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在自己面前狄雙羽的發頂,一字一字地問,“對于別人用過的東西,您就這麽不嫌棄嗎?”
她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仿佛沒聽見問話,卻在她話一落便接口,“是你太孩子氣了,還是你把我想得太孩子氣了?這男人都是你用過的呢,我不也沒嫌棄。明知是二手的東西,能用就行,有什麽好嫌棄的。”伴着緩慢的語速,将那些舊書逐一收進無紡布袋子裏,起身,拎手合攏遞給她,滿意地在那細致的妝面上看到來不及收回的尴尬,狄雙羽撣撣手,“又不準備用一輩子,你說是不是?”
防盜門嚴密合起的瞬間,送客的人滿臉笑意不但未消失,反而加深了。
關允來電話的時候,狄雙羽正将那一把翠綠的竹子放在洗碗池裏澆開水,澆到第二壺才聽到客廳手機響。關允說到公司樓下了,狄雙羽甩着竹根上的水,迷迷糊糊地哎呀一聲,“我下午就回來了。”不好意思地笑笑。關允聽這聲音就知道她又睡了大半天,也沒怪她害自己白跑一趟。
挂了電話驅車回家,上樓就覺菜香撲鼻,饑腸辘辘地吞下口水,進門才發現味道竟從自家廚房傳出。“嗬,睡醒啦?”他好驚喜,顧不得換鞋就走到竈前擁住那個勤奮翻勺的女人。
狄雙羽回頭看一眼地磚上的腳印,調小火,摸起一把菜刀來。
他大笑着躲開,連退幾步退回玄關去脫鞋。
她蹲在地上擦去腳印,丢掉廢紙,洗着手低罵,“沒家教。”
關允已換好鞋重新蹭過來,伸手掀鍋蓋,被拍了一下,嘻皮笑臉問:“什麽?”
“洗手吃飯。”
“好。”他乖乖轉去衛生間,“電梯壞了,我腿兒上來的。”
狄雙羽正在嘗湯的鹹淡,聞言一分心燙了舌頭,頗有怨氣地啧啧道:“我回來時候就壞了,什麽物業啊,一下午了也沒人管。”
關允向後仰着身子露頭看她,“那你也是走樓梯上來的?”
“不然呢?”她語焉不詳。
“我打電話報修吧。”
“甭管了,有樓上的比你着急,先吃飯。”
茶幾已擺好四菜一湯,狄雙羽有心賣弄,菜色配得鮮豔,米飯瑩白油亮,旁邊還放一瓶竹子青翠喜人。關允贊嘆一番,二話沒說把那竹子抱回書架旁邊去,狄雙羽假意阻止,“別呀,我沒炒青菜,拿它補色呢。”人沒理她,把礙眼的家夥搬走,坐下來舒舒服服地開動。
狄雙羽被油煙嗆得沒什麽胃口,飯碗裏倒了些熱水,一口幾粒米地順下去。
關允警告她,“你好好吃飯,蛋糕是明天早上吃的。”
這個他沒想到她會早退的下午,發生的這件事,狄雙羽不說,相信關允也早晚能知道。趙珂肯定會說的,她來找東西,不是偷東西,沒可能不知會關允。
所以他又買了提拉米蘇回來?
