的,不是讓你來玩游戲的。”
徐子堯始終巋然不動,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點着。
這時,服務生推門進來,面有難色:“實在不好意思,您要的Lafite我們這兒已經沒存貨了。”作為股東之一,林若倒是大方,随口就來:“那換瓶Petrus。”服務生卻更加為難了:“真是對不住,隔壁包廂的客人把咱這兒最貴的酒都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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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引得包廂內一衆憋屈的富二代們對隔壁更感興趣了:“喲!哪路的煤老板帶金絲雀跑這兒撒錢來了?出手這麽闊綽?”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依舊對一切置若罔聞的徐子堯突然收起手機站了起來,不發一言地朝門口走去。林若連忙叫住他:“你去哪兒?”徐子堯其實今天挺煩躁的,被自己後媽生的那小屁孩使了絆子,車子當街爆胎,害得他為了趕朋友新店開業的這個局,還搶了一姑娘的出租車,如今回想起來……總覺得有失身份。
此刻,走向門邊的徐子堯頭也不回,只背對他們,懶洋洋地揮揮手算是道別:“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煤老板這麽沒眼光,看上了這麽群嗓門奇大的金絲雀。”
徐子堯很快來到隔壁包廂門外,送酒的服務生端着托盤正欲推門,被徐子堯攔下。徐子堯接過他手裏的托盤,在服務生目瞪口呆地目送下,一手戴上口罩,一手推開包廂門走進去。
徐子堯推門而入後,第一眼就看見桌子上疊得有半人高的酒杯塔——而一個打扮性感的女人,正小心翼翼地把最後一杯酒疊放到塔頂。
徐子堯低着頭把酒擺放在桌上,悄悄站在牆邊,饒有興致地看着屋內的情形。那正在往酒杯塔上疊最後一個酒杯的女人,徐子堯倒是不認識,可這群女人中,确實有一個是熟面孔——那個拿着一疊賬單敲着躺在沙發上的醉鬼的頭的女人,是叫蘇冉吧?他一個不算太熟的朋友的前女朋友。不過這類女人和她們所看上的男人一樣,向來在感情上沒長性,徐子堯倒還記得這蘇冉和自己的朋友交往了不到兩個月,就和平分手,各自另尋下家去了。
徐子堯聽蘇冉一邊敲着醉鬼的頭,一邊憤憤不平:“刷爆你老婆給你的副卡都算便宜你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打着單身的旗號騙女人。”便默默猜測着,蘇冉尋找到的“下家”——應該就是這醉鬼了吧?
只不過被騙了……一旁的蘇冉卻完全沒發現戴着口罩的徐子堯,敲夠了張韬的頭,直接把一大摞賬單全甩在張韬的臉上,把兩張信用卡插回張韬的衣兜裏。
周思妍則湊到張韬身邊去摘張韬的手表,被管弦制止:
“別摘了,以我曾經多年購買山寨貨的經驗,這塊表絕對是假的。”周思妍膜拜地看一眼管弦,這才直起身子,看一眼被裝了酒的酒杯堆滿了的包廂,特別有成就感:“那咱們走吧!”周思妍率先走向包廂門,直到這時,才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發現了牆邊那個戴口罩的服務生。周思妍上下打量一下這根正苗紅的服務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喲,小帥哥,這什麽新潮造型呢?”徐子堯聲音不變:“感冒。”周思妍可憐他:“感冒還來上班?真敬業!”管弦最受不了周思妍這種随時随地逮着小帥哥就調戲的癖好,直接從張韬的皮夾裏拿出剩下的最後一點錢,塞給徐子堯,拍拍徐子堯的肩膀:“辛苦了。”說完就拉着還流連着想多調戲小帥哥幾句的周思妍離開。她們雖然自稱要替社會教訓教訓這個張韬,可刷爆了人家二十幾萬的卡,還是盡早離開為妙。蘇冉也趕緊跟了出去。
管弦坐在吧臺前的高腳椅上,已經是一副微醺的樣子,她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蘇冉趴在她耳邊,給她彙報情況:“待會兒來的那人呢,叫徐子堯,這家店的少東家,剛從他爹那裏接管旗下酒吧的經營權,平時他超難約,可這次竟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來了,你倆還真挺有緣的。”
管弦有點不以為意:“那種花心又沒定性的富二代又不是我的菜。那個叫什麽……徐子堯的,一聽就是你的菜啊,你這個‘富二殺手’怎麽不自己留着?”
