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狄雙羽說:別去上海。再普通不過的意願表達,而她也沒期待關允會說“好,我不去。”沒期待他說:“我陪你。”
大概就是發現自己竟然不可以有這些期待的時候,眼淚才飙出來的。
不是因為他要走,而是因為自己不能留。
留了又怎樣?她知道她留不住。她只能哭哭啼啼,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道:你走了我有多難過。或者他可以假裝不知道,但起碼還會哄,像哄孩子似的說些不負責任的話,真實性不高,卻往往很好聽。
他是真的不讨厭她撒嬌甚至無理取鬧粘着他,只是不樂意她霸占他。
只要她不是因為趙珂的事哭鬧,他總有耐心哄到她破泣為笑。
只要別提趙珂,兩人便如膠似膝。
趙珂就像是狄雙羽生活裏的一顆摔炮,無需點燃,随便的腳踩手摔就能炸響。她恨透了這個存在,簡直都不能想,一想就牙根癢癢。希望晚上關允回家提起趙珂突然嚎啕大哭,狄雙羽問他為什麽,他說趙珂死了。
趙珂怎麽不死呢?被車撞死,被火燒死……都行。
恨意是否能沖昏別人的頭腦,狄雙羽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快了,這些過激的想法,一天一天侵蝕着她的自控冷靜,振奮着她的作案勇氣,滋養了她的犯罪靈感。
關允起早去公司開會,說晚上要和老容攤牌。狄雙羽下午到甲方那做階段性彙報,上午沒事,本可睡到自然醒,想到關允和容昱談判的場面,腦子裏閃過各種鏡頭對白,困意頓消。坐起來揉太陽穴,陽臺玻璃門清晰地映着她一臉的愁苦。
大概是晨起血壓不足的關系,狄雙羽從起床就感覺有輕微的耳鳴,一直到洗漱出來化妝也沒好轉,到寫字臺去拿了根棉簽掏耳朵。
關允用棉簽比狄雙羽還費,他是一看表格算數字就吵吵耳朵癢,電腦旁邊老得擺一盒棉簽掏耳朵。狄雙羽又想起關允給她說過的那個小黃段子,他說他有一回問趙珂:□的時候男的舒服還是女的舒服?趙珂不答反問:你說用棉簽掏耳朵,是棉簽舒服還是耳朵舒服。
狄雙羽聽完就想說這什麽傻逼類比?棉簽舒不舒服誰知道,棉簽又不會□。但當時看關允那個樣子,好像還挺認可這一套的,也就沒多嘴反駁他。
這會兒想起更覺不屑,哼一聲,沒控制好手勁挖深了,耳底刺痛,棉簽拿出來看看,幸好沒出血。不由好笑,感情這貨一直在外徘徊,連膜都沒捅破,會舒服才怪。
彎腰将棉簽扔進紙簍,狄雙羽視及桌上的電腦,明知這裏面該看不該看的,都已經看過了,看完又煩,可還是忍不住打開。她想把趙珂的照片全處理掉,關允存在電腦裏的,那些不知道究竟屬于誰的婚禮的照片。
直接删照片太明顯了,怕被關允發現,其實被發現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就怕他把電腦加鎖,這樣她以後都看不了他的電腦。反正關允大部分工作文件都在公司電腦上,家裏的筆記本只是備份,最多會有給段瓷做的一些文檔,也沒幾天的事,基本上都發過郵件,發件箱裏都找得到。考慮再三後,狄雙羽決定直接廢了這部電腦。
以防萬一,還是把文件都備份了一份存自己的移動硬盤裏,而趙珂那些照片直接shift delete了,她不想給自己留一份看着找虐。據說加shift的删除也是能恢複的,不過關允顯然是那種丢了文件連回收站都不一定能想到去找一下的人。
