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婚很簡單。現在寶寶一天一天長大,開始會質疑爸爸媽媽的相處模式,孫莉解釋不了,就把壓力轉移我身上。你說的都對,雙羽,我是自私,如果我完全為寶寶着想,當初就不會離婚。這次去上海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可以告訴寶寶爸爸因為在外地工作所以不能常常回家住,也能讓我不要每天面對孫莉。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方法,既然已經錯到現在了。”
“做錯事要去彌補的,彌補不了就認錯道歉,你卻只想去造假象粉飾太平逃避指責。你們這麽做,寶寶現在是不懂多想,可将來總有一天會知道真相。那時候她如果是個善良的孩子,會覺得自己很罪惡:父母為了她這麽多年貌合神離;稍微偏激點,就會覺得很惡心:離婚就是離婚,還給她演這麽多年戲。”狄雙羽問,“你希望她自責還是恨你?”
關允一言不發坐在沙發上,頭埋在掌中,只覺心力交瘁。
“你不複婚,對寶寶的傷害就彌補不了,你已經挽不回這個錯了。再做多餘的只會錯上加錯。”狄雙羽盯着他的發旋,非常想要看他聽完自己下一句話之後,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我這麽說了,你還是要聽你媽的話,和孫莉再生一個孩子嗎?”
關允倏地擡頭,神情與其說訝然不如說恐懼,他開始懷疑自己徹夜未眠聽覺出問題了,或者幹脆就是幻覺。可她的譏笑非常真實,非常近。
她蹲在他面前,兩只手臂都搭在他膝蓋上,仰望他的眸子裏滿是求知欲,“不是說沒辦法跟孫莉□嗎?那答應媽媽的事情怎麽辦?不□能生孩子嗎?”
關允半眯着眼,像在考慮她問題的答案,幾秒鐘之後他笑起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呢?”
“不是說過很後悔有了寶寶嗎?結果現在又要再生一個……為什麽?負負得正?”
他只想确認,“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
狄雙羽始終保持一個姿勢,“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比方說?”
“你已經複婚了,但又擺脫不了我,怕我像趙珂一樣,做出傷害孫莉母女的事?所以就用這種話,騙我稀裏糊塗跟着你做小三。”
眉毛随着她的話越皺越深,關允強忍着保持風度不去插嘴,直到她的話落,直視那雙水氣氤氲的漂亮眼睛,他問:“我在你心裏就這麽不堪?”
狄雙羽眼中有幾不可察的疼,随即就被厚厚一層淚膜覆上,“重要嗎?我的心。”
“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我不可能複婚,更不可能複婚不告訴你。”他終于回應她的猜測,卻避開了視線,無法正視她一望到底的傷心,“生孩子是我媽要求的,我和孫莉都不想要,只是這麽應下來。”
她笑着站起來,“女兒也騙,媽媽也騙,你這種男人還有藥救嗎?”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他被那笑容惹惱,起身走向卧室,不想再交談。
“我信不信你,都沒意義。這麽死心塌地跟你,從來都不是因為我對你深信不疑,就因為喜歡你,不願意離開你。”她笑出聲,卻是笑自己的癡傻。
昵喃般的一語令關允拽不動步伐,回過頭,不出所料迎上她滿臉的淚。
狄雙羽吸着鼻子,止不住眼淚滴答,音色卻清亮不帶一絲混濁,“跟你在一起沒期待,但從來沒這麽不安過……”音未落已再發不出聲,全化為酸楚滿悶在喉。
他沉沉嘆息,“你不安什麽呢?”擡手伸向她,感覺不到抗拒,才輕喟一聲将人擁進懷裏。
擁抱這個動作是為何産生的,貼得這樣近,近到所有感官都被迷惑,只有摟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她在這樣的力道下屈服,哭聲溢出,漸成嚎啕。
“哭這麽兇對身體不好,還沒出月子,會做下病的。”關允撫着她的背,手指把玩眼前一縷發尾,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過這句話,“我們倆,只有你離開我,沒有我離開你的那天。”
“為什麽不希望我去上海呢?”她問。
“你去幹什麽呢?這一過去有多忙,你也預料得到。根本沒時間陪你,你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有意思?”
