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衣架晾滿東西,被套床單桌布,窗簾微微有些濕氣,看得出是剛洗過的,溫雅麗眼眶有些紅。
蘇靖遠那孩子那麽懂事,真舍不得喊他回家。
“快關掉收起來,羞死人了。”客廳中兩個孩子鬧得兇,蘇靖遠氣咻咻發話。
“不收,你害臊什麽,是不是忍不住了?讓我看看,哈,硬起來了,是不是想起程雯了?”陸越陵撲過去,把蘇靖遠按到沙發上亂摸一氣。
“別胡說,女孩子臉皮薄,傳出去你讓程雯怎麽辦。”蘇靖遠滿臉通紅。
“這有什麽,咱班還不多,才幾對,我聽說,隔壁四班一半的人在談戀愛,話說,程雯雖然長得不是很漂亮,也不錯,我看你們倆總有說不完的話,透露一下,湊在一起都在說些什麽?”陸越陵賊兮兮笑,眼睛亮閃閃看着蘇靖遠。
“哪有什麽,我們都是讨論學習。”蘇靖遠漲紅了臉,用力推開陸越陵,走過去關視盤機。
溫雅麗這時才注意到電視畫面,白花花的豐-滿的女人身體,古銅色的男人撲哧撲哧喘着氣……
才多大的孩子就看這個!
溫雅麗摸着門把的手握緊,要推門而入,忽而松開,悄悄往外退。
chapter13
喜歡看這種片子,性取向應該沒有問題,而且,睡覺從來不鎖門,只有他們在家時,大門院門也不鎖,光明坦蕩的很。
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
溫雅麗回到小區外把車開回家時,陸越陵和蘇靖遠已收起碟片,進廚房忙忙碌碌準備晚餐。
蘇靖遠剛住進陸家時,廚藝一般,可他好學,人聰明,很快就練出一流的廚藝,臉龐白,手指也白,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無論拿着菜刀還是握鏟子都賞心悅目,一旁蹿來蹿去名為幫忙實際是在添亂的陸越陵看起來像只猴子。
看到溫雅麗,兩個孩子一個喊媽一個喊阿姨,蘇靖遠關切地問道:“阿姨你餓不餓?我先給你盛碗湯喝。”
Advertisement
好體貼的孩子。
溫雅麗心頭的不舍更重,走過去摸摸蘇靖遠腦袋,笑道:“不餓,阿姨看你洗了被套床單,辛苦了。”
“都是擱洗衣機裏洗,不累。”蘇靖遠腼腆地笑了笑。
“越陵皮的很,晚上睡覺也不老實,要不給你們添一床被子。”溫雅麗若無其事說。
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蘇靖遠咯噔了一下。
來不及說好或不好,陸越陵嚷開了。
“添什麽被子,就是蓋十床被子,蘇靖遠那身體還是像塊冰,媽,你不知道他體溫特別低,晚上得我抱着他,他才能暖和過來。”
“不準說出去,你想害我找不到女朋友啊?”蘇靖遠罵道,忽又急忙捂住嘴,尴尬地看溫雅麗,結結巴巴解釋:“阿姨,我……我只是跟陸越陵開玩笑。”
“開玩笑不要緊,不過你們還小,精力要放在學習上,不能真的交女朋友哦。”溫雅麗笑了笑,湊到湯鍋前聞了聞,贊道:“真香,小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阿姨喜歡吃就好。”蘇靖遠笑着拿過碗和湯勺給溫雅麗盛了一碗湯。