狄雙羽戳戳那塊軟而粘稠的點心,胃酸泛濫就差吐出來。
關允靠在沙發上發完短信,扔下手機起身去洗澡了。
狄雙羽看看浴室門,再看放在提拉米蘇旁邊的電話,灑水聲響起,她很自然地摸起帶着關允體溫的手機。才解鎖,水聲又停了。她慌得來不及鎖鍵盤,直接把屏幕朝下扣回了書架上,抓起點心撕開包裝紙。
關允笑着看她一眼,“你吃吧,牙是不想要了。”走到衣櫃前翻了條內褲,一回身正迎上她窺視般閃爍的眼,想了想,走過來拿起自己手機——屏幕沒鎖還亮着,他按了幾下,放回原處,又進了浴室,這個過程看也沒看狄雙羽一眼。
狄雙羽心髒狂跳,尴尬得要死。呆對着那手機,心想這下完了,可看的內容一準被清空了。攥拳砸下去,手機嗡嗡直響,她愣了一下才明白是有短信進來,聽着浴室裏的水聲,按下查看——
媽媽:“兒這麽說媽就放心了,早點搬回去吧,莉莉一人照顧孩子太難。”
再往下看,沒了,收件箱删得倍兒幹淨。翻進發件箱,還有幾條沒處理的,狄雙羽只看了最近發出的一條:“我會跟孫莉和好,生一個兒子。答應你了一定會做到的。”
盯着這廖廖幾字,單是把淚鎖在眼眶裏就幾乎用光了全副氣力。再看不下去其它,也沒敢再看。
十點鐘就爬上床,狄雙羽居然很快就睡着,睡得還很沉,稀裏糊塗做了許多夢,聽到手機響時分不清夢裏夢外,看着屏幕一閃一閃,想不到要如何處理。關允不悅地咕哝一句,翻身拉高被子遮上耳朵。她這才醒過來,手忙腳亂翻開手機阻止它出聲。
屏幕上容昱兩個字老大,狄雙羽仍堅持是自己看錯了,直到聽筒裏催促通話的聲音傳來。調低音量,狄雙羽壓着嗓子應聲。
容昱說:“下樓來陪我練車,狄雙羽。”
狄雙羽艱難而困惑地出聲,“您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片刻後他告訴她:“2:36。”
“嗯。”那你還廢什麽話啊?
“路上人少。”意思是容老板故意挑的時間。
狄雙羽直接拒絕,“睡覺吧。”她不夠清醒,又叨唠了一嘴,“您怎麽還不睡覺?”
容昱極有耐心地回答她,“這不是找你練車嗎?”
“幹嘛找我?”憑什麽深更半夜侍候他,又不欠他的,當初從瑞馳離職的時候他還少結了她三天年假工資呢。
“你說的,我手潮,尋求指教的話你免費陪練。你說過吧?”
這還真是她原話。狄雙羽坐起來,摸索着蹭到床邊,穿上拖鞋到客廳接了杯水喝。
電話那端安靜等待,間有粗重的呼吸聲。
狄雙羽終于想明白了,“容昱你是不是喝了酒?”盡管音色清亮有問有答的——就是這點才最不對頭,他又怎麽肯任人發問的?
他沉吟地應一聲,“這麽晚了還有警察嗎?”
狄雙羽哭笑不得,“睡覺吧,好不好?”還他媽有心思留意酒駕的事兒呢。
他邏輯混亂地反問:“那你說好不好?”
狄雙羽說:“好。”
他于是也說:“好。”學舌一般,跟着又提高聲音,“睡覺吧。”
挂了電話,狄雙羽呵呵輕笑,“睡覺。”可哪還睡得着?仰頭喝光杯子裏的水,步至陽臺看夜色,2點半,一天裏最冷最黑的時候。
數月前的明月已早不在窗外,曾被那白光妖魔化的種種,有些還能恢複,有些就只可以湮滅了。悔嗎?她不悔。
即使關允說了:“早知你會這麽認真,這麽在乎,當初真不該開始。”
即使聽了這話的狄雙羽,也沒後悔同他開始。
若真能和他重新開始一次的話,她必不會這麽認真吧,可也不見得比這遭走得更好。總之時光一去不複,所以人才會懷念,才會有遺憾。狄雙羽只遺憾自己為何有那麽多過份的糾結。她喜歡這個人,就包括他全部,對孫莉的責任,對趙珂的愛。
這邊對她說絕對不會和孫莉複婚,那邊又跟母親保證會和李靜和好,再要一個孩子。這個人就是關允,別人做不來他那麽矯情那麽氣人。
“你給自己在這種空集中放什麽位置?”她喃喃地問,嗓子發緊。
天亮就封喉了,張大嘴照鏡子,扁桃體腫得通紅锃亮,吞口水都嫌困難。在儲物筐裏翻消炎藥的時候關允醒了,怪異地看她穿戴整齊地蹲在書架前刨墳掘墓的行為,不明所以。撒了泡尿從衛生間出來,忍不住問:“你找什麽?”