她擡起頭,抹着臉上的淚,望着說出自己的擔憂,“總覺得你去上海不是為了解決孫莉,而是為了解決我。”
關允笑道:“不是說了我會回北京嗎?只要你願意,我們還可以繼續。”
狄雙羽全身僵住,搖一下頭,又搖一下,“我們分開吧,分開就好了,分開的時候我會非常想你,在一起時卻不停想起孫莉、趙珂……”表情認真中帶着驚懼,“有一次夢到你和趙珂上床,特別真實,醒來我居然濕了。”
關允忍俊不禁,擡手在她臉頰刮下,捉弄地眨眨眼,“好多水。”
忽然才意識到自己爆了什麽料,狄雙羽惱羞成怒踹他一腳,“滾去睡覺——”
他非常樂意照辦,取了件幹淨T恤換上,鑽進被子舒服地籲口氣,看狄雙羽拾着他丢在地上衣服,“你怎麽知道我要搬回去的?”得到一記兇狠的瞪視。
“孫莉說的。”她睜眼扯謊。
關允當然不信。
狄雙羽怒道:“以後把你短信删幹淨了!”
他理解了一下才明白這話的意思,驚訝完全不是假裝,“你偷看我短信?”
“你還當着我面兒把手機拿過去,把裏面短信都删了。”
他想到頭暈腦漲,終于記起有一次發現她眼神鬼祟盯着自己手機,疑心她幹了趙珂曾幹過的事,拿起手機又沒看見有痕跡。“就是看短信?”他搖搖頭,“我還以為你拿我手機給孫莉打電話說什麽。”
她沒好氣,“給她打電話背着你有屁用。”早晚也得穿幫。
“看短信。”他琢磨着這個行為,呵呵笑了,“難怪陰一陣的雨一陣的,看了一條條沒頭沒尾的短信,自己在那兒瞎猜。結果不都是胡思亂想?唉~我和你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沒在外亂搞過吧?”
狄雙羽不假思索地點頭,“出差都自己在酒店看毛片打手槍。”
關允愣了下,“啊。”居然認了。
狄雙羽目瞪口呆。
他大笑,“你丫怎麽把我查得那麽細?我手機、電腦,所有東西你都在檢查監督吧?”
她說:“不止。”爬上床挨到他身邊取暖。
他大言不慚,“結果失望地發現我還挺本份的……”惹得她擡起冰涼的腳底貼上他大腿根。他吱哇亂叫,哆嗦着問她是人是鬼。
收回行兇的腳,蜷起身子,狄雙羽低聲道:“是人是鬼都無所謂,跟我一起生活就是這樣。我可以讓你活得自在,什麽都不跟我交待,代價就是我得自己很累。”
女人的直覺,天蠍座的第六感?要不是因為了解這個人,不是因為在乎,誰會去注意什麽蛛絲馬跡?從這些痕跡來判斷整座森林,狄雙羽感覺就像空手徒步穿越過這片森林一樣,無關路途遠近,更重要的是方向。找不到出口,也辯不清來處,她已經不記得為什麽會進入了,或者是誤入,曾經還有興致欣賞這意外美景,現在只想出去。
最後依然是不記得稀裏嘩啦的眼淚是怎樣收場的,就像大多數她哭的時候一樣。總之雨會過,天會晴。她自己也想要原諒。或者不是原諒,只是不想離開。
一瓶茂盛的富貴竹在一日兩遍開水的精心澆灌下,不出三天就黃葉了。
關允倒是難得有心理會植物,“好好的怎麽全蔫了?”彎腰摘下沾在自己褲腿上的枯葉碎片,順便看下那大半瓶透亮的清水,愈發不理解,“屋子太冷嗎?”