溫雅麗端着湯去餐廳喝了,蘇靖遠後背濡濕,腿軟得站不穩。
吃過太多苦頭,這會兒又是寄人籬下,察言觀色是蘇靖遠的強項。
雖然不明白溫雅麗那麽問的原因,蘇靖遠還是隐約感覺到,溫雅麗動了讓自己回家的念頭。
他不要回家,只要能留在陸家,無論要他怎麽做都行。
陸越陵的熱情是燃燒的火焰,他是飛蛾,離了火,他的生命将黯然失色。
慈愛的溫雅麗,儒雅的陸達庚,是他睡裏夢裏渴望的父母,溫暖的陸家是他心靈安息的地方,享受過陸家溫馨的家庭生活後,他無法再回到原來那個陰冷潮濕的家庭,面對粗魯殘暴的酒鬼父親。
放假不用上學,蘇靖遠把陸家所有的家務都做了。
空閑時,他又找出初一初二的課本,給陸越陵制定了一份嚴謹的學習計劃,手寫給他出習題,檢查作業,督促他學習。
“這孩子,習題咱們出去買就行,自己手寫太累了。”溫雅麗心疼地說,拉起蘇靖遠。
因為握筆寫字太多,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磨出薄繭了。
“外面印的試題是針對所有學生的,我自己出才能針對陸越陵的弱項來,他不用花太多時間做太多的題,卻能把不懂的學會,鞏固知識點。”蘇靖遠羞澀地笑了笑。
“哎,真懂事。”溫雅麗嘆氣。
“我也不差,媽你幹嘛總是只誇蘇靖遠不誇我?遠香近臭嗎?”陸越陵作西子捧心狀。
“你就皮吧。”溫雅麗笑,賞了陸越陵一個大耳括子。
好像不會再讓自己回家了,蘇靖遠悄悄松了口氣,年二十七這天,陸達庚的一句話又讓蘇靖遠差點停了呼吸。
晚上吃過飯後,一大家子坐在客廳看電視,陸達庚問溫雅麗:“還有兩天就過年了,有沒有買好給小遠帶回家的禮物?”
電視裏播放着綜藝節目,女主持是陸越陵很喜歡的一個明星,陸越陵原來伸長着脖子看,陸達庚話音剛落,馬上嚷了起來:“帶什麽禮物回家?蘇靖遠不回家。”
“小孩子懂什麽,團圓團圓,大過年的,哪能留小遠在咱們家。”溫雅麗輕責兒子,起身走到客廳一角提起兩個大手提袋,“小遠,這是阿姨準備的給你帶回家的禮物。”
溫雅麗前幾天打包時蘇靖遠看到了,一個手提袋裏裝着一盒高檔化妝品,一個箱子是一瓶洋酒和一條中華煙,價值不菲。
他們對自己真好。
蘇靖遠說不出不想回家的話,低低嗯了一聲。
這一走,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外面有小孩放炮杖,哔哔砰砰連聲響。
蘇靖遠想忍,沒能忍住,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淚珠大顆大顆沾在臉頰上又很快滑落,而他顯然拼力想克制住,胸膛起伏的幅度很大,陸達庚和溫雅麗一齊怔住。
只是讓他回家過年,怎麽像生離死別似的。
“爸媽,你們太殘忍了……”陸越陵大聲喊。
“別胡說陸越陵。”蘇靖遠沖過去堵住他的嘴巴。
陸越陵嚷不出,聲音戛然而止,憤怒卻熊熊燃燒着,通過眼神狠狠燒向父母。
親生兒子為個外人跟看殺父害母仇人似盯着自己,溫雅麗氣得顫抖,咬緊牙關勉力克制,半晌,拔開蘇靖遠捂着陸越陵嘴巴的手,淡淡道:“小遠,你讓他說。”
