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冰冷漆黑的夜裏,阿溫回憶着那人愛吃的食物,頭發的香氣,發脾氣的樣子,小指的摩挲,嘴角牽起的弧度,忽然發現那種讓頭腦凝滞的感覺在慢慢消失,孤單的墜落到他不知道的地方。他開始記不清那人明麗的側臉。歲月流逝,足以忘記一個人。
他沒有感到措手不及也沒有慌張無措,他明白自己還是在愛着周維的,只不過這份愛沒那麽鋒利而紮人了,反而像是一場美麗的春夢,适合追憶,不宜當真。明白了這個道理後他整個人的氣色都好了許多,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再也不在乎任何事物。
重新遇見周維,阿溫覺得有些惘然,因為那個人在他看來如此陌生,絲毫沒有他愛過的樣子。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阿溫沉默了好久,他望着窗外扶疏的樹木,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早已走遠。
十二年,他已不是當年的他。時間緩慢流過,物是人非,不是所有的愛情都能成為一生的牽絆。陸焱愛了嚴舒那麽久,終于得到荷蘭盛大的婚禮,家人朋友衷心祝福,完美的童話結局。他不是陸焱,況且他和周維之間隔了那麽大的變故,要想真的細水長流下去,不知要有多大的勇氣和運氣。
反觀周維倒是堅持着一直來醫院想要見他,阿溫笑,還執着着什麽呢,明明是過去的愛情了,再怎樣的深愛而今已沒有當初的線索,不如好好向前看。
曾經拼命想要留住的東西終究緩緩消失,沒有察覺,萬事變換,轉瞬之間。說不傷感是假,但不必過多難過,世界上沒有哪種苦痛是過不去的。
可是,周維。
你走之後我才漸漸明白,你的離開是對我愛情的傷害。
沒有辦法再全心全意的對另一個人付出,也沒有辦法和另一個人長時間交往,不管再怎麽假裝也裝不出深愛對方的樣子。
這樣的我是否注定只能獨自一人生活下去。
這樣的我是否能堅持一個人生活下去。
被寂寞擊垮,被孤寂打敗,日複一日加重的強迫症,有時候覺得自己的精神開始出現問題,只想一個人呆着,什麽也不做,周圍沒有一絲聲息和光亮,內心卻非常滿足。好像自己還是那個親眼撞破父親和別的女人在家裏上床的十歲孩子,眼前的世界只有無邊的黑暗。
但是如果見過了彩色的天堂,再次墜入幽黑的地獄會感到恐懼吧。你給了我最美的兩年,卻毅然選擇把我再次放逐到空無一人的荒島上。
這樣要我如何原諒?
過了幾天依舊正常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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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廊上遇見傅澤熙的時候對方問:“昨晚沒睡好?你看起來精神不好。”
“失眠。”
傅澤熙沒敢問他失眠的原因,笑笑的說:“你還記不記得大概半年前在醫院裏天天想要打聽你的那孩子,我剛才看見他了。”
阿溫臉色微變,但是鑒于他現在擺着一張撲克臉,傅澤熙也看不出什麽。
“他在哪裏?”
傅澤熙回頭看了一眼,道:“剛才還在和我打招呼。半年不見那小孩長的越來越好看了,不知道他現在對你還有沒有意思,要是有的話不如去收了他?小孩子性格挺好的,而且家世清白。”
“他就比你小七歲,別一口一個小孩。”阿溫瞥了他一眼就往大廳的方向走。
“加油哦,溫醫生。”
傅澤熙為他打氣,臉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阿溫懶得搭理他。
走向大廳的路上連自己都沒發現的,腳步比平常快了不止一倍。視線在嘈雜的人群中穿梭過去,找了好一會終于發現了那人的身影。
相貌英俊氣質卓然的青年穿着淺灰襯衫和黑色棉質長褲,即使是背影依舊挺拔俊朗。他站在醫院大廳的告示牌前,目光直直的盯着某一處看過去。
告示牌上有院長主任等人的照片和聯系方式,阿溫也在上面。拍照片的那天阿溫因為做手術一天沒睡,所以情緒不好臉色蒼白,加上白光打在臉上,原本就清瘦的面龐陰測測的像張白紙,如同從哪部吸血鬼電影裏跑出來的演員。
阿溫在他身後站了半晌,道:“梁珂。”
青年身體一震,他緩緩的轉過身來,然後就看見了帶着普通黑框眼鏡身着白大褂的溫醫生。他默默的看了那人一會,臉上擠出笑容來,“你好。”
“用不着這麽客氣。”阿溫說:“怎麽來醫院了,身體不舒服?”