“你幫我出了口惡氣,我就當這是給你的回禮了。”蘇冉真像一個稱職的紅娘,煞有介事地解說道,“更何況,他是我前男友的朋友,就算是我的菜,可你覺得我下得去手嗎?”
管弦一聽這茬,更興致缺缺了:“就你那前男友,倆月不到就跟你分手找下家,他的朋友……靠譜不到哪兒去,你還介紹給我?這不是害我嗎?”
蘇冉卻連連擺手:“這個徐子堯可不一樣……”蘇冉剛準備繼續說下去,一瞥入口處,卻猛地音量變小,小到只有近在她身旁的管弦聽見:“先別說了,他來了……”可惜管弦連回頭看一眼的念頭都沒有,還在把玩着手中線條漂亮的郁金香酒杯。蘇冉見她不動,索性扳過她的下巴,逼她回頭。只見徐子堯一身落拓地從人群中走來,見到蘇冉後,面無表情地伸出兩指飛了個軍禮過來算是打招呼。管弦露出頗為吃驚的神情。蘇冉屈肘撞撞管弦,邀功道:“我眼光沒問題吧?夠不夠一表人才?”管弦吃驚的可不是這個……這小子不就是上次搶了她的出租車,還丢給了她三百塊的那男的嗎?管弦頓時語氣就不怎麽良善了:“外表看起來越沒問題的人,越有可能是衣冠禽獸,當然,還有可能禽獸不如。”眼看徐子堯已來到她們面前,蘇冉猛掐她一把,管弦疼得“哎呦”叫着直吸冷氣。徐子堯耳朵倒尖:“說誰禽獸不如呢?”管弦撒起謊來眼都不眨:“這你都不知道?這裏有一款新出的酒,叫禽獸不如。”徐子堯挑起一邊的眉毛表示懷疑,蘇冉見狀趕緊堆起笑容為彼此介紹:“這是徐子堯,這是……”徐子堯笑容可掬地伸出一只手:“管弦。”
前兩天在KTV包廂,他是聽見那些女的這麽叫她吧……管弦,算是個容易記的名字。蘇冉瞧出了異樣的苗頭,頓時兩眼發光:“消息夠靈通的啊,徐大少!還是我之前約你來的時候就告訴過你她叫什麽了?我怎麽不記得我說過……”徐子堯笑笑,沒解釋,示意酒保:“給這兩位小姐來杯禽獸不如……”管弦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真有禽獸不如這種酒?不過顯然,酒保聽徐子堯這麽要求,也不由得一愣,随後酒保看一眼管弦和蘇冉,頓時就了然了:他這位才走馬上任的老板,是變着法揶揄這倆女的罵他禽獸不如一事……“好的!”酒保說完便随意調了個花式,很快,就把兩杯色澤豔麗的雞尾酒送到了蘇冉和管弦手邊,“小姐,你的禽獸不如。”
管弦捏着酒杯,看了徐子堯一眼,徐子堯只對她做了個“請喝”的手勢。可她真的喝了,不就等于承認自己……禽獸不如了嗎?徐子堯有點明知故問:“怎麽興致不高啊……”他的話被一串手機鈴聲打斷——是管弦的手機在響。管弦跟找着救星似的,趕緊從手包中拿出手機,可看一眼來電顯示,表情頓時一沉:“不好意思,我去接個電話。”怎麽一個電話就讓這女的臉色變了?徐子堯不由得帶着獵奇的目光目送着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僻靜的遠處。
管弦走到安靜的角落接聽電話:“媽?”“我在家啊,怎麽了?”每次對母親撒謊時,管弦都習慣性地把手背到身後,比一個中指繞住食指的手勢,仿佛那樣內疚感就會減輕一些。“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要不這樣,明天的透析,你就不用陪我了。周末好好在家休息一天。”母親借了護士站的座機打給她,所以當時一看是醫院的分機號,管弦便急急忙忙跑到僻靜處來接聽。“沒事兒,我請假很方便的,再說了,一向都是我陪你去做化療的。就這麽說定了,我明天一早過去,你先睡吧。”母親又囑咐了她幾句,管弦随後挂斷電話,看着不遠處露臺上的一派聲色犬馬,她沉重地呼了口氣,調頭往回走。
管弦回到吧臺旁,她的那杯“禽獸不如”還恭候在那兒。
她有點不想喝,徐子堯倒也不勉強她,悠揚的鋼琴曲傳來,管弦的視線被吸引,落在酒吧一角的三角鋼琴上,鋼琴漆黑的反光面在昏暗的燈光下發着幽幽的光,有人坐在鋼琴前款款地演奏着。
徐子堯順着管弦的眼神看過去,有點不屑:“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沒勁。”管弦斜睨他:“你行嗎?”