狄雙羽指着喉嚨,啞啞地啊一聲給他聽。
他挑着眉,走過來彎腰托起她下巴看了看,明白了,“別找了,有藥也不知道哪年的,別再吃壞了。待會兒下樓自己買點兒吧。”手背探探她額頭溫度,“去吊瓶水吧,發燒呢。”
狄雙羽搖頭。
“那還上班嗎……頂不住了給我打電話吧。”看她點頭他也不反對,囑咐句多穿點,回籠覺去了。
下午一點多才上線,發消息問她嗓子好些沒有。狄雙羽據實回答:“一上午沒敢喝水。”但是奇怪,一出門遇涼風反而發得出聲音了。
“得喝些水,疼也堅持喝一些,不然更好不了。”
“嗯。”
“昨兒的提拉米蘇吃了嗎?”
“午飯了。”
“你居然沒忘帶,你鑰匙包都沒帶。”
“……[/汗]是麽?”她還沒發現。
“給你送去吧,正好要去那邊辦事。”
“晚上有飯局?”不然沒必要專程送鑰匙。
“6點的飛機去重慶。煩。”
狄雙羽之前聽他提過這茬兒,剛到簽約環節的一個客戶。關允說老容之所以這麽幹脆答應他的離職條件,有一部分原因是讓他趕去安撫重慶那邊的開發商。
“老容給的分手費到賬了。”
“唔,盤算好怎麽用了嗎?”
“滿倉了。”
“這種時候?”
“窮談抄底富坐莊嘛。”
“抄它還不如挑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去抄某位官員的府邸翻出海量現金且不被通緝的機率大。咱往守法了唠,您這時候炒股還不如踏踏實實拜個師傅學炒河粉來錢兒快。”
洋洋灑灑半屏幕就換來他一行字,“兩樣都太費勁了。”
狄雙羽邊打字邊搖頭,“你去賣,又爽又賺錢。”
“逼良為娼嗎,豬?”
“能把興趣當愛好也挺好的。”
他拒受引誘,轉移話題,“回來也帶個禮物給你吧。”
狄雙羽羞澀,“我怎忍心用你的賣肉錢?”
“買個包?還是也給你換個新手機?”
“直接劃現金如何?”
“哈哈,也好。”
“哈哈?”
他懂她的質疑,“唉,不然呢?[/大哭]”
狄雙羽也再說不出什麽。跟了一個公司那麽久,最後險些被掃地出門,争取來的這些,他尚能說一句“也好”,當真是也好。
關允說:運氣不好,心态再不好,還活不活了?
“唉,去吧,站好最後一班崗,關總。”
一段苦情的對白才結束沒多久,就接到這幕苦情戲導演的電話。
狄雙羽歹聲歹氣應道:“喂,什麽事?”扁桃體發炎聲音粗啞是一方面,也是故意壓着嗓子不打算給他什麽好腔調,一是因為關允,再則因為昨晚就是這人擾醒了自己半宿未眠。
結果容昱一交手就發大招,“我昨天喝多了。”
狄雙羽直接愣住,“——咦?”
“奇怪吧,原來我也是喝完酒會給人打電話的?”說話竟帶了點苦笑的意思。
“不是,奇怪你居然會承認自己喝多了。”狄雙羽還沒見過他喝多,“你所謂的喝多了是什麽樣?”
