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已經在黑暗裏坐了很久,維持同一個姿勢,但是一點也不想動作。
他呆滞的望着茶幾上逐漸枯萎的白色花束,好想看見了自己的心髒,一點點的随着時間流逝腐朽,侵蝕,潰爛,成為地底最平凡無奇的秘密,好像過往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阿溫心裏很明白,想裝作處變不驚是不可能的。有的時候他痛恨自己的清醒,越清醒,越沉淪,越無法自拔,記憶愈發深刻,像是刺青般留在了他的身體上。
和別人的交往成為負累,只能用虛假的笑容去掩飾心口巨大的失落感,久而久之,他無法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在離婚後依舊待他很好的母親也不行。他的黑白城堡裏只容得下他一個人的位置,他人只可觀望,永遠不能靠近觸摸。
很少有人知道,阿溫以前有深深的愛過一個人。
深入骨髓的愛和後來深入骨髓的恨,兩者拉鋸糾纏,糅雜了無數人事變遷,這才有了現在的溫珏。冷淡,優雅,風度翩翩,穿越萬花,不留一點真心。他很明白,目前這樣千瘡百孔的自己是不可能對另一個人付出真心的,這個世界冠冕堂皇的愛情騙局讓他逐漸看透世間冷暖。
時間倒轉了十年,沒想到竟然還能見到你。
如果這是一本三流言情小說的話,我會大方原諒過往的一切,與你毫無芥蒂的重新在一起,畢竟我看的出來你還是愛我的。
可惜現實并沒有那麽簡單輕易,浮誇到可以由任意一個作者寫出那些不負責任的語句。
現在的我不是十年前的我,現在的你不是十年前的你,我們之間相隔的不僅是十年的時光,還有許多誤會,欺騙,背叛,羞恥,無奈,疼痛,那樣波濤洶湧的河流,我已經沒有力氣過去。
周維,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我希望向上天許一個心願,不再遇見你,遇見任何一個人都好,平凡無奇或者嚣張任性,孤僻寡言或者自私清高,也不要再遇見你。
那樣的話,我就不會這麽難過。
繼續投入工作,不為煩心瑣事拖沓。
中午開始下雨,雨水落在樹葉上的沙沙聲催人欲睡,喝了兩杯咖啡也沒能拯救昏昏沉沉的腦袋,索性趴在桌上小憩。一覺睡的無比甜美,睜開眼時就到了一點半的上班時間,他打了個哈欠,告訴護士可以看診了。
一切進行的井井有條。直到下一個推門進來的病人。
年輕男人面對他時笑容含蓄,手裏拎着一個色彩斑斓的果籃,他放低了聲音說:“阿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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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暫停了兩秒,男人懷疑他是否還在夢裏。
“我想你的身體很好,沒有必要來看外科。”不久後,他涼涼的移開視線。
“我是來看你的。”周維打量了下辦公室的環境便收回目光,他開口道:“外面的小護士以為我是病人家屬,便放我進來了。”
阿溫看了看身着淺灰襯衫的年輕男子,對方看起來氣色很好,眼睛黑亮,隐隐透着股生氣,倒是沒有憔悴不安的模樣。
他說:“周先生可以請回了,我接下來還有病人。”
周維在他的冷言冷語下表現的很淡定,經過了一晚上的思索整理,他已經能心平氣和的面對男人的冷淡。他把果籃放在一邊的茶幾上,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票遞到男人面前。
“巡回畫展的門票,這周六是最後一天,阿溫你應該感興趣。”
阿溫大學時念的是醫學,成天和各種動物打交道,但是卻罕見的喜歡美術這種天馬行空的事物。他欣賞的畫家有兩位,一是莫奈,二是米勒,有段時間生活費吃緊,阿溫仍舊義無反顧的花了不少生活費買了在鄰市舉辦的畫展門票,後來雖然日子過的緊湊,倒也自在而了無遺憾。
他和一個畫友就是在莫奈的畫展上認識的。匆匆對視了一眼,就此結下難解的緣分。
時至今日,阿溫已經不看畫展,不去美術館,不讀莫奈和米勒的畫冊,有空的時候他會選擇去游泳,騎馬,跑步,賽車。他很難再想起自己奔跑在各個美術館之間的日子了,就像他很難再回憶起當初那般熱忱瘋狂的自己。時間流水滔滔,一切始末終會滾滾而逝。
所以他并未表現出一分情緒,他把門票往前推了推,“請便。”
周維的臉上出現了一縷裂痕,但是很快就轉換過來,他僵硬的笑了笑,“你不喜歡?”