“沒什麽好說的,總之,蘇靖遠不能回家。”陸越陵梗着脖子大聲咆哮,在溫雅麗森冷的目光中依然不屈不撓,倔強地和她對視。
即便是以前,他也從沒這麽樣對父母的,這半年來更是孝順聽話,跟貼心小棉襖似,溫雅麗眼眶紅了,擡手朝兒子狠狠扇去。
“阿姨,你要打打我,不關陸越陵的事。”
“雅麗,冷靜一下。”
蘇靖遠和陸達庚同時喊,蘇靖遠猛一下推開陸越陵,啪地一聲,溫雅麗那一巴掌結結實實落在蘇靖遠臉頰上。
蘇靖遠柔軟的頭發因那一扇亂了,養了這些日子微有紅潤的臉在瞬間更白,白皙的臉頰上鮮紅的四個指印清晰得像是手指沾了血蓋上去。
第一天看到蘇春江暴打蘇靖遠的情形忽然從腦海裏浮起,瘦弱的無助的蘇靖遠跟眼前的人影重合,陸越陵攥起拳頭。
他發誓過,要護着蘇靖遠,不讓他再挨打。
溫雅麗不是他那喪心病狂的父親,陸越陵不能對她那麽無禮,而且,他若是因為他的緣故對母親撩出拳頭,陸家,他再住不了。
他們倆個再也無法在一起了。
蘇靖遠緊張得胃部痙攣,身體戰栗抖索,巨大的恐懼迸發出驚人的力道,那一瞬間,他瘦弱的雙臂緊緊圈住陸越陵,力道大得陸越陵動不了分毫。
“阿姨,對不起,陸越陵受刺激了,我爸爸……他一直打我,打得很狠,陸越陵那一次受重傷,就是因為護着我被我爸打的。”不想說,不敢說,怕溫雅麗和陸達庚嫌棄他有一個垃圾一樣的父親,進而也讨厭他,可是這會兒,面前濃濃的大火,每一個人都在發狂的臨界點,他只能扔出一個更重磅的炸彈,把衆人的火氣炸得灰飛煙滅。
“你爸是家暴狂?”溫雅麗愣住。
“越陵上次受那麽重的傷是你爸打的?你爸一個成年人打一個未成年孩子?”陸達庚寒聲問。
蘇靖遠點了點頭,喉嚨酸堵,眼眶澀疼得淚水也流不出來,許久,低低道:“叔叔阿姨,對不起,原諒我一直瞞着您們。”
他哽咽着,嘶啞着嗓子說他從六歲起至遇到陸越陵以前的生活。
說他的絕望,說他被同學嘲弄的痛苦,說陸越陵把他從深淵拉出來的感激。
慘淡的九年濃縮成幾句話,在靜默中沉重地落幕,牆上挂鐘嘀嗒嘀嗒響着,時間過得很慢,又似乎很快,十多分鐘後,陸達庚率先打破了沉默。
“帶我們去你家,我跟你父親談談。”他說,帶頭往外走。
“爸……”陸越陵喊,蘇靖遠緊緊握住他的手,不讓他說下去。
“我帶叔叔去。”他低聲說,睫毛輕輕眨動,唇角往一旁挑了挑。
他要說什麽?
粗心大意的陸越陵有時也很細心,陸越陵怔了一下,明白過來。
惹他媽生氣的後果是蘇靖遠會被送走。
“媽,對不起,剛才我一想起蘇靖遠回去又要挨他爸打,沖動暴躁,請你原諒。”
他朝溫雅麗深鞠躬,又狠抽自己一巴掌。
兒子剛才只是正義感作崇,不是忤逆不孝。
溫雅麗被蘇靖遠的遭遇震呆了,不那麽生氣了。
“走吧,一起去。”
跟在陸達庚後面往外走。
陸達庚開車,溫雅麗坐副座,蘇靖遠和陸越陵坐後面。
年關在即,馬路上充滿喜氣洋洋的氣息,路旁綠化樹纏着彩燈,如火樹銀花。
陸達庚擰開了空調,暖風嘶嘶吹着,通風口紮着的紅綢随風舞動。
蘇靖遠僵僵坐着,腦袋鈍鈍的不會思想,周身冰涼。
陸越陵溫熱的大手朝他探過來握住他的手,蘇靖遠僵冷的身體漸漸暖和過來。