他不假思索,“就喝喝喝……第二天了。”
狄雙羽噴笑,容老板偶爾流露出的天然呆屬性恰好會戳中她笑點,當下不客氣地将嘲諷之意悉數表盡。
他也笑起來,“我說什麽了?”
“還敢問細節。”
“看通話記錄時間不短。”
她倒不記得準确時長,大概有兩三分鐘吧,對容老板而言絕對算是一煲電話粥了。心思一翻,狄雙羽說:“明明不準我提的人,結果自己喝多了說個沒完。”
“我和你說關允?”他猜得很準,卻是明顯不信,沉默了半晌,放棄追辨真僞。“最近怎麽樣?”
“不還是老樣子嗎?剛飛去重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忙什麽,還問我。”
容昱聲音頓時就凜起來了,“我就是問你,你在跟我說誰?”
“……”她還沒從之前的謊言中脫身,代入太深了。
“我是問你,最近怎麽樣,有什麽打算?跟着去南京嗎?”像在給外國人翻譯中文似的,他的發音方式緩慢而清晰,“還是上海?”
☆、43關于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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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被動
我的選擇總是錯的,我喜歡的全是垃圾食品,不如意的時候總是哭……關允說我就是這麽孩子氣。所以就只有我一個覺得不能每天見面會難過嗎?那麽喜歡的人,只能每天想每天想,看不見也碰不到,像愛上個杜撰的人物一樣。
原本就不安的感情,不能緊緊抱在懷裏,更加不真實。
孫莉也許真的不在乎這段距離,因為她有關允的責任,她有寶寶,他總會回來見她,無論多遠。
他之于她,是風筝,她握有一條線,長短收放全在她。
而之于我,他是一朵雲,曾飄在頭頂,風吹了便走,去向不明,歸期不定。
這就是我和孫莉的立場。
我只能順風去追。風不歇,雲不等我。
我也有追不動的那天啊,最後擁有的也只是昔日擡頭看雲的記憶。追了那麽久,一直仰望他的方向,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幸福之于我,一如別人手上的糖果,好近好近地我看着,我甚至能聞到甜香,我卻不敢要。或者在這樣生猛的年代裏,被動成我,注定要被淘汰吧,被幸福淘汰。
那麽到底是找一個不哭的理由更容易,還是找一雙幫我擦眼淚的手更實際?
2010年4月25日
容昱問她有沒有打算跟去上海,容昱當然沒興趣跟她玩什麽爾虞我詐,所以容昱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的?心裏越清楚,腦子裏就越亂,狄雙羽瞅着眼前的手機,忘了自己拿什麽話對付容昱挂了電話的。哦,是他那邊有通來電提示搶先收線的,不知道一會兒還能不能打來。可能性不大,容昱記憶力不大好,經常讓她趕着出一些活,轉個身就忘了來收。
關允這時間應該起飛了,不抱希望地撥號過去,居然通了,她好詫異,“你怎麽沒關機?”
“晚點——”他拖個長音兒,怨氣頗深,“等塔臺給起飛時間呢,國航不局器,連杯水也不值得給倒……”
狄雙羽沒空聽他牢騷,直截了當問他:“老容知道你要去上海的事?”
“嗯?”他像是意外,又像是不能迅速轉移進這個話題來,頓了一下才反問,“找上你打聽了?”