阿溫說:“你可以找更合适的人陪你過去。”
周維深深的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他所有的心思。
男人笑容悠然,那雙美麗的眸子在暗淡的日光下顯得微微透明起來,裏面是琉璃般的光彩。
良久,周維似乎是在嘆息,他說:“我會再過來的。”
阿溫表情不變,“不必。”
“你說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簡練?還是說因為對象是我?”男子自嘲般的發問,在他意料之內,并沒有得到答案。
周維走了,留下了他帶來的水果。阿溫去果籃那邊看了看,全是他以前喜歡的,新鮮的像是剛從樹上摘下來。
他假面一般的笑容慢慢褪了下去,如同潮水消失一樣,逐漸凝固成一個悵惘而傷心的表情。
這世界并不是沒有了某人就不能繼續運轉的,曾經的我這樣想,現在依舊确信着。
失去你之後的世界變成了暗淡的灰色,我孤身一人仰望着那片再也不會明亮起來的天空,逐漸從開始的慌張無措轉變為後來的心如死灰。平靜,冷淡,卻無比安心。
再也不會被傷害,再也不會被欺騙,再也不會心疼到無以複加,卑微而懦弱的我藏在那個小小的堅硬的殼裏,忽然有一天不再想起你了,覺得非常開心,一整天都帶着愉悅的笑容。
我天真的覺得自己開始從你的牢籠裏走出來了。
後來才明白這不過是個起點,未來的路還有那麽長。
水的沸點是一百度,以前的我喜歡喝有些燙的熱水,現在習慣了不冷不熱的溫度,一點點溫熱,一點點清涼,剛剛好,那般适宜。
不停的在改變,持續不斷的流轉,你給的所有都被逐一抹去。
查房時間,當溫醫生當着一幫人的面把新來的實習醫生罵的臉色通紅的時候,衆人直覺的感覺到今天的男人簡直是一座冰火山,三言兩語間全是嘲諷與不屑,被罵的人沒哭出來算是心理很強大了。
“今天晚上是誰值班?”一雙利眸把所有人掃視了一遍。
“是我......”年輕的女孩子怯怯舉起了手。
男人翻了翻名冊,沖女孩點了下頭,“等下去我辦公室一趟。”
女孩忙不疊的答應,看上去緊張極了。吓人的那個反倒泰然自若的轉身走開,同時抛下的還有一群人的竊竊私語。
“咚咚”辦公室門被敲了兩下,門後探進來一張微笑的清淡面孔。青年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裏,他熟稔的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裝作不經意的說:“好像溫醫生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你有話可以直說,不必拐彎抹角。”阿溫道。
阿溫的學弟,同時也是朋友的優質青年傅澤熙說:“聽說下午來了個人?不知道是誰能把溫醫生弄的魂不守舍?”
阿溫瞥他一眼,懶得多說話。
傅澤熙八卦的笑笑,“喂喂,不會是你已經定居在澳洲的老爸過來了吧?”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是看見阿溫瞬間變化的臉色,對方識趣的停止了猜測。
“抱歉。”他說。
時至今日,阿溫依舊沒有原諒當初抛棄母親和幼小的兒子選擇和更年輕漂亮的女人在一起的父親。可是再深的傷口再難以啓齒的恨意也有漸漸愈合消散的一天,近幾年來,阿溫對溫先生的感覺已經平緩了許多,雖然沒有到原諒的地步,但也改善不少。
男人起身去倒了杯開水,淺綠的茶葉在白瓷杯中緩緩上浮。他慢慢擡眼看向一臉歉疚的青年,道:“是周維。”
傅澤熙像是看見怪物一樣看着他,眼裏全是震驚和疑惑。
阿溫說:“他要找我複合。”
青年皺眉,“你答應了?”
男人淡淡道:“當然沒有,我還不會自賤到那種地步。”
傅澤熙面容沉重的看着男人的側臉,心想那是你以為的。當年你坐在路邊嚎啕大哭咆哮着要去找周維的場景我還記的很清楚,要不是當時我和關烨攔着,你一沖動肯定就跑到紐約去了,然後上演一場千裏追夫的狗血戲碼,再灰溜溜的跑回來。
但是感情這種事的決定權掌握在當事人自己手裏,作為朋友傅澤熙只能冷靜的旁觀分析,适時提出一點不傷友情的建議,之後的發展就看阿溫本人的選擇了。
他抱着肩嘆了口氣,不知怎麽的忽然就問出了一個問題,一個放在他心裏很久但是一直沒問出口的問題。
“阿溫,如果有可能的話,你會回頭嗎?”
窗外樹枝的輪廓照進辦公室內,站在陰影下的男人皮膚蒼白如雪,他纖長白皙的手指拿着和他皮膚顏色一樣的杯子,姿态優雅寧靜,宛如被鍍上了一層柔光般美好。
他說:“不。”
篤定而淡漠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