徐子堯指着酒杯:“那我行的話,你就把這杯喝了?”管弦想了想,點點頭。徐子堯站起身準備走向鋼琴。管弦卻又突然反悔:“我要指定曲目,《超級瑪麗》!”
連旁邊的陌生客人聽到她的要求都忍俊不禁地看一眼管弦,又同情地看一眼徐子堯,徐子堯倒是一點也不以為意,很快坐在了鋼琴前。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放在琴鍵上,跳躍歡快的音符頓時響起,在這間高端酒吧裏,讓人覺得有種有趣的違和感。只可惜徐子堯架勢擺得如此足,《超級瑪麗》的開頭彈得也算連貫,但很快就卡殼,彈不下去了。徐子堯倒也不急,甚至大咧咧地和管弦讨價還價:“這首彈不下去了,我換一首更難的。”管弦急忙讓他打住:“那我們的打賭可作廢了……”管弦拿起擱在桌上的手包,正欲起身離開,連蘇冉都拉不住她,可就在這時,管弦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鋼琴曲。管弦僵住——他彈的是拉赫瑪尼諾夫的C小調協奏。緩慢、沉重的開頭,每一個音符都像敲在了管弦的心頭。繼而,節奏越來越快,越來越激昂,鋼琴曲在露臺上擴散,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看向鋼琴邊的徐子堯。
徐子堯認真而專注地彈着,突然手指頓了一下,彈錯了一個音,徐子堯不以為意地回頭看向管弦,做了個鬼臉,這才繼續彈下去。
管弦的深思被他這一舉動徹底打散了。
她仿佛看到了記憶中的自己,紮着馬尾,穿着校服坐在鋼琴前,而嚴晟臣就站在鋼琴旁邊看她。那時候的她和嚴晟臣一起準備校慶表演,可她總彈得沒有他好,甚至練習了這麽多遍,還總在同一個音節上出錯,再一次彈錯後,她聽見了嚴晟臣的嘆氣聲。她卻似乎沒有那樣忌憚,擡頭看向嚴晟臣,做了個鬼臉。
嚴晟臣坐在她身邊,聲音溫柔:“那你再看我彈一遍。”
緩慢版的鋼琴曲在管弦手指間緩緩流出,嚴晟臣邊輕聲解說着:“這段手掌稍向內傾,力度稍微加強,避免聲音僵硬……”
随即,嚴晟臣示意管弦一起加入彈奏。管弦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緩緩伸出手,和他一起彈奏起來。
四手聯彈,笑容那樣無憂的彼此……也不知是因為漸漸有淚水蘊在了眼眶中,模糊了她的視線,抑或其他原因,當最後一個音節戛然而止,露臺上風徐徐地吹着,徐子堯從琴凳上站起來時,管弦只覺得,這個男人的身影和自己腦海中某個人的身影漸漸地重合在了一起。
管弦覺得自己有點醉了。徐子堯攙扶着管弦進來。服了這女人了,要麽不喝,要喝就把自己喝成一灘爛泥——管弦俨然已經喝醉,她大搖大擺地站在沙發上,頤指氣使地掃視了一下房間,贊賞地點點頭:“這套房還不錯,裝修得有點品味……”說着又咂摸咂摸嘴,似乎被一陣困意席卷,她渾渾噩噩地揉着眼睛:“一定很好賣……”說完就身子一晃悠,猛地跌倒在沙發上。徐子堯趕緊扶住她,聞着她的滿身酒氣,徐子堯心裏有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他好不容易把她背到床上,躺在床上的管弦皺着眉頭,神情有些痛苦,似乎又想吐。徐子堯按了按床邊的按鈴:“陳媽,麻煩過來一下。”陳媽一會兒就到了,見徐子堯一臉氣餒地坐在床邊,忍不住笑了:“子堯終于開竅啦?都知道帶女孩子回來啦?”