“他那還能叫打聽嗎?根本就非常篤定了。”狄雙羽揉着眉心,“就你到處跟人說說說的,指不定哪個客戶告訴他了。”
關允笑起來,“我告訴他的。”
狄雙羽直接被噎住。
“早晚還不是得知道,等別人告訴他不如我自己跟他說,反正錢都到賬了還怕什麽。”語氣中一派潇灑,說完也開始犯嘀咕,“不過他怎麽知道公司在上海的,我只跟他說段十一找過我。”
狄雙羽随口說:“可能段十一也找過他。”
“瘋啦,哈哈。”他只覺得好笑。
狄雙羽笑不出來,段瓷不找容昱,不代表容昱不能找他。容昱脾氣壞,段瓷嘴不好,倆人同樣惡名在外,私下雖談不上交情,彼此打個電話互通互用倒也再正常不過。說起來狄雙羽認識段瓷在去新尚居之前,就是因為陪容昱參加活動時見過他幾面。
“甭琢磨了。”關允悶在機艙裏,耐心被培養得極好,等她心理活動結束才出聲安撫,“他沒空去編派我的——起碼現在沒空,哼,他應該知道我忙,但肯定沒想到這麽忙。”
狄雙羽嘆口氣,深深感到一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無力,不過得承認還是他了解容昱。“我就是怕他說了什麽讓段十一對你想法的話。”
“該說的我早都說過了,段十一又不笨,他知道我南京的公司後就該明白怎麽回事。”
“唔,也是。”
“你倒比我們幾個活得還複雜。”他又笑了聲,“行了,去寫字吧,沒事早點睡。”
“怎麽可能沒事啊,攢了半個多月,一堆活兒,柏林還拿新的來加塞兒,非說甲方指定讓我寫。指定什麽啊,前期都不是我在跟,這不裹亂嗎?”
“嘻嘻,翻你的牌子。”
“惹我連你一塊兒罵噢。”
“噢,那我幫你罵。”
狄雙羽竊笑,“罵人你不靈,放着我來,您幫我想想案子就行了。”
關允哼了哼,“寫文案我也不靈啊。”
“您給大綱就成,具體的詞兒肯定我來捯饬……”感謝遲遲沒有起飛通知的班機,讓她把項目彙報了個完整,還能給關允留出考慮的時間。
“等我回去吧。”最後他說。
就算是應了她的。
關允答應她的事大部分還是做數的,尤其是公事上的。狄雙羽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每日短信催他回京。
“後天回。”“明天就回啦。”“不是說了明天嗎?”“就這麽着急,我飛機給你寫吧。”
狄雙羽立刻軟了,“你回來寫……”
重要是她在旁邊看他寫,而不是他寫什麽。她喜歡他思路翻飛侃侃而談的樣子。以前給項目寫推廣方案瓶頸了,常會讓他幫着想思路。他總是一開始時渾不上心的,逐漸就被她的問題帶入狀态,說起沒完。電視也不看了,書也擱到一旁,在淩亂暧昧的床鋪上,給她列要點畫表格,會講很久。他越投入,她越走神,最後變成枕在手臂上,專注看他的臉。
她其實根本不在乎寫出多漂亮一份案子,只想看他在熟知領域裏變得神采飛揚的臉。果然關允擅長的是房産營銷,不是風花雪月。
“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啊。”狄雙羽仰望着上級,目光真誠得幾近凝視,“我就是記憶不好,雖然很想幹活兒,卻常常記不起來有活兒。”
“你最不擅長的是解釋。”柏林攥拳攥得指關節生疼,“每次犯完錯之後再一解釋,只會讓人更想揍你。”
狄雙羽笑得無奈,“那我總不能實話實說就是不想寫吧。”
“為什麽不想寫?就因為這是個擦屁股活兒?”
“是真的不擅長啊。”
“我也知道後跟進來的別扭。”拿過煙盒給她和自己各發了一支,點燃,柏林靠進椅子裏,“可這是甲方點名找你的,我就算找別人替寫了,回頭甲方那兒,不還是你得去做方案講解嗎?”
“又他媽不是找小姐,這事兒為什麽還有點名來的?”狄雙羽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拾起任務對接單,看着甲方一欄直皺眉,“這哪兒開發商吧,從來沒聽過,怎麽會認識我?誰的客戶?”