狄雙羽忙得沒空理他,叨着煙,手在鍵盤狂敲,打的什麽自己都不知道,屏幕上不停彈出拼寫錯誤的提示。
關允瞥她一眼,“不讓我在打字時抽煙自己還抽。”
還是第一次聽他抗議自己抽煙,狄雙羽不由側目。
他卻是完全随性的一嘴念叨,話未落就又低頭研究起那瓶黃葉,“這不能活了吧?明兒上班想着扔了,再放兩天還不得臭了。”
“煩不煩?”狄雙羽頭也不回地吼,“不就一瓶竹子嗎!叨叨叨,叨叨叨的,天橋上買一把賠你!”
關允完全無懼她的盛怒,抓出回生乏術的竹子扔起廚房垃圾箱裏,不依不饒地囑咐,“別忘了啊。”
轉轉眼睛,狄雙羽撣撣煙灰,“明天有客人來?”音量降下來,反添了一些陰森的逼問感。
關允莫名其妙,“這屋什麽時候來過客人。”
“我不就是嗎?”狄雙羽笑,“不對,哪有客人洗衣做飯擦地的,分明是傭人。”
他撇嘴,“你好意思說的,這陣子哪天不是我做飯給你吃……”解領帶的手頓了一下,“關寶寶都五歲了,孫莉沒吃過我煮的一粒米。”
狄雙羽這下是真怒了,“我不讓你煮的啊?”跟她說得着嗎?
關允伸手揪她頭發,“你懂好歹不?”
狄雙羽推開他,“少跟我動手動腳。告訴你,可以傷我心,但不可以傷我身。”
他大笑,快速又在她發頂拍了下,“憤怒的小鳥。”
狄雙羽斜視,“你才小鳥!”忍俊不禁。
關允垂頭找到她的目光焦點所在,低罵了一句。“我今天拿寶樂的手機玩了一會兒。IPHONE做得真不錯,明天陪我去買吧,也送你一部。”
狄雙羽關注點在別處,“你在哪兒見着的寶樂?”關允已經離開瑞馳了,怎麽又和許寶樂碰面,還一混大半天?
他笑得玄秘。
狄雙羽秒懂,“你挖了許寶樂。”
“怎麽樣?我買黑的,送你一個小白。”
狄雙羽搖頭,“你非逼老容跳牆不可。”
“誰逼誰?”關允冷笑,“和我說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就讓他知道什麽叫人心不足。”
狄雙羽被他的表情和語氣驚到,手一抖,積了半天的煙灰震落在鍵盤上。
關允頗為體貼地為她伸手拂去,捏過那已燃到頭的煙蒂掐滅,“明天晚點上班陪我買手機去吧?”
像做了個噩夢又瞬間醒來一樣,狄雙羽定了定神,吹吹被微被烤疼的手指,“我也買黑的。”
“白的好看。”
“那你也買白的吧。”她說,“都買一樣的,再偷看你短信被發現的時候,就可以假裝拿錯電話了。”
關允笑得要死,“好啊。”
第二天果然買了兩部白色IPHONE,付款的時候狄雙羽提着兩只袋子站在旁邊,仔細看了一會兒,認真地問:“哪個是你的來着?”
“哪個都行。”關允耐心答她的廢話,“都一樣的。”
收銀員也笑,覺得她是故意搞笑。
狄雙羽心說好樣的,你膽子真肥。離開款臺到地下車庫,關允順手抹了抹車門上的劃痕,狄雙羽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得抽空把車送去做個保養。”
關允漫應,“明兒送去,給4S店打過電話了。”
他要把車開去上海,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準備工作不少。狄雙羽點點頭,難怪完全不反抗地買了對雙胞胎,偷看短信什麽的,今後怕是再也不用擔心了呢。
“不上車?”他推開車門放她進來。
狄雙羽坐穩了,一只紙袋遞過去,“吶,分手禮物。”
關允皺眉,“又怎麽了?”