“別想歪啊!”徐子堯趕忙讓陳媽打住。他十幾歲第一次進徐家時,就一直是陳媽負責他的飲食起居,他現在搬出來住,陳媽也就跟着他出來了,比他親媽還親,他把這些個随随便便的女人往哪兒帶,都不能往陳媽跟前帶:“那是因為她吐我車上了,我只能就近把她拖回來。”擡擡下巴指着床上的管弦:“幫她把衣服脫了吧,看她挺難受的。”陳媽別有意味地笑了笑,走到床邊幫管弦解開衣服扣子。徐子堯見狀也就安心離開了。
管弦覺得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似乎回到了16歲,最好的年紀,也是最壞的年紀……仿佛有一條長長的時空隧道,她站在這一頭,看着當年的嚴晟臣騎着自行車帶着她,從隧道另一頭的光亮處出現。管弦坐在車後座上,用嚴晟臣新買的随身聽聽歌,耳朵裏挂着耳機,邊聽邊自我感覺良好地跟唱。事實上管弦的歌聲跑調得厲害,嚴晟臣忍不住偷笑。早戀,就是這麽青澀卻也惡毒的果子,她和嚴晟臣雖然不在同一個班,可她帶着嚴晟臣借她的這個當時最新款的随身聽一在班級出現就引起了轟動,有人猜到:“這是嚴晟臣送給你的吧。”
“不是啦!他借我聽的。”即便如此,大家還是羨慕不已。身為班長的黎曼佳正在收學費,其他同學搬發新課本,管弦那一塊發出的嬉鬧聲引得黎曼佳直皺眉:“吵什麽吵?學費都交了沒?課本都領了沒?”
管弦只得趕緊噤聲。
管弦其實已經有了課本,不一會兒已經安靜下來包書皮了,調皮的男同學明明見她沒有去領新書,怎麽就已經在給課本包書皮了?
“你這書哪兒來的啊?”說着一把搶過管弦的書,要拆開她剛包好的書皮。
管弦立刻站了起來:“還給我!”
一時間教室裏亂成一鍋粥,争來搶去間,書直接掉在了正走向管弦的黎曼佳腳邊。
黎曼佳撿起書——原來是舊書。應該是從高年級的同學那兒借的,才需要包書皮掩蓋一下——黎曼佳笑笑,意味深長地把書慢慢地放回管弦的書桌上:“你的學費。”
“那個……我……”
管弦正低着頭,緊咬嘴唇不知該如何啓齒,就在這時,站在教室後門正用鏡子監視着走廊為大家放風的同學,突然看見鏡子裏出現班主任從走廊盡頭走來的身影,立即警報:“班主任來啦!”
大家紛紛或噤聲、或趕忙回到座位坐好,班主任很快就走進了教室,黎曼佳來到班主任面前:“全班除了管弦之外,學費都交了。”
班主任接過錢,順帶解釋了句:“管弦已經跟我說了會晚點交學費。好了,你也回座位吧。”
黎曼佳坐回自己的座位,路過管弦的座位時,以只有管弦能聽見的聲音笑道:“用得起這麽貴的随身聽,卻連學費都交不起……”
一句如此輕描淡寫的話就令管弦羞愧得擡不起頭來。
放學鈴響了,黃昏特有的暖黃色光線下,學生們三三兩兩地結伴走出校門,管弦也随着放學的人流走出校門,可剛出校門,就被等在外頭的管超攔住:“錢給我帶來沒有?”
管弦咬着牙惡狠狠地瞪他。
管超也不管那麽多了,猛地拽過她的書包,管弦尖叫:“你幹什麽!”
管超卻不管不顧,當着很多學生的面,在書包裏翻找了半天,可惜最後還是一無所獲。管超惱怒地将書包扔在一邊,轉而去搜管弦的衣兜,好歹從兜裏掏出了二十塊。
拿到錢的管超轉身就要跑走,管弦趕忙追上,拉住管超的袖子,氣憤地瞪他:“學費讓你拿走了,媽都沒怪你,這是她給我的飯錢,你得給我留下!”
管超不耐煩地甩開她,管弦直接一崴腳坐在了地上,望一眼管超逃走的方向,目光中漸漸堆積起滿滿的憤恨。
可這一切都已于事無補,管超早就跑得沒了蹤影,她和嚴晟臣約好在校門口見的,管弦怕被嚴晟臣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只能在周圍同學詫異的眼光下,紅着臉蹲起身來,去撿掉落在地的課本和書包。
不一會兒,嚴晟臣推着自行車走出了校門,見管弦正笑着等他,他臉上也揚起一絲笑意,可他走近後,一低頭就看見了管弦胳膊上的擦傷:“怎麽回事?”