“海亮直投的。”頓了頓,柏林沒安好心地猜測,“搞不好是亮總力薦。唉,人怕出名豬怕壯啊~”
狄雙羽搖頭,“我得罪他了嗎?”叨着煙将整個需求看完,表情愈加煩燥,“不行,這禮拜出不來,五一之後給他吧。”
“沒你這麽劃價兒的。”
“強賣給我的,還不行我劃個價兒嗎?不找我不就得了。”
“啧!怎麽又繞回來了……”
狄雙羽催他通知對方延期,“打電話打電話。”摁滅煙起身,掐着一沓單子走出辦公室。正想給關允打電話問他幾點航班,短信進來了。
非常有默契地,關允說:7點半落地,你晚上加個班吧,我從機場回去把你捎上。
狄雙羽道一聲正好,可以趁機把手上這項目啃兩口。身邊已經有人下班了,她又收到一條短信:“登機了。”狄雙羽一看時間傻了:“怎麽才登機?”不是7點半到港嗎?這都6點多了才登機。
——能登上就不錯了,還不知道幾點飛。機場很亂套,全是晚點的,壓了好多人,比火車站人還多。
——怎麽沒給解決個地兒?
——現在全世界就機場亂,歐洲是不敢飛,中國是飛不過來。
——你這登機了應該就能飛吧。
——也不一定,候機廳實在沒地方待人了,貴賓室都滿了。
——飛之前再給我短信吧。
19:53——滑行了。
21:18——中國國際航空公司很遺憾地通知您,關允先生乘坐的1440次航班迷失在冰島火山灰和重慶大霧之中,暫時失去聯系,一有消息将馬上通知您。
狄雙羽起身去接水,順便把電話撥過去,“于是你還沒飛?”
“媽的,還沒挪窩呢,趴得死死的。”
“飛機就一直滑行?這一個多小時滑也滑出重慶了吧?”
“2012上的種種正一步一步實現,今天報紙社會版看着好像電影劇情簡介。地震的,火山爆發的,哦,還有索馬裏海盜。”
狄雙羽哭笑不得,“都世界末日了海盜還得瑟個屁。你也別操那沒用的心了,趕緊想想是換航班吧還是怎麽着吧。”
“換什麽呀,我這已經是今天唯一有可能飛回北京的航班了,晚于我這點兒的都直接給安排酒店了。”
狄雙羽關了電腦,“那我不等你了,外面好像又下雪了,我得早點回去。”
“這點兒還能打着車嗎?”
“我往三環那邊走,有黑車。”
抱着被宰的決心還是能成事的,寒風中沿三環輔路哆哆嗦嗦走了十幾分鐘,一輛車拐進路口,經過她身邊時速度降了下來。狄雙羽被車燈晃得睜不開眼,隐約看見有車過來,連忙伸手叫停。
“去哪?”車窗落下,有人問。
狄雙羽說了地址,走近來一看竟容昱,直覺地吃驚一下,“這麽大霧……”你這手把居然還敢自己開車!做為即将有求于人者,她識相地将後半句話生生岔過去,“您還能看見我,好眼力!”
容老板不悅地瞪她一眼,“你來開。”欲推門下車。
狄雙羽連忙抵住車門,“別,還是您來吧。我沒戴眼鏡……”嘻嘻笑扶下鏡腿,手指從空框中穿過,“片。”她今早出門戴了隐型眼鏡,是日抛的,剛才出寫字樓時被沙子迷了眼睛,眼淚流下來沖掉了一只,索性把另一只也摘下去扔了。鼻梁上架的這副木框鏡架根本沒有鏡片,純裝飾性的存在。
容昱露出困惑的神情。
狄雙羽也沒空等他想明白,一溜小跑坐進副駕,“走吧,咱們去……轉角。”報不出關允家地址。
她不說清楚容昱也知道,打着方向盤調了頭來,駛進主路後才稍稍打量她,實在不能理解她這種戴隐型眼鏡和無片鏡架的人。就像當初好奇她身上的香水味,忍了又忍還是要問她:“為什麽戴這個?好玩?”
