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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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雙羽出門前再一次接到吳雲葭電話,說她:“你就這樣吧,你也長不大了,永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你就不能把對付別人的手段都使出來,非得讓他覺得你是踢都踢不走的?你被吃定了!我覺得我連收屍都不用惦記了你絕對讓人嚼得渣兒都不剩。”
不喘氣的一長串兒唠叨,從苦情到激将到使狠,看出來是真急了,狄雙羽不想再刺激她,但她确實沒時間挨這兒受訓,關允車在樓下等着。
“那什麽……等我從上海回來再說……”提上鞋子扶一把快滑下去的手機,沒來及聽清裏面吼了一聲什麽,她識相地妥協,“要不一會兒路上咱倆聊,反正得開十來個小時車,你慢慢說,我好好聽……”
吳雲葭不耐地打斷她,“得了吧你聽個屁了,讓你用心聽,我看你根本連耳朵都懶得用。路上小心點吧,到地兒了給我電話。”聲音中難掩挫敗,挂電話前還是忍不住撂一句狠話,“你等你回來的狄小小!”
狄雙羽嘻嘻笑,“那你這麽說我得想想還回不回來了。”
這回聽清了,是一絕對國罵級的髒字兒,葭子可是很久不開這大葷了,狄雙羽趕緊見好就收,手機一揣拿了背包帶上門跑下樓。
關允叨根煙倚在車門上玩手機,一派悠閑,完全沒有等人的煩燥。湊近才發現他在看股指,狄雙羽咂咂嘴,“這麽專注還以為你在射小鳥。”
他聞聲橫瞥一眼,被她身上那件淺粉色小格子篷篷裙逗樂,“郊游去啊?”
狄雙羽不接他的茬兒,“我前兒看大盤 2700了呵呵。”
“我的股票不會大跌的。”他對此話題他不多讨論,反手拉開車門讓她進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狄雙羽不信,手中一個包裝粗糙的小白盒子遞到他面前,“喏,分手禮物。”
自動過濾她挑釁一般的臺詞,他狐疑地接過盒子拆開。是曲膝而坐的白瓷小人,頭頂着圓圓一個坑,乍看像被削掉半顆頭,“煙灰缸?”裏面又裝了半包土,實在猜不出用途。
“草籽兒。”狄雙羽也不賣關子,“拿到新公司記得勤澆水,長出來以後還可以剪剪草打發時間。”
關允輕笑,“我不認為我還有時間好打發。”塞回去随手扔進車後座。
狄雙羽貓腰準備上車,猶豫一下又退出來,“你開還是我開?”
他扯着她裙擺吃吃發笑,“你這麽穿,警察看見了一定查駕照。”顯然關注點仍沒脫離她不同尋常的着裝上,“這麽早就穿裙子,真是浪的。”
“不早了,現在穿也穿不了幾個月。像去年11月份就下雪。”
“你下雪前幾天還穿裙子。”
是嗎?她倒不記得。“我這顏色衣服不多,完全是為了解除你開長途車的視疲勞特意找的。”原地轉個圈圈,“多治愈。”
關允笑得不勝感激。
旁邊經過一個小女孩被強烈吸引,母親牽手走出好遠了她還費力地扭着身體回頭看。
狄雙羽大笑,對那孩子扭着腰身各種賣萌。
關允推着她上車,“走走,不然真得半夜才到。”
拉回視線嫌棄地瞪他,“還不是你起得晚。”
想着淩晨三四點鐘接到的她的短信,關允直搖頭,“總得等關寶寶醒來跟她說句再見。”
狄雙羽心說果然龍生龍鳳生鳳,有個貪睡的爹,女兒也覺多,人家小雲雲就不睡懶覺。
低頭系安全帶,細心整理襟口的小荷葉邊,眼睛一閃,開口卻是漫不經心,“我這裙子也有童款,送一件給關寶寶吧。這家牌子有童裝,跟成人衣服一樣,我姐們兒家小孩就特喜歡。”
他哼哼笑,“沒落什麽東西走啦?”
“嗯,出發!”
“真不嫌累,這幾天還沒折騰夠你。”
狄雙羽靠在椅背上尋個最舒服的姿勢,“你是不會理解我們年輕人的體力的。”
他無語,“我理解還能說什麽,回來機票你都買好了。”
“嗯吶,虹橋的。”車子啓動,她伸手開了音樂,跟着輕哼,好心情溢于言表。
關允嘆氣,“瘋子。”
“別沒意思。”狄雙羽說。
她打開天窗,又被他關上,風被阻擋,只濾了陽光進來。溫室內裙子攏成一株安靜的花苞,于那些明亮的射線下驕傲招搖,又不知道自己多好,姿态放松卻絞着十指,偶爾望向前方的眼裏堅毅并恐懼交錯閃現。
周六,北京,晴。車子在市區堵堵停停,狄雙羽打了個盹,感覺到車停了,睜開眼,右邊的是一家麥當勞,左邊關允已經下車大步走進去。很快提了一口袋快餐回來,右手一只小甜筒遞給她,“吃完了精神點啊,待會兒上高速不行犯困。”
她迷迷糊糊地低頭就咬,冷得打擺子,但是甜不夠,享受地哆嗦了一下。看他大口解決掉一個漢堡,興致勃勃道:“好像私奔啊!”