對着這部基本恢複到出廠設置的電腦,狄雙羽本來想上網下一包病毒讓它自行了斷,後來發現那玩意兒還不大好找,只好選擇了簡單粗暴的手段:格式化硬盤。沒想到C盤拒不肯給格,狄雙羽打電話向公司網管救助,學到了“不能在當前系統裏進行格式化系統盤這種操作”的計算機入門知識。
一邊把控制面板裏能卸的程序都給卸了,C盤裏允許删除的文件都删除,一邊自我檢讨“沒文化真悲哀,想搞破壞都搞不了”。鼓搗了半個多小時,一聲異常的“嘀——”之後,電腦自動關機重啓,驚喜出現,藍屏了。
狄雙羽先是慌了,緊跟着才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打個響指,道一聲“LUCKY”,手指在鍵盤上胡亂敲敲,屏幕跳轉到一個洋字符亂蹦的界面,徹底癱住了。
出小區她給關允打電話,問了問路,順便抱怨一句二環怎麽這麽堵啊一小時了都沒怎麽挪步。關允笑她自讨苦吃,早高峰走二環。狄雙羽喃喃着,“誰知道呢,就願意變着法兒地給自己添堵。”
關允聽不懂,挂了電話把剩下半根煙吸完,回去接着開會。
這天狄雙羽在公司掃雷掃到9點多,回家的時候關允已經在客廳坐着了,對着個完全打不開的電腦沒脾氣。狄雙羽一看樂了,“瞧您這談判結果不錯呀,這都看上片兒了。”
關允氣得直爆粗口,“看個毛片兒!”說完自己覺得不對,低咒了一句。
狄雙羽愣住,“我去~起早貪黑的看毛片兒……要轉職專業的還是怎麽着?”
他哭笑不得,“臭貧,噢?我可跟你說正想找人撒氣呢。”
狄雙羽冷哼,“真好意思說啊您,沒鬥過老容拿我撒氣?”
“誰說老容了?”他真有些惱了,又因她剛說的那話而壓下了火,“你用我電腦沒,怎麽開不了機了?”
“活該!”狄雙羽拿不耐煩掩飾心虛。
關允瞪她一眼。
狄雙羽瞪回去,“讓雷劈的吧?”眼皮一合一張又收回來,“真活該。”
關允苦笑,“招你了嗎?”
她半嗔半怨,“就你煩?我加班加到現在頂一腦袋雪回來,也不痛快呢,我說什麽了嗎?”
他摸摸鼻子上不存在的灰,“雷劈都說了還想說什麽?”
“虧我還一天惦記你這邊跟老容談得怎麽樣了,沒話找話哄你,你有一句耐煩沒有?合着您心情好的時候怎麽都成,鬧起心來我成臭貧了。逗你樂也挨罵,什麽什麽不靈了也賴我?唉喲雷劈電腦幹嘛呀,”話沒落抓起個小抱枕砸向他,“怎麽不直接把你劈了!”
他笑着躲開攻擊,抱枕落在沙發上被靠住,看她一通電閃雷鳴也乍呼夠了,“給我看看怎麽回事,着急收郵件呢。”
“知道嗎?像你這種連基礎電腦故障處理能力都沒有的人,在當代社會屬于二等甲級殘廢。”做好把自己一并罵進去的思想準備,狄雙羽脫了大衣,坐到電腦前绾起頭發,看着和早上出門時一樣的開機界面,佯裝吃驚,“好好的重裝系統幹什麽?”
關允莫名其妙被定了個級,“我什麽也沒幹,回來想收段十一郵件,打開電腦就這樣了。”
狄雙羽把自己的小白本子掏出來,“先用我的吧。”心裏明白這機器保證沒戲了,她确定連網卡驅動都删了,就算進得了windows也上不了網。裝模作樣鼓搗半天,診斷說主板壞了。關允肯定也是沒幹好事,他覺得中毒可能性更大。狄雙羽一聽趕緊囑咐說:“那你只準用我電腦收郵件哦,別什麽網站都點,把我的也弄壞,你就只能上網吧去了。”
關允無比冤枉,“不是我的事兒。那電腦用時間長了,也沒個殺毒軟件,肯定攢了一大堆病毒。你甭管它了,回頭我找人修,修不好就換一個。”
狄雙羽松口氣,這家夥居然這麽容易就把責任攬過去,害她白白緊張了一天。“明天拿單位讓你們網管給收拾收拾吧。”
關允笑笑,“拿哪個單位?我已經無業游民了。”
狄雙羽這時才意識到,她其實不用為搞廢電腦的事而緊張,關允現在根本沒閑心思理會這等閑雜瑣事。默默嘆氣,為自己沒用的心虛,也為他和瑞馳感喟。“跟老容談妥了?”