“好看。”
“加上鏡片有什麽影響?”
“加上鏡片就不好看。”她同他磨牙。
他問不出究竟,只說:“你不戴眼鏡也蠻順眼的。”
狄雙羽被誇得有些羞澀,當下胡言亂語道:“鏡框可以遮住眼角的皺紋。”
他聽得挑眉毛,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他不知該不該信。車裏的光線也無法确定她眼角是否有她所說的存在,想了想,容昱說:“不過你是真挺熬的。每天寫到那麽晚,我MSN上最後下線的那個一定是你,除了外國的。”即使是閑聊也還有着律師的嚴謹。
“哎?”這話是說——狄雙羽吓了一跳,摘了鏡架,拉下遮光板對着上面的鏡子照起來。完了,真的有皺紋,還不少。瞬間胸裏滿溢着沮喪。
容昱沒有女人的敏感心思,只當她聽了他的話開始欣賞自己不戴眼鏡的模樣。他的駕駛技術不太允許走神,她不說話,他也不開腔。
狄雙羽則是在這片安靜中想起了他酒後打電話叫她去陪練車的事,跟着第二天又問自己是否會跟關允去上海,忽然覺得這家夥清醒時候的思路比喝完酒還耐人尋味,不敢再貿然挑起話題給他發揮。
車到關允家小區門口停下,他伏身看看,小區裏燈光明亮,不遠處又有小商販賣夜食的,确定她步行安全,解了鎖放人下車。
狄雙羽道過謝才想起要問:“您要去哪啊?”
容昱凜着臉,“就你剛才上車的地方。”一腳油門踏下去走了,動作還挺俐落的。
留狄雙羽一人站在原地啞笑。
關允終于是沒趕上當天回家。狄雙羽照了半宿鏡子,在網上找化妝教程,照着化了個清新甜美扮嫩妝,又洗下去,折騰到夜裏1點多熬不住了,給關允發個短信:先睡了。關允電話打回來,“睡吧,我到北京了,剛落地。孫莉來電話說寶寶發燒,我去看下。”
困勁兒頓時沒了,狄雙羽問:“這麽晚了機場好打車嗎?要我開車去接你?”
“不用,還有車,就是排隊,等你過來我也排上了。別管了,睡吧。”
挂了電話,狄雙羽鑽進被子縮成團。估計關允今晚是回不來了,他撥得開冰島的火山灰,也放不開孩子的小手。冰冷的被窩裏,她寒噤了一陣,想起TVB裏那些為達目的狠心傷害自己孩子的變态母親,越想越覺得孫莉眼神可疑,湧起的念頭難摁捺,一邊數落自己太陰暗了,一邊開了空調給環境加溫。
客廳燈又亮了一夜。
拂曉時醒來想去關燈,門鎖意外咔啦一聲被打開。關允推門進來,看到屋內燈光明亮也很吃驚,“你……是沒睡還是要起了?”他問卧室門口那揉眼睛傻站的女人,分不清她是剛出來還是準備進去。
“睡醒一覺。”她據實相告,揉揉眼睛走過去接了他的登機箱,“寶寶怎樣了?”
“燒退了,可能還得打幾針,腸胃炎。”疲憊神情中稍見惱火,“不知道亂吃了什麽東西。”
“這麽大孩子正是難管的時候,你又不照顧就別那麽多抱怨。”她将箱子拖到牆角常放的位置,拍拍手回頭看他,“趕緊睡覺吧你,眼睛熬通紅。”
他長籲口氣,搓着緊繃的臉走進來,放下手看向狄雙羽時目露歉意,“怎麽辦,來不及給你寫大綱了。”
她雲談風輕地說:“不寫了,因為這事跟柏林吵了一架,煩,不想幹了。”
他沒當回事,進衛生間擠了牙膏刷牙,“又耍技術官僚了。”
她亦步亦趨地跟到門口,沖鏡子裏的他眨眨眼,“我跟你去上海吧。”
關允一臉不屑地咕哝,“上海有什麽好的都去上海?”
