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艾可失蹤在她自己的別墅裏。監控拍攝到她在三天前的夜裏獨自出門,此後杳無音訊。趙艾可的失蹤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報警的是趙艾可的保險公司。一周前,趙艾可發生了一起碰撞事故,沒有傷亡,但車報廢了。保險公司已經準備好了材料和賠償,卻遲遲得不到趙艾可的确認筆錄,因此選擇報案。
那起事故之後,趙艾可的車一直封存在拖車公司。考慮到她住得如此偏遠,楚恪認為她一定租了一輛車代步。他并沒有在停車坪見到這輛車。
室外的停車坪沒有監控,具體情況無從得知。楚恪離開這裏,沿着石子鋪成的小路走到別墅臨海那一側。相較另一側,別墅這一側的牆體在海風的侵蝕下顯露出一些破敗的景象,但石子路是精心維護過的,路兩側的野草沒有蔓延到路面上。趙艾可應當常來看海。
楚恪在石子路的盡頭停下腳步。鐵灰色的海面翻湧着波濤,它完全可以不為人知地吞下一些隐秘。
“您在考慮意外的可能性?”威爾的聲音從石子路另一頭傳來。
楚恪從思緒中抽離,望向正朝着他走來的威爾。他已經明确表示了懷疑的态度,威爾仍然如此積極。楚恪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回答道:“不像,沒有看到足跡。”
威爾在他身邊停下腳步。SYM-1型賽博格的男性默認機體是一米八七的大個子,很有壓迫感。為此,廠家特意設計了較小的上圍和臂圍以減輕威脅。楚恪認為大可不必。SYM-1型的賽博格是基礎款,當真動起手來,未必打得過普通人。
“我也認為不是意外。”威爾接上之前的對話,“如果是意外,趙艾可的車應該還在停車坪。”
他帶來了痕檢機器人打印出的材料,是數據中心傳真來的調查結果。趙艾可的确在車禍後有了一輛新車,但不是租的,而是買的。或許這就是有錢人的生活方式。這輛新車最後的同步信息是在三天前的夜裏,趙艾可在監控錄像中出門後不久,車載系統記錄啓動時間。然後定位儀和車載系統的信息同步都停止了,趙艾可的終端也從那時起離線。
“是用技術手段中斷了信息同步?”楚恪問道。
威爾否認了:“從報錯信息來看,更像是車載系統被關掉了。”
楚恪不太信:“全自動車型,怎麽能在車載系統關閉的情況下把車開走?”
“對賽博格而言是可能的。”威爾解釋道,“我在賽博格機體內部犧牲了一些液壓結構,增添了很多定制的計算單元和接口控件。只要提前做一些型號上的調查,我可以接入大部分智能汽車。”
“你是說,有一個像你這樣的賽博格,劫持了趙艾可的車?”楚恪望向威爾。
“不一定是像我這樣。”威爾說,“我的機體是基礎的SYM-1型,更高規格的賽博格或許不用改造也可以做到。”
“也就是說,”楚恪說,“有個賽博格嫌犯潛伏在趙艾可家門口,等她自願出門的那一刻——又或者約趙艾可出門的就是這個賽博格。不論如何,這個賽博格嫌犯用她的車帶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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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可能性。”威爾謹慎地回答。
“那這個賽博格是怎麽到達這裏的?”楚恪一針見血地問道。
威爾被問住了。
此地非常偏遠,賽博格嫌犯顯然不可能是步行來的。除非有同夥協助開走兩輛車,必然有另一輛車留在附近。來的路上楚恪留意過周圍環境,公路是這片海岬的高點,四周一覽無餘,并不像能藏下一輛車——當然,還有這片海。海能吞噬萬物。他們得多派些人在海裏搜查。
楚恪感覺太陽穴一跳一跳的,被海風吹得生疼。他出發的時候,想的是一件簡單的失蹤案。現在,他們要麽是在追查一個多人犯罪團夥,要麽得準備搜查一片廣袤的海域。好極了,他的平均結案時間又要被拖長了。
從落地窗可以看見室內。痕檢機器人已經完成了工作,正耷拉着腦袋呆在客廳角落待機。楚恪擡手看了一眼時間,決定中斷這毫無進度的調查。賽博格或許是無所謂的,但楚恪需要進食。他的胃已經在隐隐作痛。
在楚恪回車裏拿谷物棒和咖啡的時候,他注意到威爾也回了他那輛勞動調遣局的車裏。的确有懷舊的賽博格,願意為了“吃”的行為而花大價錢做消化系統改造,不過,楚恪不認為威爾有那個閑錢。大概率他跟大部分賽博格一樣,有個插頭就能充電。
楚恪坐在自己的車裏,叼着谷物棒打開自熱咖啡罐,再一擡頭,便撞上了威爾的視線。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把谷物棒吞了下去。楚恪能感覺到威爾繼續看了自己一會兒。
然後楚恪車裏的無線電對講機響了。
那是個異頻雙工對講機,因為終端的普及,已經快被時代淘汰了。楚恪幹了十一年探員,用無線電的次數一個手就能數過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對講機自動接通了。沙沙的調頻聲後,響起了威爾的聲音:“嗨——嗨。”
楚恪不可思議地盯着對講機。
“抱歉,我感覺您不太樂意我待在你身邊……可能這樣,您會更願意聽我說話。”威爾解釋道。
楚恪擡起頭,看向對面那輛車,沒有說話。
“我很抱歉。我知道您是個好探員,跟克萊斯特先生不一樣。我不該那樣對待您。我向您道歉。”威爾在這裏停頓了片刻,像是不知道如何繼續這段對話,“……您能聽我解釋嗎?”
沉默半晌,楚恪擡手按住了通話鍵:“你想解釋什麽?”
“一切。”威爾說,“只要是您想知道的。”
楚恪嘆了口氣,“威爾,或許你沒意識到,但這句話同樣很可疑。你為什麽想讓我信任你?我們只是在這個案子上臨時合作。作為一個派遣專員,你很能幹,很優秀,積極得過分了。你真的不認識趙艾可?”
“我不認識她,”威爾回答道,“但我認識您。楚恪探員,早在今天之前,我就認識您。”
楚恪一怔。
“四年前,我還沒有成為賽博格的時候,我們見過一面。”威爾說,他隔着兩道車玻璃注視着楚恪。玻璃的反光微微模糊了威爾的面容,但楚恪能從聲音裏聽出威爾的認真。
“我不記得威爾·楊這個名字。”楚恪說。
“因為我們只有一面之緣。”威爾承認道,“四年前,您經手過一樁殺人案,我……是那時被傳喚的證人之一。我對您印象很好。我只是想也給您留下一個好印象。”
一時間,楚恪感到頗為荒謬。探員和賽博格助理是簡單的工作關系,他們僅僅會合作一個案子。絕大部分賽博格助理都不會費力氣跟他聊從前的個人生活,楚恪已經習慣将賽博格助理視為跟痕檢機器人類似的玩意兒,威爾這番剖白令他很不适應。
楚恪灌下最後一口自熱咖啡,推門而出。威爾也随之從勞動調遣局的車裏出來。隔着不到三米的距離,他們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對峙。賽博格擁有完美的體型,楚恪不得不微微仰頭去看他。但楚恪才是真正的探員,而威爾只是個派遣專員。只需要楚恪一紙調令,威爾就會被那輛老舊的專車直接送回勞動調遣局,再也不出現在楚恪面前。生殺予奪。
“你說你想給我留個好印象?”楚恪說,他笑了笑,“那你最好再努力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