不怕的,陸越陵不會丢下自己不管。
即使陸達庚和溫雅麗不要他了,他還有陸越陵。
蘇靖遠漸漸冷靜下來。
看慣了陸家居住的小區的風光,再回來自己家,聞着空氣中陣陣惡臭,蘇靖遠幾欲作嘔。
“小遠,你先上去。”陸達庚說,強硬的不容抗拒的口氣。
——爸,蘇靖遠他爸可混蛋了,會打蘇靖遠的,我得陪着他。
陸越陵沖到唇邊的話沒有說出來。
蘇靖遠輕撓他的手。
如羽毛在掌心拔動,帶出細細的麻,軟軟的癢。
血流往腦袋湧,耳朵裏嗡嗡作響,陸越陵被強烈的刺激吓得身體抖顫。
蘇靖遠下車了,車門啪一聲關上,陸越陵他呆呆坐着,他想跟着下車,可是雙腿沉得灌了鉛一般擡不起來。
蘇靖遠進了樓洞上樓,陸達庚和溫雅麗跟了過去。
陸越陵一只手抓着駕座靠背,一只手顫抖着攥住頭發,強迫自己不往下面探去。
chapter14
樓洞聲控燈亮了又熄了,隐約傳來謾罵聲,又極快消失,十幾分鐘後,陸達庚和溫雅麗蘇靖遠三個人先後從樓洞走了出來。
聲控燈随着腳步聲亮起來,暗黃的燈光下,蘇靖遠的臉龐格外蒼白,明明很年輕,過了新年才十六歲,看起來卻像垂暮老人,疲憊不堪,比以前看到的怯懦虛弱的樣子讓陸越陵更感沉重窒息。
“爸,你不相信我說的是不是?現在信了吧?”陸越陵憤憤說,沖下汽車迎了上去。
“爸不是不相信你,他畢竟是小遠的父親,我們家要留下小遠,得跟他見面談一下。”陸達庚揉了揉眉心。
“那現在談成什麽樣了?”陸越陵迫切地問。
“小遠的爸爸說,我們願意養就養,小遠的死活他不關心,小遠以後永遠不回來更好。”陸達庚嘆道。
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居然是一個做父親的人說出口的。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父親,簡直不是人。”溫雅麗眼眶發紅,摸了摸蘇靖遠腦袋,溫聲說:“小遠,放心吧,以後阿姨和叔叔就算不要越陵,也不會抛棄你。”
這麽說,就是答應留下蘇靖遠在他家了。
陸越陵咧開嘴笑,拉起蘇靖遠的手搖了搖。
蘇靖遠回握住他的手,抓得很緊。
死裏逃生,整個人恍恍惚惚,明明腳踩着實地,卻覺得随時會踩空,然後跌進深淵,萬劫不複,只有抓着陸越陵,感受着他有力的手掌帶來的溫暖,才能不張惶害怕。
汽車調頭往陸家開,暖氣開得很足,蘇靖遠眼皮沉重,驚吓過後,身體如被強臺風摔打過似,疼痛乏力,疲憊不堪。
眼角陸越陵寬厚的肩膀那麽結實,蘇靖遠很想靠過去,閉上眼,把自己完全交給陸越陵,但是,他不敢。
他怕,靠上去,眼前的美夢就變成噩夢。
進門後陸越陵拉着蘇靖遠就往樓上跑。
“等等,我還沒跟阿姨叔叔說謝謝呢。”蘇靖遠抓住樓梯扶手。
“謝什麽謝,以後你就是我弟弟,我爸媽就是你爸媽,跟自己父母說什麽謝。”陸越陵哼哼。
蘇靖遠回頭。
溫雅麗和陸達庚含笑看他,輕點了點頭。
道謝的話咽在喉嚨中。
孩子在父母面前是任性的,不可理喻,做錯了也能很快得到原諒。
這半年來,溫雅麗和陸達庚給他的關愛,遠超過之前十幾年蘇春江,和那個在記憶裏已模糊的母親對他的好,真的能把陸達庚和溫雅麗當親生父親嗎?