“不是嗎?”她特別驚訝。
凝視她半晌,關允嘆口氣,“不讨論這個話題好嗎,沉重。”打着方向盤把車開出來。
行道樹已轉綠,車子飛駛中灌了滿眼和平顏色,狄雙羽的心被一抹一抹地治愈,分手禮物嘛,總比分手的好。她才揚起笑,“喂……”
旁邊卻噗地笑出聲,“什麽分手禮物,我又不是老容。”
狄雙羽如臨大敵,“所以你們果然是相愛相殺是吧?”
“相愛相殺哦?”關允新奇地重複,“差不多。我愛他多一點,他想殺我多一點。”
“點個毛!”狄雙羽只差噴他一臉熱血。
“又會笑啦?”遞過去自己無奈求饒的目光。
狄雙羽手托下巴将頭轉向窗外,“我可能要失業了。”
“嗯?”
“我們公司要搬家,搬到南邊去。”而她的房子在北邊。
關允不以為意,“跟着搬呗,再去南邊找個房子。”
狄雙羽冷哼,“站着說話不腰疼!像你到上地找個房子那麽容易呢?”
“不搬就不搬,甭指桑罵槐啊。”
“罵你還用指別人嗎?”
“呵呵,失業是什麽意思,因為路遠不幹了?”
“對啊。”
他是真不理解,“房子還比工作難找了。”
“要求不高就好找。工作可以對付,生活不能對付。”
“什麽邏輯……”
她靠進椅背裏眯起眼,“我是真不想幹了。”
“做專職寫手?”
“有意向。”微掀下眼皮又合起,“随便走走,找個喜歡的城市落腳。一直打算寫部長篇。”
“什麽內容的?”
她笑,“你和趙珂的故事我太喜歡了,怎麽辦?”
關允不安,“你想怎麽辦?”
“把版權賣給我吧。”
他哼笑,“你給什麽價?”
她認真考慮了一下,“身體怕是不夠,靈魂你又找不開。還是您開個價吧。”
等燈拉下手閘,他說:“陪我去趟上海。”
☆、45關于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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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欠缺
發現投注的感情被當作飛塵甚或笑話的時候,簡直連眼淚都流不出。長這麽大,第一次覺得整個某一年都沒有好事情,是不是教訓還不足夠?還不夠疼,還敢憶起種種難過。有人說了解一個城市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這裏談一場戀愛。我談過,了解了,不喜歡。是否意味着可以離開這座城?
可是,究竟什麽才是不可或缺的呢?陽光、大氣、水份。除此之外其它是否具有這樣必然的屬性?沒有。只能說有些缺少是種遺憾。
比如我愛的,或愛我的。
2010年5月3日
狄雙羽在說“找個喜歡的城市落腳”時,刻意放慢語速,甚至停頓了幾秒。她在等他接嘴問:上海喜歡嗎?然後她會說:還好啊。就這麽自然而然、無可無不可地選擇了上海。她沒想到關允會說:陪我走一趟。
沒想到被邀請,也就沒準備好對答,狄雙羽糊裏糊塗地問:“跑過去發現特別喜歡,不想回來了怎麽辦?”
