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們從13日趙艾可失蹤當夜的錄像看起。港口與新城之間隔了一段廢墟,平日裏只有廢墟清理員和流浪者會偶爾路過。正因如此,14日的錄像裏那輛停在港口邊的車就顯得格外醒目。廢墟監控精度不足以看清車牌,但能夠看出車型與趙艾可的新車一致。
那輛車在港口停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徑直駛離了港口。車上的人一直沒有下車。
“她為什麽不下車?”楚恪喃喃道。
按照他們的分析,趙艾可去港口是為了紀念阿娜塔西亞。她們過去經常出海,那麽趙艾可去港口應當是要去乘船的。
三戰以來海參崴的港口一直是停運狀态,阿娜塔西亞在世時大概率是使用廢棄船只私自出航。如果趙艾可知道阿娜塔西亞的船從何而來,并且能拿到手,她完全可以直接出航。現在她卻停在港口,應該是有什麽阻止了她的行動——
“冰期,”楚恪說,“海參崴今年的冰期,是從哪天開始的?”
“從12日那天,”威爾很快查詢出結果,回答道,“比往年早了十天。”
“果然。”楚恪稍稍松了口氣。
現在是冬季,海參崴并非不凍港。提早到來的冰期打亂了趙艾可的計劃,所以她到了港口之後沒有再下車。不論她要去哪兒,趙艾可是打算乘船去的。
“結冰期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還有時間。”楚恪說。
威爾卻皺起了眉。
“破冰船。”威爾說。
“什麽?”
“我去過聖彼得堡,那個港口每年有好幾個月的冰凍期。在冰凍期,他們用破冰船保證通航。”威爾說,“那天在廢墟,我注意過,海參崴也有破冰船。”
接近午夜,宵禁早已開始,但楚恪沒空理會那麽多了。
“我們走。”楚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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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一怔:“現在?您的傷——”
“胳膊擡不起來而已。”楚恪說。他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很多。他更憂慮的是趙艾可那邊的時間問題:“趙艾可昨晚把那篇文章和視頻發出,說明她已經準備好了結局。時間很緊了。”
“您認為她很快就會出發?”威爾問道。
“要麽是很快,要麽是已經。”楚恪說,“趙艾可為什麽要在昨天刻意引發我們和那群安保公司的沖突?因為她要讓我們和安保公司的注意力集中在對方身上,方便她行動。”
他翻身下床,笨拙地試圖單手換掉病號服。威爾立即起身接手了這項工作。楚恪背後的大面積輕度灼傷還未痊愈,繃帶被制服碰到時,他不自覺地躲了一下。
“您不該去。”威爾低聲道。
楚恪掃了他一眼,忽然抓住威爾左手輕輕一扳,威爾下意識反手想握住他的手,卻被楚恪靈巧地掙脫了。楚恪沖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威爾與他對視片刻,笑着輕嘆一聲,轉身去護士站要來了一個臨時護具,給楚恪戴在右肩。
離開醫院時,楚恪在心裏對虎頭海雕們道了句歉,關掉了終端。他們開車駛向城南的港口。深夜的海參崴正處于宵禁中,從新城到廢墟都荒寂冷清,宛如無人之地。只有在南下穿越廢墟區時,他們意外地在金角灣大橋旁看到了一個瘦小的人影,還是個熟人。
R就站在大橋邊不遠,正背朝廢墟遠眺着海面。聽見車聲,他回過頭。為了宵禁,威爾沒有開車燈。在這個距離,在黑暗之中,不是賽博格的R不可能看清人的相貌,但R隔着擋風玻璃看過來的視線如此銳利,那副表情使楚恪确信R已經認出了他們。
他們急于去港口追上趙艾可,沒有時間與R敘舊。威爾開了車燈示意R讓開,但R紋絲不動。他沉默地站在車燈光暈的邊緣,踩在威爾開過來的時間點,迎着疾馳而來的汽車跳上了路面。
威爾猛地踩下剎車。車胎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摩擦聲,堪堪停在了R面前,距離撞倒他就差那麽幾公分。
“你做什麽!”楚恪從車窗探頭低吼道。
“你們不是要幫她嗎?”R說。他的聲音并不大,只是因為在冰冷寂靜的深夜,所以楚恪能把每個字都聽清。R注視着他,大步走向車頭,雙手撐在車蓋上,隔着擋風玻璃與楚恪對視。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少年人薄而尖銳的嗓音回蕩在廢墟中:“你們現在要去幹什麽?要阻止她嗎?”