今晚說開了,父親也說不管他了,他以後算陸家的養子了吧。
蘇靖遠有些恍惚。
床很大,被子是兩米半加大的,原來溫雅麗給了兩個單人枕頭,陸越陵嫌有時會枕到兩個枕頭之間的縫隙,收了起來把櫃子裏的雙人連枕拿出來用,綿軟的真空絲棉枕,中間部位明顯凹了下去,兩人晚上基本都是摟在一起睡。
蘇靖遠看着枕頭,瑟縮了一下。
不是很明白,隐約卻覺得,自己往後不能和陸越陵太親熱了,尤其是在溫雅麗和陸達庚面前。
“去洗澡,洗完澡我拿冰給你把臉敷一下。”陸越陵摸蘇靖頰臉頰,粗聲道:“你幹嘛要沖過來,下回不準了,我皮粗肉厚,挨打也不要緊,你可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的,遇到他之前,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
“我媽真狠的,那會要不是你攔着我,我就回她一巴掌了。”他嘀咕。
蘇靖遠知道那會兒他真的會這麽做,所以才吓得拼命抱住他。
他對自己真好,好得甚至勝過母子的骨肉之情。
蘇靖遠想說“陸越陵,以後別對我這麽好”,終是什麽也沒說,只是靠過去,攔腰抱住他,把頭靠到他結實精悍的胸膛上。
雖然長高了,骨骼卻沒跟着變得粗壯,還是那麽纖細,脖頸光滑細膩、線條優美,陸越陵抱緊蘇靖遠,迷迷糊糊想,蘇靖遠要是個女孩就好了。
他一定……一定什麽呢。
不是很明白。
看過成人碟片,感情卻仍遲鈍着,只會偶爾打打嘴炮說說黃色笑話,別的,還不懂。
房間裏很靜,燈光從頭頂照下,兩人抱得很緊,地上細長的身影看起來只是一個人。
書桌上白瓷大肚花瓶插着從小花園折下來的紅梅,花瓶淡雅沉靜,梅花鮮豔熱烈,相得益彰,恬淡清新的梅花香似有若無,在鼻端萦繞着。
年二十七這天晚上的插曲如風掠過水面,帶起漣漪後消于無痕,大年二十九是除夕,上午蘇靖遠和陸越陵陪着溫雅麗到超市血拼年貨,音響裏歡快的新年歌曲輪番播放,購物的人跟不要錢似的瘋狂哄搶,溫雅麗也是,看到一樣就往購物車裏扔,三個人的購物車摞得滿滿當當,對賬時,蘇靖遠聽收銀員報出錢數時,心髒咚地劇跳了一下,溫雅麗面不變色刷了卡付錢,陸越陵則根本沒聽到似,渾不在意。
溫雅麗把一個一個碩大的購物袋放進汽車後座,嘆道:“幸好有你,往年越陵不肯陪我來,老陸對超市敬而遠之,我一個人累死了。”
“以後我每年都陪阿姨。”蘇靖遠淺淺一笑。
他樂意,陪着溫雅麗購物的感覺那麽好,那讓他覺得,他也有家了,有爸媽疼着了。
“瞧瞧,你們才是母子,我是多餘的。”陸越陵嘟嚷,眉頭皺着,眼裏卻快活的緊。
“我也覺得小遠才是我兒子。”溫雅麗笑呵呵說。
“我和媽要回家了,某個多餘的,你自己找地兒呆去吧。”蘇靖遠俏皮地推開陸越陵,坐進汽車裏,關上車門,把陸越陵鎖在門外。
“哈哈,咱們走吧。”溫雅麗樂得大笑,真的大轟油門開車走了。
陸越陵嗚嗚假哭着跟在汽車後面奔跑。
路人紛紛側目。
蘇靖遠回頭看他。
透過車窗玻璃看到的人和物失真且模糊,陸越陵追逐的身影在蘇靖遠眼裏漸漸幻化成他自己。
怯弱無助,奔跑着,祈求陸家人不要抛棄他。
窗玻璃反射着熒光,靠背後面的絨靠墊上的大紅色櫻花在朦胧不明的熒光裏變成妖魅的暗紅。
蘇靖遠盯着那朵櫻花,想,還不夠,必須再做些什麽,才能長久地留在陸家。
年初五,拜年的客人少了下來,親戚朋友差不多走遍了,晚上一家人在客廳看電視時,蘇靖遠問陸越陵。
“要不要請一些同學來家裏玩?”