關允只是呵呵笑了笑,“那随便你啊。”
狄雙羽于是說:“就到這兒吧,咱們倆。”
紅燈變綠,關允是在後面喇叭催促下才記得驅車前行的。
“再下去怕生出怨恨了。”狄雙羽喃喃。
他噗哧笑出聲,看她一眼,“現在已經怨恨我了吧。”
他笑起來會眯眼,小危險的感覺。
狄雙羽是在後來才突然覺得,那天關允的眼神有點深,像近視的人拼命眯了眼想看清遠處景物。
五一假從7天改成3天才一年,大多數人還不習慣,具體表現在抱怨聲特別大,離放假還有兩三天的時候,辦公室裏就開始唉聲嘆氣,數落這長不長短不短的假期缺乏人性。柏林倒是看得開,“放70天假你們也落不着全休。”五月正是樓市旺季,開發商搶爹似的做營銷工夫,單子多得讓人想剁碎吃了。
狄雙羽更是一天都不願休,腦子裏關允一家三口樂融融的畫面遠比看到他跟趙珂滾床單更讓她安坐不能。透不過氣,跑到樓道裏抽煙忍住大叫的沖動,最後只化成狠狠一聲“操”,保潔大媽正巧過來收拾垃圾,吓得夠嗆,瞅了瞅那神情暴戾的姑娘,也沒敢多看。
臨放假的前一天,狄雙羽起早整理了關允家自己的物品,意外地多。她都是一周左右回一趟自己家,拿回去一些衣服,再換來一批新的,還是大包小包幾乎擺滿了車後座。鑽在裏面又仔細檢查一通,确定都是自己的衣物沒錯。
關允看得很有感慨,“一大半新買的吧?國家經濟就靠女人了。”
經他這麽一提醒,狄雙羽才意識到最近自己确實狂買新衣,歸罪在公司附近新開的那家商場頭上。哪個女人不愛購物,她平常是騰不出時間,但這離公司實在太近了,午休吃飯的工夫就能順便逛個街。
“你犯起懶來才相當非人類。”關允最佩服她這一點,感覺這女人是會因為家中無米又不想出去吃結果活活把自己餓死的人。
聽到這麽諷刺意味的話,狄雙羽只把眼仁一橫,撇了撇嘴。
會連罵人都不願張嘴的狄雙羽,絕非犯懶那麽簡單,這種情況一般代表她心情極度不爽。想起她的空手道習練經歷,關允自覺閉嘴,不多挑釁。車開出小區,關允在鏡子裏又瞄一眼後座上那堆衣物,遲疑而漫不經心地開口,“房子空着,你要不繼續在這兒住吧,反正離你公司近。”想了想又說,“哦對,你們單位要搬到南邊去了。”
狄雙羽托腮望着窗外,哼一聲答道:“這我還沒答應呢,就把你吓得趕緊咬舌頭。”
關允沒那麽容易被刺激到,只笑了笑說:“反正鑰匙你有,要住不住随便你噢。”
一陣嘩啦啦輕響,在他還沒意識到她在做什麽之前,一把鑰匙被丢在面前儀表盤正上方,滑到風檔玻璃底下。他訝然轉頭看她。
狄雙羽沒什麽表情,也沒多餘的話,收起鑰匙包,扭過頭,繼續之前的姿勢望窗外。樣子非常酷,心裏卻已不受控地被激怒。
住在他的房子裏,等着他每個月回來那麽一兩次,陪完孫莉和寶寶之後過來陪她。算什麽?徹底轉職為二奶?
高速路收費口排長龍,狄雙羽心口也堵得厲害。關允不知道在想什麽,一路上也沒怎麽吭聲。他本就不是聒噪的人,狄雙羽想,大多時候都是自己單口相聲,他只負責樂,有時候還吐槽她。
為什麽要喜歡這種人,喜歡到離不開?這麽問自己,答不出來,就有點想哭,煩燥地按下車窗,風灌進來吹幹尚未凝結的淚。
狄雙羽沒心情再哄人開心,關允自然也開心不起來,偶爾瞥一眼反常安靜的她,意外得到她不經心的對視。收回視線,他勾起嘴角,語氣中略帶鼓勵地,“有話就說,你又憋不住什麽。”
“我要說的很多。”她音色清冷,一字一字顯得非常生硬。“但我在想,你為什麽就沒話可跟我說?”
關允笑笑,“我聽你說。”
狄雙羽別過臉望向窗外,“為什麽跟趙珂你能一聊一個來小時,跟我就沒語言?”