楚恪立刻明白了他說的是趙艾可。不知道趙艾可何時與這群流浪者恢複了聯系,還派了R來攔人。楚恪不想與R起沖突,他避重就輕地回答道:“我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R挑起眉毛看向他。楚恪知道這個少年流浪者随性放浪,對他有些成見,但他同樣知道該如何說服這樣的人。楚恪用左手扯開制服外套的拉鏈,露出其下還染着藥液的繃帶:“你應該已經看過那個視頻。我想我有資格要求一個答案。”
R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讓開了。威爾越過他繼續駛向港口。從後視鏡中,他看到幾個SYM-1型的賽博格出現在R身邊。他們低聲地交談着。
“不止R一個。”威爾說,“趙艾可請他們來阻攔,說明我們就找對了地方。”
“他們攔的是那三個安保公司的賽博格。”楚恪糾正道。
不論是針對誰,既然流浪者們出現在這裏,就意味着趙艾可在附近了。他們必須趕上。
一進入廢墟的範圍,楚恪遠遠便看到那艘破冰船。久居陸地,人們很容易忘記遠航船是一種怎樣的龐然大物。海參崴的破冰船是戰前的遺物,比起它在二十世紀的那些前輩們,這艘破冰船算得上身形迷你,但将近十米的船幅和五十多米的船長仍然令人印象深刻。
像這樣的一艘船,不可能僅憑一人之力讓它起航。或許趙艾可耽擱的這十幾時間就是在尋找破冰船的智能系統的啓用方法。現在,這艘破冰船仿佛一顆年邁的星球背負着一整座城市,正向大海的方向行進。它的航速非常緩慢,楚恪坐在疾馳的汽車上,一時間幾乎沒有注意它已開始行駛,只有船頭撞擊浮冰的聲音遙遠而清晰。
沿途的路障和戰火後一直未完成清理的廢墟與爆炸落石讓自動駕駛沒有用武之地,威爾費了一番功夫才将車開到碼頭盡頭。不等停穩,楚恪便跳下車去,威爾緊随其後,翻過了碼頭盡頭的圍欄。
破冰船正在駛出港口,登船處的船梯已經收起。威爾環顧四周,封凍的海水剛剛被破冰船碎開,浮冰被浪推到岸邊。他跳下碼頭,踩在了一塊大的浮冰上,仰頭看向面前的船舷。
破冰船的船舷高而光滑,船尾僅有一處排水口可供借力。威爾在浮冰上助跑了一小段,盡力一蹬,夠到了排水口的位置,腳下的浮冰也應聲而破。他沒有費心回看,只是仰頭看着甲板的位置。從排水口到甲板,垂直距離不算太遠,但角度頗為不利。威爾在船舷蹬了一腳,以手指為軸心蕩了起來。他小心計算着SYM-1型機體能承受的應力,在臨界線上盡力向前一推,借助慣性把自己往後甩了出去。抛物線最高點的騰空高度剛好夠他把自己拉進甲板裏。
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高強度計算和精密操控的暈眩感一時來襲,威爾倒在甲板上,大腦一片空白,過了片刻才能夠站起來。
他這番動作花費了一些時間,好在破冰船起航的速度很慢,雖然已經脫離了港口,但還在金角灣之中。威爾回頭看向碼頭,尋找楚恪的身影。從碼頭到破冰船這一系列動作絕非一個病號能完成的,威爾想着或許這次能把楚恪留在海參崴,卻意外見到破冰船破開的無冰水道裏一艘摩托艇。楚恪就坐在那艘摩托艇上,正沖他揮手示意。
威爾伏在船舷的圍欄上與楚恪對視,一時怔了片刻。他不知道楚恪是從哪兒找來的那艘摩托艇,卻奇異地不覺得意外。他的探員先生正是如此,決不肯聽天由命。他總是打破威爾的計劃,但威爾甘之若饴。
登船梯在起航後已經被自動收好鎖死,威爾在甲板上找到了引水員用的引水繩梯。他将引水梯抛入水裏,楚恪開着摩托小艇迎上來,抓住了梯格。楚恪的右臂肱骨骨折,無法用力,只能單手攀爬。威爾緊靠着船舷,向下伸手給楚恪。楚恪攀在繩梯上仰頭看他,一邊握住他的手一邊笑道:“SYM-1型賽博格撐得住我的體重嗎?”
威爾沉默地用力把楚恪拉上甲板。兩人跌坐在地,楚恪靠在他身上喘息着。爬繩梯對楚恪原本是輕而易舉,但現在身上的傷勢和不能活動的右臂讓他不再那麽得心應手。
“趙艾可呢?”楚恪問道。
“她不在這附近。”威爾說。扔繩梯時他就注意過,趙艾可不在甲板上。
楚恪點點頭,調勻氣息,起身朝前方艦橋走去。破冰船即使在智能系統的照看下也有需要人工操作的地方,趙艾可大概率就在艦橋上。
這裏是趙艾可的主場,但不論趙艾可想做什麽,她最初一定不是準備使用這麽大噸位的破冰船來獨自出航的。那就是他們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