“好啊,好幾天沒見高海洋那小子了,我給他打電話。”陸越陵笑道,抓起一邊方幾上的電話拔號。
“多請幾個同學,人多熱鬧。”蘇靖遠說。
“還請誰?”陸越陵回頭看他,随即恍然大悟,“你小子想見程雯就說嘛,找什麽借口。”
擠眉弄眼半天,打通程雯電話:“程雯啊,明天到我家來做客,一定得來,為什麽?還用問嗎?有個叫蘇靖遠的帥哥想你了,對,蘇靖遠就在我身邊……”
叭啦叭啦打了半天嘴炮才挂電話。
“胡說八道,再這麽說我明天出去,不跟你們一起玩。”蘇靖遠害羞地低下頭。
“你就裝吧,舍得嗎?”陸越陵笑得歡,勾住蘇靖遠脖子大力捶他胸膛。
蘇靖遠粉膩膩的雪白臉頰染了紅霞。
“早戀可不能行哦。”溫雅麗笑道。
雖然是反對的話,可是,蘇靖遠敏感地看到,她如釋重負地籲出一口氣。
蘇靖遠斂下眉睫,纖長濃密的睫毛掩蓋了他眼底的憂傷。
程雯和高海洋來得很早,兩人一前一後到達陸家門時,才早上七點。
蘇靖遠還在廚房裏忙乎早餐,陸越陵雖然起床了,卻還沒洗漱,亂糟糟的雞窩頭,穿着睡衣抱着軟墊坐在沙發上,埋怨蘇靖遠放假不睡懶覺,起那麽早幹嘛。
蘇靖遠沒讓他早起,可每次蘇靖遠起床了,他就睡不着,總覺得被窩冷冰冰的沒意思。
早餐做好了,蘇靖遠從廚房出來,陸越陵從茶幾櫃子裏摸出護手霜,拉過他的手給他抹護手霜。
厚實的手掌在自己手背手指上抹拭着,帶來溫暖,帶來被呵護着的陶醉,蘇靖遠覺得自己一腳踩在沼澤旁,快控制不住想踏上去了。
別對我這麽好,我會越來越離不開你。
他想不明白,陸越陵那麽粗心的人,為什麽對自己那麽細膩體貼。
高海洋比程雯先到,站在門邊遲疑着沒有敲門。
以前幾乎每周都會跑陸家,太久沒來了,感覺陌生了,尤其想到屋裏還有個蘇靖遠,幾乎不想進去。
“裏面有老虎啊?”程雯略遲得一遲就來了,尖銳的目光上下打量高海洋:“還是你在害怕什麽?”
“我有什麽好怕的。”高海洋冷笑。
他确定,程雯知道自己捉弄過蘇靖遠了。
知道又怎麽了,還不是和蘇靖遠一樣不敢告訴陸越陵。
“蘇靖遠很重情,沒說,不是害怕,你知道的,誰敢欺負蘇靖遠,陸越陵都不會輕饒,他只是不想陸越陵難做,他覺得,你是陸越陵的朋友,他就要跟你好好相處。”程雯緩緩說,擡手敲門,“陸越陵喜歡的他也要喜歡,你能做到他那樣嗎?”
這一天開心的只有陸越陵,其他三人都是各懷心事,溫雅麗和陸達庚在家,四人在客廳玩了會兒就去了陸越陵的房間。
進了房間,不自覺就分成兩拔人馬,陸越陵拿他那些珍藏和高海洋分享,蘇靖遠和程雯坐到書桌前讨論習題。
兩個人之間如果分享了秘密,眼神交流、說話,都會變得不一樣。
自從廁所事件後,蘇靖遠和程雯就走得近了。
chapter15
程雯眼睛很大,雙眼皮,水靈靈的,挺翹的鼻子,小嘴像紅櫻桃,臉龐圓嘟嘟帶着嬰兒肥,娃娃臉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很多,加上個子嬌小,初三了仍像一個小學生。
用男生的話來說,就是跟她談戀愛會有猥亵幼兒的犯罪感,再加上她成績太好了,班裏的男生除了蘇靖遠,其他人基本是望塵興嘆,大家不想被女朋友騎在頭上,也就沒人追求她了。
程雯的目标是本市的重點中學一中,蘇靖遠也是。
模拟考一模二模是區通考,三模是全市通考,二模基本就确定下能考上哪個學校了。
程雯翻了翻蘇靖遠給陸越陵手寫出的模拟考題,笑問道:“你覺得陸越陵考上一中的可能性大不大?”