關允沒客氣地嗆了,咳出一粒芝麻才順過氣來,“快吃,化了。”
她惡意地詢問,“早上沒在家吃飯麽?上車餃子什麽的。”
他沒好氣,“不是趕過來陪你吃嗎?”
狄雙羽龇牙樂,“知道你要趕過來,人家沒給你做吧?”
他斜眼,“做了。”
“那你應該打包帶來咱倆一起吃,肯定比這東西有營養。”
“……變态作家。”
狄雙羽的話題通常都不在他預料,變态的不在少數,也有驚悚的,關允大多應付不來,不過,可能因為有這認知,倒沒有太反感的表現。
人壞都是被慣的,狄雙羽感覺自己就像個不知深淺的孩子,得寸進尺,愈演愈烈。他的忍讓讓她愉快,愉快到可以不想這樣下去會怎樣。明知自己去的是地獄,而他将要去往天堂,既然現在愉快,她會同行,走到岔路口再說。盡管明知自己上不了天堂,但是到了那裏,或者他願意陪她過一趟地獄。這是她所期待的奇跡。是她絕望地刮着那片牆上的水漬時,滋生出的新的希望。生活在別處,或許吧。別人的生活她不管,她就是不想什麽也不做地放棄和他一起的生活。
一窗高遠的藍,才到泰安過渡成低沉的灰。狄雙羽是在伸懶腰時覺察到光線變化的,不安地左右看看,“是天晚了還是天陰了?幾點了?”
關允似乎不打算理這個遲鈍的孩子,很快就有一滴雨落在天窗上代替他給出答案。
“哎呀!”狄雙羽驚呼,看看關允,正迎上他聞聲望來的視線,笑意于這目光交錯間襲上雙眼。又一滴雨落下,摔成無數小水珠,被疾速行駛的風瞬間吹碎。她又哎呀一聲,呆呆發笑,就像覺得下雨是件很可樂的事,直到雨勢漸大,仰頭望天的女人搖起頭來,“哎呀呀呀完了,天黑前肯定到不了上海了,完了完了。”
“烏鴉嘴。”關允罵得無力,挑眉看下窗外,也确實需要減速行駛。還沒開到下一個服務區,天色已經全暗了,兩人停車加油,順便買些補給品。關允抽着煙望望密布陰雲,用手機查了上海天氣,眉頭頓攢,“媽的,上海雷震雨。”
狄雙羽全無煩憂,滅掉一包薯片後把包裝袋擰緊扔在地上踩響,“噢,腳麻了。”抱起一條腿原地蹦蹦噠噠。
真有精力!關允相當佩服她,“……待會兒換你開哦。”
狄雙羽漠然,“不好吧,你剛大修完。”
關允擡手在她後腦一拍,“帶眼鏡了嗎?”
“嗯哼。”她坐進車裏,剛從包裏翻出眼鏡的工夫,頭頂一陣輕響,反光鏡上挂着的串珠突然掉下,落在檔杆上嘩啦啦響。狄雙羽吓得連叫都沒叫出來,只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那些珠子一顆一顆滾到腳墊上,心驚肉跳。
關允也怔在車門外,半晌才坐進來,拾起珠串的線繩疑惑道:“這怎麽折了?”
狄雙羽小心問:“這是哪來的?”
“之前老李去五臺山帶回來的,說是開了光的。”
“那怎麽辦?”
關允好笑,“什麽怎麽辦,壞就壞了呗,回頭弄根繩子再穿上。”
她連連搖頭,“不行——法器是擋災的……”也不知道哪句話會犯忌諱,她不敢多說,只把些珠子和線繩一古腦兒塞在收納盒裏,“回頭再去請一串吧,這個別挂了。”
關允撇下嘴,仍然很想笑,“歲數不大,講究不小。”
狄雙羽眯眼,“寧可信其有好麽?”系上安全帶發動車子,引擎才響,又把鑰匙轉了回來,“不行,還是你來開吧,我心好慌。”
“可真難得你還懂心慌。”
更難得的是被揶揄的狄雙羽居然沒還口,默默下了車,回到副駕端坐如蓮。
關允開上車,也沒心思逗她開口。
天陰氣壓低,車內氣氛更低,狄雙羽擔心再這麽下去他開着開着就睡着了,正想要挑個話題,關允手機響了。剛才準備開車戴上的眼鏡忘了摘下,她很清楚地看見屏幕上的“趙小妹”三個字。
封閉的內室攏音效果有多好,關允自己再清楚不過,也是沉默太久,電話接起時一聲“喂”竟然音色喑啞,清了清嗓子才說:“在開車。”之後就差不多是“嗯”“對”“好”一類的單字回應。趙珂那頭兒說得倒挺歡的,對他過于僵硬的對答全不介意。
就是沒看見來電顯示這會兒也聽得出是誰了,趙珂那一嘴京片兒還挺有識別性的。細節沒太聽清,大概是在找什麽東西,需要問到關允的,當然是在他家找東西。狄雙羽略微直起腰看向儀表盤上方,自己扔下的那把鑰匙不見了。
手指一按落了車窗,風灌進來,吹跑車廂裏突兀的女聲。
關允眸子半轉,這回沒再阻止她。“我到上海給你打回去。”通話是在他這邊的催促下短短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