幾不可察地皺下眉毛,他搖了搖頭,“我跟她沒好話,你聽不了的。”
狄雙羽笑起來,“好話我更聽不了啊。”
跟趙珂沒有好話呀,她還真想聽關允罵人呢,再想起他曾說打過趙珂,衛生間那個壞掉的水龍頭扳手現在都沒換。他編不出這麽自黑的段子。這人還有幾個人格?真是好笑,她愛上個精分患者嗎?真好笑,一直到家樓下,她臉上笑意也未散去,五月裏越開越豔的花一樣。
關允從後座下取下幾只拎袋,錯愕地看着她肩背手提全接了過去。
“好,謝謝。”她又笑一下,拿着早已從包裏掏出來的鑰匙開門。
關允伸手拉開沉重的樓宇門,“我送你上去。”
狄雙羽搖頭,“這種程度而已,我拿得動。”
他堵在狹窄的門口,有人下來出來,他側着身子讓路,卻沒讓外邊那個進去。
狄雙羽不為所動地望着他,眼波平淡。
他最終還是從沒做任何反抗的她的手中,拿過了重物,輕推她進了樓裏。“不管你信不信,雙羽,我跟你在一起,至少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我以前從不做飯洗碗,也從不會體諒女人的心情,包括孫莉和趙珂。但對你,我會尊重你很多的想法,照顧你的心情。雖然還不夠,但和你一起是狀态最好的我。”
樓道空蕩,他的這番話四處碰牆,明明沒有多大的音量,聽在狄雙羽耳中卻震得鼓膜生疼。
不記得後來又說了什麽,好像也沒再多說。關允走後,狄雙羽躺在床上,身上還穿着硬挺的風衣,敞着懷,手插在兩側的口袋裏,就這麽呆呆對着天花板上那枚正圓形燈罩望了許久。覺得自己想不起來一些事情,還是挺重要的事,起碼是不應該被忘掉的事。
什麽呢?狄雙羽一直是什麽都敢忘記的,記得呼吸喝水曬太陽不就夠了麽,其它的忘了也就忘了。忘了壞事就不會難過,而好事,就算忘了,最多也只是遺憾。
有什麽是必須被記得的?
沒這種存在。
這麽想想就無可糾結了,坐起身揉揉被腰帶卡子硌痛的後腰,環視一屋淩亂的空蕩。上次回家取衣服離開得匆忙,窗臺上一盆田七澆過水沒及時拿下來,花盆底下滲出水把窗下牆體染出一道紅褐色水痕,乍看仿佛血漬。
賣花的說這花不能曬太陽,可這麽曬了幾日也沒見異常,頂端那個花球貌似還長大了一圈,隐隐發黃,大概要開花了。你看,沒人管它,自己活得不是也挺好。
狄雙羽找了張硬紙板,扔個座墊到窗下,盤腿坐着,細細地刮掉牆上的水痕。
關允發了條短信過來:還有雙鞋在我這裏,什麽時候我給你送去吧。
手機就放在腳邊,狄雙羽歪着頭,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兩排內容後就不再理會。對待垃圾廣告一樣,連滑開屏幕看完全部短信的**都沒有。專注刮牆,好像眼下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這項。半晌,她的動作忽然慢下來,拿過手機,翻出一個存了很久卻從沒聯系過的號碼。
“我身體已經完全恢複。我們分手了,以後不會再見面,他明天會搬回你那兒,祝你們白頭到老。”
從關允那得到孫莉手機號的時候,狄雙羽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用來寫降書。
發送成功後,又返回發件箱細細地看了遍短信內容,真懦真軟啊,應該很值得同情吧。冷笑着将手機丢到一邊,她不認為孫莉會有什麽反應。所以手機響的時候還真被吓了一大跳。
“珍重”,短信上就兩個字,沒任何标點符號,完全感受不到這句叮咛的誠意。
珍重……麽?值得玩味哦。狄雙羽有趣地彎起了雙眼。
“我和他在一起時你們已經離婚了,所以我肆無忌憚地愛。我真沒想到你會搶走他,我有一點讨厭你,又恨自己沒本事留不住他。你能理解我吧,當初他為了別的女人離開你之後,你是怎麽過來的?”