“月底走人。”他答得簡明扼要。
“承認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嗯。”
“其他的呢?”
“随便。不愛談。”
“昨天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算了吧。”他面露倦色,“争來争去,窮不了他富不了我的。以後還有得争。”
她就知道會是這結果,跟律師談財産分割,他哪有勝算可言?“走之後受競業條款限制嗎?”
關允愣了下,“沒提。”想了想又說,“但是不能帶瑞馳的人走。”
“那怎麽辦?”她記得段瓷郵件裏第二人稱幾乎就沒用單數,都是說“你和你的團隊”“你們”怎樣怎樣,間接表明新尚居挖的不是你關允一人,而是你整個營銷事業部。
他搖搖頭,什麽也沒說,不知是沒主意還是不在意。
這些問題上狄雙羽就确實無能為力了,目光收回落在他的電腦上,“也是夠舊的,直接換新的吧,別修了,免得重蹈陳老師舊轍。”
關允反應了幾秒才知道她什麽意思,哧聲直樂,“別說,還真有。你的。”
狄雙羽毫無懼色,“我現在就把它掰碎到扔馬桶能沖下去的程度你信嗎?”
他卻忽然來了興致,“要不咱們也策劃策劃吧,這要真再曝出個豔照門來,你肯定火了啊,書啊什麽的肯定寫一本賣一本。是吧,作家?”他越說越有趣,“還可以去給各種兩性雜志寫專欄,約稿函如潮水般襲來。”
狄雙羽好佩服他,“有這詞兒對付老容和段十一去,還他媽有閑心調戲我呢。”她不願多提讓他心煩的事,已是莫大的體貼,不代表她可以犧牲自己取悅他。
關允一副惱羞成怒狀,“我他媽現在只剩下閑心調戲你了!”一個跨步到沙發前坐在她大腿上,熟門熟路地撩起她的上衣。
狄雙羽扭着腿想甩開他,掙紮中不知誰勾到了電源線,電腦猛地被扯到地上,鍵盤摔飛了好幾個。
瞬間兩人都安靜了,關允回頭看看,“得,換個新的吧。”他翻身坐下來,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新年新氣象啊,單位也得換,電腦也得換……”搞不好連上學工作的這個城市也要換,瞄一眼蹲在地上正努力把電腦屍體拼回原狀的狄雙羽,知道她不愛聽,自覺把後面那句話收了起來。
狄雙羽還等着他造排比句,突兀地沒了音兒,不由擡頭打量他,“想把我也換了?”
他噗地笑出聲,手在她發頂揉了一把,“你還挺新的。”
狄雙羽一直認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如果不是孫莉和趙珂都成了過去式,自己不會走進關允的世界。将心比心,她做不來傷害別人成全自己的事,也不允許別人以任何理由來傷害自己。
只有天可以對人不公平,人沒權利對人不公平。人只能夠對自己的選擇負責。
趙珂選擇離開,關允選擇與狄雙羽開始,狄雙羽選擇接受。趙珂可以後悔,關允可以後悔,但時間不可以倒流。狄雙羽想:那就只能等到我也後悔的那一天了。
在這之前,有些行為可算是逾越的。好比說趙珂的一寸照片還被關允收在錢夾裏,就是曾被狄雙羽塞進關允行李箱縫隙裏的那張。
不管是關允刻意尋回來的,還是無意發現的,總之它又再次出現了。狄雙羽沒去質問,只是不動聲色把它取出來撕得粉碎,扔進馬桶裏,在上面拉了泡屎,然後放水沖掉。這麽做是否有意義,關允是否會起疑,她都不考慮。
關允能做什麽呢?跑過來問她:看沒看到我錢夾裏的照片?