梁珂凝視着他的眼睛,道:“來看你。”
阿溫一怔,他微笑,“出去說吧。”
青年點了點頭。
八月的尾聲,醫院池塘裏的蓮花開的鋪天蓋地,陽光打在背脊上,不久就是一層薄汗,混雜着荷花香氣,是盛夏特有的灼熱。
“我來給你送鑰匙。”梁珂遞給他。
阿溫微微一笑,“不是說丢了嗎。”
梁珂沒吱聲。
阿溫說:“那天說要去W市工作是認真的嗎?”
遲疑了一會,梁珂點點頭,眉頭一直皺着,黑眼圈很嚴重,看樣子這些天沒睡好。
找了片陰涼地,兩人并肩坐在長椅上。清風吹過眉梢,陰影溫柔的鋪陳。梁珂轉頭去看阿溫的側臉,那人察覺到了回頭看他,溫溫的笑容一如往日。
“三號那天是你生日,要不要一起吃頓飯?”他問。
阿溫看他,“當然可以,你什麽時候走?幾點的飛機?”
梁珂的眸子驀地暗淡下來,他道:“四號早上十點。”
阿溫想了想手術安排,然後說:“如果能抽得出時間的話我去送你。”
這話要是往日聽見了,梁珂肯定會高興一整天,但是此時的他眉頭皺的更緊,“不用麻煩你了。”
阿溫扯了扯嘴角,道:“那好吧。”
梁珂抿唇盯着他看,黑漆漆的眸子裏摻雜着傷心和一股隐隐的不甘,他別開臉不吭聲。
阿溫走了幾步回頭去看青年,那人低着頭一動不動的枯坐在那兒,神色黯然,好像在哭泣一樣。他腳步一滞,感到心口的位置有異樣情緒在湧動。
他還記得梁珂剛來公寓的時候,青年手忙腳亂的在廚房裏忙活,自己有時在書房中看書,有時在客廳裏打游戲,空閑時赤着腳走過來看一眼,一副好奇少年觀望星球大戰的姿态。
梁珂像個做錯事的小媳婦一樣沒精打采的垂着腦袋把菜盛在碗裏,見男人來了臉色又耷拉下去一分,他說:“要嘗嘗看嗎?實在不行的話就點外賣好了,對不起,糟蹋了你的廚房。”
阿溫繞過他把盤子端到餐桌上,拿起筷子就要吃,他看了一眼還傻愣在那裏的青年,說:“還不過來吃飯。”
梁珂的臉色頓時雨過天晴,他走過來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阿溫的臉色,一邊默默吃飯。
阿溫把那團不明物體放入了口中,對上青年希冀的目光,把那句“我們還是叫外賣吧”咽了下去,他說:“味道勉強,有待提高。”
梁珂的眼睛亮了,露出“我就知道是這樣”的得意表情,然後他吃了口自己做的菜,不到三秒就跑到垃圾桶那邊吐了出來。阿溫淡定的繼續吃飯,不忘安慰苦着臉回來的人,是真的還不錯,況且他今天并不是很餓。
明明可以選擇冷言冷語的諷刺回去,也可以不發一言用冷暴力讓青年知難而退,但是阿溫自己都沒想到的,當他看見滿頭大汗的翻動鍋鏟的青年時,他竟對以往那個無情的自己發出了疑惑的問號。
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不想看見梁珂灰心喪氣的失落模樣。
“梁珂,我要吃葡萄和蘋果。”
“梁珂,空調的溫度太低了,我好冷啊,調高一點。”
“梁珂,咖啡怎麽還沒好?我等了十分鐘了。”
“梁珂——”
男人躺在沙發上懶懶的發號施令,興致缺缺的翻看着游戲雜志,直到青年不耐煩的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你再等一會不行嗎?”
阿溫低低的說:“我知道了。”
尾音帶着些可憐和委屈,明知道他是裝的,但是梁珂偏生就吃這一套。他用飛速切完了水果然後和咖啡一起端出去,小跑着去調高了空調的溫度。始作俑者斜靠在沙發上對他微笑,“謝謝。”
梁珂就差對他說“娘娘慢用了。”他忍不住道:“你以前是怎麽活過來的啊?”挑剔龜毛,屁事特別多,說出來的話又不中聽,特別想讓人抽他,當然這是在沒看見他那張臉的時候梁珂做出的評價,一旦見到真容他就像個變态癡漢一樣眼冒紅光,哪裏管得着這人的缺點。
阿溫說:“一個人過啊。”
梁珂怔住了。他扭過頭看見阿溫對他沒心沒肺的笑了一下,感覺眼睛澀澀的。
他突變的表情阿溫當然看見了,他起身去摸青年的臉,“別想那麽多。”
梁珂“嗯”了一聲。阿溫靠過去揉他的頭發,那個念頭來的迅速而突然,也許,梁珂可以和他相處的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段寫的很有代入感,哦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