“我叔跟我姨那麽聰明,生的孩子也聰明,陸越陵只要加把勁,肯定能考上。”蘇靖遠自信地笑。
“我什麽”是排他的語言,親密的關系昭然若揭,程雯看了看書桌兩側的書本習題,再看看挂着的兩個書包,若有所思。
溫雅麗端着水果盤在門外站着,也聽到那句話,進門閑話了幾句,笑着離開。
“前幾天我還覺得越陵和小遠感情太好有點擔心,真糊塗。”溫雅麗對丈夫說。
“獨生子女大多有感情饑渴症,越陵雖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畢竟沒兄弟,小遠的身世又是那麽個樣,他把小遠當親弟弟看了,所以格外多疼一些。”陸達庚沒說自己也懷疑擔心過,想起那天跟在蘇靖遠後面看到的情形,心中憤怒的情緒又上來了,“那個混蛋真不配做小遠的父親。”
“可不是,兒子那麽久沒回家,見面竟然拿凳子迎頭就砸,難怪越陵叫嚷着不給小遠回去,幸虧你跟在後面攔住了,不然,那一砸,只怕腦袋得開瓢。”溫雅麗嘆道。
他們不知道,那天蘇春江其實喝酒喝得醉朦朦的,沒有擡手打人的力氣,蘇靖遠背着他們,低垂着嘴唇,用輕鄙而嘲弄的目光看蘇春江,把蘇春江激起一腔怒火才抓起凳子的。
初三下學期,高海洋漸漸的不再找陸越陵玩耍,程雯的話在他心中掀起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自慚形穢,陸越陵成績越來越好,而他的成績始終在倒數幾名中,兩人的差距在拉大。
道不同不相為謀,社會上如此,校園裏也這樣,高海洋和另一批志同道合的同學在校園裏,勾肩搭背,山地車踩得飛快,又酷又拽。
模拟考時,除了陸越陵一直在進步,班裏沒再出現其他黑馬,原來成績好的更加努力,基本上,中考的成績已決定了。
從模拟考的成績看,程雯和蘇靖遠肯定能上一中,陸越陵則得靠臨場發揮,考試前不能有半點分心。
六月十四號中考,中考前,學校放三天假給學生放松。
蘇靖遠沒有放松,這三天查漏補缺,拉着陸越陵檢查,怕試題出得偏,有陸越陵不懂的知識盲點。
六月十二號下午兩點,程雯突然打電話到陸家找蘇靖遠。
“蘇靖遠,我想見你。”她的聲音很低,含含糊糊聽不清,蘇靖遠把聽筒緊貼住耳朵,連猜帶蒙才弄懂。
“只有兩天的時間可以拼了,我要給陸越陵補習。”他猶豫着說。
程雯捂着嘴,淚水滑出眼眶往下淌,流過指縫,滴落在電話線上。
“我有事,想見你。”她說,作着最後的無力的掙紮。
這一句話聲音大了很多,夾雜着嘶啞的哽咽。
空中霹靂一聲忽然炸響悶雷,閃電從窗前劃過,夏天的雷陣雨沒有半絲預兆洶湧而來,晦暗籠罩了大地。
蘇靖遠緊緊握着聽筒,猶豫着,遲遲做不出決定。
程雯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蘇靖遠敏感地覺得,跟她見面意味着負起某種責任。
他看向樓梯,陸越陵底子差,不到一年強補出來的成績,有些兒風吹草動就會影響他中考的狀态,進而考不了好成績。
聽筒裏哽咽的低泣變成絕望凄涼的嚎啕大哭,哭聲中的心灰意冷情緒刺痛了蘇靖遠。
“好,你等我,咱們在哪裏見面?”他低聲說。
聽筒傳來嘟嘟挂機的聲音,程雯挂了電話,不知是沒聽到他那句話,還是聽到了,卻不想借助他稚拙的肩膀。
窗外雨停了,天空湛藍如洗,空氣裏飄拂着大雨過後清新的草木清香,蘇靖遠握着手,身體繃得很緊。
“說些什麽啊?程雯肯定跟你一起考進一中的,日子長着呢,還怕沒時間說嗎?”陸越陵從樓上下來,搓着臉頰,打着哈欠,還不忘打趣蘇靖遠。
“我們說正事。”蘇靖遠強擠出一絲笑容,腦子裏飛快轉動,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個蘋果給陸越陵現榨了一杯鮮果汁,“喝了果汁接着學習,我要出去一趟,嚴老師要整理學生檔案,讓我和程雯過去幫忙。”