狄雙羽竟不知自己為何非常期待他這樣做。他來問,她一定據實相告。他發火,她一定打到他跪地求饒,然後潇灑走掉。
後來想想,和關允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她是真的希望因為趙珂的事,他同她發一通火,幹幹脆脆地告訴她:我愛的只有她,你接受不了就走。
如果是這樣,狄雙羽接受與否都不會有怨言。
但他不說,他卻偷偷愛,偷偷懷念。
這不公平。
他不說,她就自己去看。他的手機,他的電腦,錢夾裏的購物小票,他去了哪些地方,見了什麽人……她都不用再聽他複述。
吳雲葭說她茍且,她也希望自己就是一個善猜愛妒的小人,可關允從來不會主動告訴她,今天和趙珂通過電話,講了什麽。卻有一個個數十分鐘的通話記錄,提醒着狄雙羽要把檢查他手機的習慣堅持下去。
狄雙羽吵過幾次,也鬧過,他有各種理由表示自己只是同情舊友:趙珂工作不順利,也挺可憐的,一個月就六千多塊錢,又不跟父親一起住,自己租着房子,平時花錢又大。到現在還欠着朋友一萬塊錢,挺不容易的。“連一萬塊都拿不出的女人,跟她計較什麽呢……”
狄雙羽是絞盡腦汁也聽不懂這什麽邏輯。
趙珂欠多少外債是她自己作的,都像她那麽個花錢法,別人比她還不容易呢。至于她工作不順利,狄雙羽猜想也不會是一回兩回的事兒了。不順利源于她對工作獨特的理解方式。關允書架上那本紅色封面的日記裏,前幾頁有一段字:
“小珂喝多了,很多牢騷。她說辭職也好,反正也受夠了這惡心的職場潛規則。我不覺得職場有什麽潛規則,你玩得開是你的私生活,沒人說你什麽,不願出來玩,我們也會尊重。起碼我是這麽想,相信老容和瑞馳其他高層也不會對女同事定下這樣那樣的規則。
珂認為我對她的行為,只是遵循了一條什麽規則?”
日期是趙珂從瑞馳離職的前後。
這種會受職場潛規則壓力的女人,工作怎麽可能會順利?你不想出位,踏踏實實上班就行了,出多少力得多少俸,要有壓力也是來源于工作。至于又想少幹活又想賺錢、沒能力又想往上爬的人,要感謝有潛規則的存在才是,罵人惡心肯定不對了。
狄雙羽就冷笑着對關允說:“當□的怪得着嫖客嗎?”
她對趙珂的用詞愈發不客氣,關允無言以對,也從沒制止她罵趙珂,往往就是一句“我和她不可能了”,企圖按捺下狄雙羽所有的質疑和怒氣。
他說“和她不可能了”,便可以光明正大講電話、甚至見面;因為“和她不可能了”,所以他們做什麽,你狄雙羽都不應該再在意,否則就是沒度量;她趙珂身世可泣,你狄雙羽冷漠不通情理……狄雙羽氣得都快捧心了。然後他又來哄。
接她下班,給她買提拉米蘇,幫她下載她想看的劇集。
瑞馳的事漸漸放手,新尚居的事還沒正式接手,他難得空閑,早早回家居然把飯煮好。紅燒鲫魚,端上桌來挑刺少的魚肚子夾給她先吃;她到換季時節氣管炎犯了,夜裏常會咳醒,他能記得睡前在床頭放杯水給她;盡管在生人面前,他的介紹裏從沒有女朋友這一說,但他不掩飾她的存在,跟朋友或者客戶吃飯,不管是生是熟,只要方便都會帶上她。就像在鼓勵她确認自己在他身邊的位置。
狄雙羽只能勸自己慢慢來,起碼在關允心裏,她還是個帶得出去的女人。
3月份了,北京還下着雪,這一年春天來得真遲,但也是早晚的事。
趙珂早晚會變成過去,就像那些照片、手記,還有鑲着亘久之鑽的彩金戒指一樣,狄雙羽會讓它們一件一件從關允的生活裏消失,包括他心裏的趙珂,她也一并會處理掉。處理不掉,就把他那塊心挖掉好了。