管弦目光閃爍了一下,笑容也有點僵了:“呃……不小心摔了一跤。”
管弦把手背到身後比了個中指繞住食指的手勢,還沒比完就被嚴晟臣捉住了手:“你每次撒謊又忍不住心虛的時候就喜歡比這個手勢,說吧,到底怎麽了?”
……曾經的管弦一直以為交不起學費已經是天塌下來的大事了,可生活最終教會了她,更不幸的事往往還等在後頭。
比如,嚴晟臣對她說的那句:“管弦,我……爸媽決定移民了。”
管弦還記得嚴晟臣離開後的第三個秋天,她一個人坐在他們曾經最愛的那棵梧桐樹下,她身後,枯黃的梧桐樹葉紛紛落下,她在心裏一遍遍呼喚着:嚴晟臣……嚴晟臣……可是都沒有回音。
又比如明天陪母親去做透析,一定又會被催問:“你們在醫院的押金都快扣完了,什麽時候續費啊?”
管弦被催繳費用的護工的臉給吓醒了。睜開眼睛呆呆地看了會兒天花板,突然,她緊張地坐起來,要去拿床頭櫃上的鬧鐘,她可不想陪母親透析還遲到。
床頭櫃上卻沒有鬧鐘。不僅沒有鬧鐘,連那床頭櫃都是厚重的實木材質,而不是她家的那個三合板材質的。“醒了?”有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管弦驀地一驚。放眼望去,只見徐子堯就坐在床尾不遠處的吊椅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管弦第一反應就是低頭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了。見徐子堯起身走近自己,管弦緊張地拉緊被子,警惕地看着徐子堯:“我怎麽在這裏?”徐子堯捂着胸口,一副自尊心受傷的樣子看着她:“太讓我傷心了,你竟然都不記得了?”管弦:“我們做什麽了?”徐子堯坐在床邊,跷起了二郎腿:“你說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做什麽?”管弦瞪着眼半天說不出話。徐子堯站起來,轉身向門外走去:“衣服在衣柱上,不客氣。”管弦目送徐子堯走出去,舒了口氣,看向床邊,一條嶄新的連衣裙就挂在那兒。管弦拿起那條連衣裙,标牌還沒拆,她看了眼價格,有些肉疼,立即就把連衣裙挂了回去。
幸好在卧室裏轉了一周,她找到了自己的衣物,套上衣服時一只耳環不慎掉在了地毯上,管弦并沒有察覺,以最快速度穿戴好後,拿出錢包,翻了翻,把裏頭的零錢、整錢全都掏了出來,随後在書桌上找到了便簽本和原子筆,她潦草地寫了兩行字,把紙條和錢一起放在床頭。
做完這些,管弦正氣浩然地走出了主卧。沒過多久,徐子堯洗完澡從客房的浴室裏出來,正好看見陳媽迎面朝他走過來。陳媽把錢、紙條,還有撿到的一只耳環交給還在用毛巾擦頭發的徐子堯。徐子堯看着紙條,擦頭發的動作不由得停了,臉色也越來越差。紙條上的話很簡單,但也很氣人:“關于昨晚實在是記不得了,衣服錢還給你,剩下的,就當是你的辛苦費吧,不用謝。”徐子堯看着紙條——他的服務就只值507塊6毛?氣得都笑了。這女人……他記住了。
平白損失了507塊6毛的管弦,回家換了身清純打扮的管弦一手拎着飯盒,微笑着打開病房門走進來,表情瞬間僵在臉上。順着管弦的視線,病房裏,管超正坐在床邊,床上的母親一臉為難。管超回頭看見管弦,一臉堆笑:“喲!管弦來啦!”他看一眼管弦手上的東西,“給媽帶什麽好吃的來了?”管弦惱怒地把他從床邊拉起來:“你來幹什麽!”管超指着桌上的保溫桶:“我給媽炖了雞湯……”見管弦毫無反應,便尴尬地四下看看,“我妹妹真是能幹,住這麽好的病房,還把媽照顧得這麽好。”管弦冷眼看着他,半天後才說:“這次要多少?”管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也知道我快結婚了,那我總得有套婚房吧?你都賣了那麽多房了,應該攢了不少吧,能不能給我一套,小點沒關系。”管弦依舊冷着臉:“別做夢了!”管超有些惱怒,漲紅了臉嚷嚷起來:“我這個樣子能找着什麽好工作,能掙到多少錢?要套房怎麽了?算起來都便宜你了……”管弦一言不發,冷着臉把他往門外推。管超氣急推開管弦,大吼:“我的手筋是因為你斷的,你一輩子養着我都是應該的,你……”管弦被推撞到牆上。
忍無可忍的管母顫巍巍地下床,又急又氣地把管超趕出門:“是你自己當初拉你妹妹去陪酒,結果你妹妹跑了,他們才會廢了你的手,我真恨當初為什麽他們沒把你另一只手也廢了!”