“都要考試了老師還抓你們做壯丁,太不地道了,好吧,你去吧,我保證不偷懶。”陸越陵笑道。
平靜地出了門後,遠離陸家別墅了,蘇靖遠狂奔起來。
他不知道程雯家在哪裏,高海洋知道。
高海洋穿着大褲衩,光着膀子,在院子裏拍籃球。
中考前的這三天,大部分學生在拼命沖刺,對于他這種明知只是走過場的人,卻一點壓力沒有。
“哪能有什麽事,她的成績那麽好,穩進一中的。”高海洋咚咚拍着籃球,瞟都不瞟蘇靖遠一眼。
“你帶我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蘇靖遠本就很白,跑了很遠的路,臉色更是白裏透着青,滿頭的汗,水珠挂在睫毛上,眼睛更黑,裏面浸滿憂急和惶恐。
“看來你真的和程雯成一對兒了。”高海洋冷笑了一聲,扔了籃球,說:“好吧,我舍命陪君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後來,蘇靖遠不只一次想,如果他早點兒跟程雯說“好”,然後和程雯見面,沒去找高海洋,結局是不是能改變。
他又慶幸,幸虧他擔心影響陸越陵高考,沒跟他說自己要去找程雯,而是去找高海洋帶路,不然,陸越陵跟他一起去,進少教所的,就是陸越陵了。
程雯家的家境看起來不錯,雖然不是陸家和高家那樣豪華的獨棟別墅,樓房也很新,小區裏植滿樹木花草,才剛下過雨,樹葉小草綠油油的,小區入門有一座假山,山腳水池裏的水清澈明淨,金魚在裏面快樂的追逐着。
蘇靖遠微微松了口氣。
“你是不是以為家裏有錢,日子就不難過?”高海洋看出他的心事,嗤笑了一聲,說:“有錢并不能代表幸福,程雯她爸死的早,她媽改嫁了,繼父對她很刻薄。”
程雯家裏是繼父!
蘇靖遠想起電話裏嘶啞慘切的嚎哭,身體顫抖,嘴唇哆嗦,抓住高海洋肩膀,好半晌才說出話來:“高海洋,程雯好像出什麽事了,她剛才打電話給我時,哭得很傷心,我們……我們走快點。”
他說走快點,腿卻軟得擡不起來。
高海洋皺了皺眉,往前方一棟樓指去,說:“那一棟樓一單元101室,我先過去看。”
他比蘇靖遠快了幾步,蘇靖遠看到他敲門,聽到門裏面男人大聲罵道:“回來做什麽?有骨氣走了就不要回來,回來了,再被老子操可別說老子強-暴你……”
後來發生的事,蘇靖遠每次想起,腦子裏都亂哄哄的,痛得難受。
程雯家亂糟糟的,地上淩亂地扔着撕裂成碎片的校服,潔白的胸罩,小內褲。
門廊不遠處地上紅白相間的一灘污漬觸目驚心。
蘇靖遠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高海洋已厲聲喝問:“你對程雯做了什麽 ?”
“做什麽?你不是看懂了嗎?我強-暴了她,怎麽樣?你要管啊?不自量力,告訴你,就算她媽知道也不能拿我怎麽樣。”男人冷笑。
蘇靖遠腦門轟隆隆響,眼前發黑。
高海洋大吼:“狗雜碎,你還是人嗎?”
他的拳頭朝男人面部擊去,男人一個趔趄跌倒地上,他撲了過去,地上有玻璃杯碎片,他抓起一塊碎片,朝男人脖頸插去。
鮮血像開閘的水噴湧,蘇靖遠呆住,片刻後沖過去,慌亂地按住男人頸部,尖聲叫道:“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男人被紮中頸動脈,救護車到來時已停了呼吸。
蘇靖遠第一次目睹生命消失,第一次接觸到,除了挨打之外更殘忍的事。
在警察到來之前,他顫抖着拔打了陸達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