狄雙羽從沒想過,最後,讓他們走到最後的,不是趙珂,而是孫莉。
關允和孫莉的聯系一直不多,一禮拜有那麽一次兩次通話,時長都在半分鐘以內,基本都是在關允回去看關寶寶的當天。因為看到葭子一個人帶着孩子有多難,狄雙羽對孫莉才是同情,也因為提到孫莉,關允的厭煩絕非假裝。總之狄雙羽認為孫莉對自己構不成威脅。
她雖然不喜歡孫莉那種溫吞隐忍的個性,但在心裏對孫莉是有點愧的。還記得和關允開始的那個晚上,酒桌上,有朋友勸他和孫莉複婚。狄雙羽于是想,沒有自己,關允或者會為了寶寶再跟孫莉在一起。就因為這,在關允數落孫莉的時候,狄雙羽是實打實幫着孫莉說話的,她覺得你關允為了別的女人抛妻棄子本來就罪大惡極了,還有什麽理由編派人家孫莉的不是?
狄雙羽最傻的就是讓關允對孫莉的愧疚感加重。
想想也是,初戀怎麽會沒地位?孩子她媽怎麽會沒威脅?孫莉那麽好對付,占盡優勢的趙珂當時怎麽都沒能完勝?
如果這是一場戰役,狄雙羽輸的原因是輕敵。她以為只有冬天才會有狼的。
☆、38關于第一眼
- -
要是跟你說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覺得咱倆會有事,你肯定不相信。
但感覺就是一種形容起來很玄乎的東西,要是人能想它怎樣它就怎樣,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受它折磨了。
2010年4月1日
狄雙羽是在看了一條關允發給他母親的短信後,忽然意識到孫莉的可怕的。
從過年回來狄雙羽就發現關允經常會接到家裏的電話,都是母親打來的。關允和他父親沒溝通,有一回聊起家裏時,他曾說母親如果不是殘了一只手,根本不會嫁給他父親。狄雙羽腦子裏迅速拼湊出來個大家閨秀下嫁的版本。
孩子跟父母的親近程度普遍都有少少不平衡,有人說女兒跟爸親兒子跟媽親,但關允的語氣明顯不是跟誰比較親的問題。他說過自己性格和人生觀受母親影響較深,狄雙羽就猜想大概是他母親在文化見識甚至家世上都勝過父親不止一二,所以讓他覺得父親那樣的人是配不上母親的。也或者壓根兒沒她聯想的這麽豐富,關允只是比較崇拜母親而已。
那天吃過晚飯,關允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狄雙羽從陽臺收了曬幹的衣服進來,就坐他旁邊疊起來。這會兒來了條短信,他懶得起身,叫狄雙羽把手機遞給他。
狄雙羽随意瞄了眼屏幕,一龇牙,“你媽。”不意外挨他踹了一腳,不在乎地揉揉屁股,對他似有無奈兼鄙視的複雜表情表示好奇。
斜睨她一眼,關允舉起手機,“你看。”
——兒不要在商場幫人試衣服。
狄雙羽拿到手裏上下翻了翻,确實只這一句話,“什麽意思?”
他輕哼一聲,“現在居然還有人信這個。”搖搖頭坐起來抽煙。
狄雙羽沉吟道:“是有把鬼魂拘在衣服裏讓陌生人試穿的。”意思她倒看得懂,可就不該是印象中那個有見識有文化的老太太會說的話。
關允饒有興趣地同她磨牙,“那直接披上多好,還非得讓人試穿衣服那麽費勁。”他不知道這說法也不會閑着沒事兒幫別人試衣服玩。
她一板一眼回答,“就是要事先問你能不能幫忙,你親口允許了,鬼才能上身。”
他聽着想笑,“什麽鬼這麽客氣?”