管母猛地關上門,大喘着氣靠在門背上。管弦擔心地上前扶她:“媽,犯不着為他生氣,你自己身體要緊。”
管母愧疚地看一眼管弦,心疼地摸了摸管弦的臉,欲哭無淚地說:“你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這輩子才會攤上我們這樣的家人……”
管弦強忍着眼眶中的淚水,只能強顏歡笑:“管超現在根本不能再拿我怎樣了,媽你就放心吧。”
這是一條已經有些年頭的商業街。嚴晟臣沿着人來人往的人行道走着走着,忍不住在肯德基餐廳的落地窗外駐足。當年的肯德基還是新奇事物,管弦站在門外,小心翼翼地朝裏看,他端着兩份冰淇淋從裏頭出來,她笑吟吟地接過。而如今的肯德基,已經有些人庭寥落了,嚴晟臣站在外頭透過落地窗看着店裏成排的空座椅,臉上露出了略顯心酸的微笑。最終,他來到了那棵梧桐樹下。梧桐樹還是那樣生機勃勃,只是記憶中,樹旁寧靜的石子路已經不複存在,眼前是一大片工地,正熱火朝天地施工。嚴晟臣看得直皺眉,一名施工人員從他身旁走過,嚴晟臣趕緊叫住他:“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們這是什麽工程?”“拓寬城市道路呗。”嚴晟臣禮貌地笑笑,指着兩邊的樹:“那這些樹怎麽辦?”“樹?還不知道,也沒幾棵,不能因為這幾棵樹就把工程給耽誤了,你說是不是?”跟工人點點頭告別後,嚴晟臣走到樹下,仰頭看着頭頂的繁枝茂葉。嚴晟臣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沒有收回目光,依舊看着那蔥郁的葉子,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個客氣的女聲:“嚴晟臣先生您好,您的貨已經到達S市的港口,您什麽時候來取?”嚴晟臣這才收回目光:“行,我下午會去取。”
老家到S市只有兩三小時的車程,下午,嚴晟臣準時抵達了碼頭。
成批的集裝箱被大型吊機吊上岸,碼頭工人們在嘈雜的作業聲中,穿梭于集裝箱之間,辛勞地搬運着貨品。在這一片人影攢動中,有一抹身影格外地格格不入——嚴晟臣将一箱物品搬上車後,雖已揮汗如雨,但仍準備返回去繼續搬運。這時候,一工作人員模樣的人緊張兮兮地尋上前來。
工作人員詫異:“嚴先生!您怎麽自己動手搬了?”嚴晟臣淡然一笑:“有幾箱易碎品,我有點不放心。”就在這時,不遠處的一名工人不小心弄掉了懷中的紙箱,包裝精美的禮物盒紛紛從紙箱中蹦落在地,嚴晟臣神情一緊,立即跑上前去,工作人員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看着嚴晟臣的背影,無語地搖搖頭。
嚴晟臣看着最後一個紙箱被搬上卡車,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嚴晟臣看向一旁帽檐壓得很低的司機:“師傅,走吧。”司機似乎沒聽見嚴晟臣的話,只顧着跟着車載廣播哼着歌,并未啓動車子。
嚴晟臣不由得多看了司機一眼,只見此人雖和一般司機一樣,穿着質感頗差的制服搬運貨物,露在制服外的襯衣袖口和手表卻十分考究,越發覺得疑惑。
嚴晟臣果斷伸手摘掉司機的帽子,早就準備就緒的徐子堯被摘掉帽子後,立刻對嚴晟臣展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嗨!”嚴晟臣愣了一下,兩人對視一眼,随後欣喜地給了彼此一個大大的擁抱。卡車啓動了,兩人說笑着。徐子堯:“你可真夠厲害的,運了這麽多東西回來,該不會把給黎曼佳的彩禮也帶回來了吧?”嚴晟臣失笑:“怎麽可能?”“黎曼佳都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