都?狄雙羽雙眉一挑,“孫莉也說要去嗎?”
他差點嗆着,“她去幹嘛?”嘩啦啦漱淨了嘴裏泡沫,回過頭吐字清楚地告訴她,“你要想去玩我不反對,要想辭職到那邊發展就從長計議了。”
狄雙羽負着手,脊背挺得溜直,歪着頭一派無知地望向他,“我還有時間從長嗎?寶寶病了,你不打算提前搬回去?”
關允老實地愣住。
☆、44路人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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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的風景
你是風景,我是路人。
你寂寞,我驚豔。
彼此交握。
我駐足徘徊,但總要離開。
其實我沒有目的地。
只是你仍是風景,并不為我專享。
一個漫無目的漂泊的人,會有在美景中停留永久的念頭。或是剛好走累了,或是景致太美了。我不在乎這裏來過多少路人,可是不能不在乎你依然視我為路人。
或許因為你對風景的屬性已認命。
2010年5月1日
她恨己不争,事事搶着說,急着問,這樣的沉不住氣,在關允看來,只會覺得她咄咄逼人吧?他想不到她的在乎和不安。總之這一次她又等不到他坦白相告了,狄雙羽放棄掙紮,垂下眼睫說出自己的推測:“你想到時候偷偷一走把我自己扔下。”話未落便慌忙轉身,不想他看見自己突然洶湧的眼淚。
他對這種說法和語氣感到驚駭,“怎麽可能?”上前一步搭着她的肩膀,“你不是一直沒恢複嗎,我怕說了你又胡思亂想發脾氣。”
狄雙羽甩開他的手,“你什麽也不說我才胡思亂想。”
“我什麽也不說,你不是也知道了?”他其實挺納悶的,這姑娘是會掐算還是受過什麽特殊培訓,常感覺自己一舉一動她都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我自己發現,你就打算搬回去當天,對我說:收拾收拾走吧,我要回我老婆孩子那兒去了。是嗎,關允?你覺得即使這樣,我也會無所謂的,對不對?”
“我不會做這麽傷害你的事。”他有些不耐煩了,“要我說幾遍呢?”
“你們已經複婚了嗎?”
他搖頭,“孫莉想給寶寶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我答應她五一以後搬回去,但不可能複婚,我不喜歡跟她□,我一定會在外面有女人——這一點我跟你說過,孫莉也知道,她只要求我去上海之前回去住幾天,以後每個月能回來陪寶寶一次兩次,給她一個爸爸媽媽并沒分開的假象。”
“再以後呢?寶寶長大了,會一直相信這種假象嗎?哦,估計到那時候你也玩不動了,自然而然就又回到她身邊,孫莉這招用得可真妙啊。當然也得您肯配合。”
“我配合是因為我對寶寶有責任,不管對她媽是什麽感情,都不應該給孩子的人生造成殘缺……”
狄雙羽怒不可遏打斷他的話,“您早尋思什麽去了啊!騎在趙珂身上插得欲死欲仙時怎麽沒想過寶寶呢?這會兒來講責任感,要講責任你複婚啊,今天你如果告訴我你為了寶寶要和孫莉複婚,我一個字都不多說,我也無話可說。可你說什麽,假象?合起來給寶寶演出戲?騙誰呢?騙寶寶家庭幸福?騙自己這就算盡了當爹的義務?我就跟你說,關允,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宿命,寶寶她生在一個破碎的家,就不該像在父母恩愛的家庭裏長大,這就是她攤上你這種父親的命。別說我對小孩子殘忍,想想你們這些為人父母的究竟在做什麽吧。”
“我和孫莉的錯誤十年前就注定,只是我那時不懂事,以為結婚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