這番話她修修改改了好半天,盡可能地無助,盡可能地語無倫次,盡可能啰嗦,甚至超過了一條短信的字符數限制。
相比起來孫莉的回複就簡潔俐落得多了。她說:“愛自己,走過去天更藍。”
所以,這是在說她不自愛?狄雙羽抓抓腦門,“謝謝,我知道了,對自己好就是。”短信發出去,再拿起硬紙板,認真地将牆壁刮回本來的顏色。
被刮掉一層漆的白牆有輕微的凹陷,但不細看的話,也沒那麽明顯。牆又不知道痛的,看的人舒服就行了。
低頭吹去落在手上的白灰,拿過手機,回複關允的信息:“現在吧。把我的東西一樣不少都拿回來。”
關允說:“睡一覺吧,我也困了。改天拿給你。”
狄雙羽不肯妥協,“現在。”
“晚上好嗎?睡一覺我去找你。我現在開不了車。”分開的前一夜,狄雙羽沒睡好,他也醒着。
“現在。”狄雙羽只這麽機械重複。
“還有時間,雙羽。”他說。
“沒有沒有,沒有了,關允,沒有時間。”眼淚終于決堤,她在電話裏哭得像個胡鬧的孩子。“我現在就要,就現在,想見你……”
關允到底是來了,是被她的眼淚泡軟,還是擔心自己不趕過來她會出事,也或者他也思念她,瘋狂想見面,于是像偶像劇一樣,一路猛踩着油門飛奔前來,推開沒上鎖的房門,把蹲在陽臺上蜷成一團的她抱進懷裏。
狄雙羽抽泣着,雙手顫抖地揪着他的衣襟,“好難受,關允,感覺有什麽沒做完。不爽。”
他撫着她的發,只是說:“睡一下吧。”
她擡起頭,“我也不能永遠睡下去。”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他的聲音有她未曾聽過的哽咽,“我不想一直委屈你。你還年輕,我不能因為我的自私誤了你,我不敢承諾。”
“所以我才不甘心。你是壞人也好,我就可以報複你、恨你……可是,誰都沒有錯,卻不能在一起,不能愛不能恨,心像缺了一大塊。就只有不甘,連絕路也沒有,非得讓自己選擇不喜歡的一條路繼續。我走不下去……”
“我可以一直在你背後,直到你找到你的歸屬。”
“我不稀罕!”她幹不來吃着碗裏瞄着鍋裏的事,“你不要我就滾遠點。”
關允沒反抗地任她推開,坐在地上的姿勢很狼狽,神情更狼狽,“那你別哭。”他望着她,“我會滾得很遠。我這樣的性格注定就是個孤魂野鬼了,放不下這個放不下那個,會讓別人都崩潰的,趙珂的逃離就是這個原因。”
“原因是你是一個王八蛋。”
“我是王八蛋,可我也在承受,你就一個人,我要應對許多人的感受。你難過可以跟我說可以哭,而我什麽也不能做。”
“你也知道我就一個人嗎?”
他揉着太陽穴,“別哭了,雙羽,你怎麽老是哭呢。”
“我問孫莉當初男人被搶走時她是怎麽過來的……因為有孩子啊。你知道我多後悔嗎,我應該留下那個孩子,你也會為了孩子回我身邊……”
“糾結這個你只會更難受。”
“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她抹幹淨臉上的淚,雙瞳清泠冷直視着他,“然後你去哪兒都行。再也不見我都行。”
關允艱難地開口,“雙羽,我不配。”她就是有說一句話就讓他心髒被狠戳一下的武功。“你越是這樣,我越會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