狄雙羽翻着其它短信,瞥他一眼,“書上寫的。”
關允現在對她偏門的知識面不太意外了,但還是很好奇,“什麽書?”
“《吸血鬼日記》。”
“……”難得她能說得這麽一本正經,關允翻白眼,“手機給我。”
“我玩一會兒。”難得他主動送上來,狄雙羽哪能放過這機會,翻到收件箱,幹幹淨淨的,只有一條航班提示。撇撇嘴,“怪不得你都不反抗,原來見不得人的短信都删了。”
關允意外,“你還看我短信啊?”
“剛才你自己給我看的。”這麽說完之後感覺更光明正大了,又跳到發件箱,也沒多少信息量,最近的是一條是上午發給母親的:
——五一前後就搬回去。
乍看下莫名其妙的幾個字,狄雙羽卻不知怎地從頭涼到腳。
“這不是什麽好行為噢,別養成了習慣。”關允猶在笑眯眯批評她的作法,倒也真是不急着奪回手機,“給我定個明天早上8點的鬧鈴。唉,大禮拜六的搞什麽論壇呢……唔,8點半吧。”
狄雙羽應一聲,“到底幾點?”其實根本沒太聽清。
“我10點20分的飛機。8點半?還是8點35?”
狄雙羽輕啐,“少睡5分鐘會死星人。”掐着手機先把發件箱清空了,再去設定鬧鈴,按了半天,手機遞給他,“不會弄……”
關允服了,“鬧鈴也不會弄。”
“換個電話吧,你不覺得這按鍵可不舒服了嗎?太密了。”
“還行啊。”鍵盤是小,不過用久也不覺太別扭了,“我手指纖細。”
“騷狐貍。”被他像模像樣的蘭花指駭起一身雞皮疙瘩。
他悶聲而笑,“不是豬嗎,又變狐貍了。”低頭調好鬧鈴,忽然想起一事,“不過還真是得再買個手機。”
他沒說原因,狄雙羽倒也猜得到,“去上海直接換個本地號不就得了?”斜眸偷看他的表情。
結果他只是說:“不行,好多客戶還只認這個號,換號很麻煩……”
狄雙羽想聽的不是這個答案,郁悶得轉身就走。
關允彈彈煙灰,“……再說回北京還得用這號呢。”一擡頭只看見飄進卧室的衣角,“你這麽早睡覺?”眼梢一挑,腔調也就開始不正經了,“還是暗示我進去做點什麽呀?”
“暗示無效。”她沒好氣地拒絕,“沒我的邀請你別想上我,大色鬼。”
狄雙羽想着那條沒頭沒尾的短信,無比确信自己的理解。搬回去住,回去,總不會是搬回南京,那就只能指孫莉那裏了。為什麽?她記得關允說老太太很重男輕女,因此也并不喜歡生了個女兒的孫莉。可看這短信,多少有種關允被勸服的感覺。
孫莉肯定知道并允許他回去的,或者這根本就是她的意思。可關允并沒和孫莉有過長時間通話,這種事又不可能是半分鐘說完的。他最近也沒回去看寶寶,所以,他為此單獨和孫莉見面聊過?還是好早之前就雙方就談及此事,現在決定了電話裏通知一聲就OK?
信息量少,可能性就變多。狄雙羽想不通,也想不到。想不到對前妻表現厭煩的關允,最終竟同意回去。回去真能回得去嗎?當初分開非因誤會,而是确确實實的他心有異啊,直到現在也沒有回心轉意,這樣的關允回得去嗎?孫莉到底是大智若愚還是個徹底的二百五,狄雙羽答不出。
她只知道自己錯估了孫莉:對于關允,她從沒放棄。
這一夜狄雙羽心思翻轉,入眠困難,所幸睡着以後倒還踏實,連鬧鈴響了也沒聽見,更不知道關允什麽時候走的。一睡到天大亮被尿憋醒,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下了床。坐在馬桶上還呵欠連天,猝不及防一陣刺痛讓她狠狠抽了口涼氣,猛地咳了起來,卻震得疼痛加劇,生生出了一腦門冷汗。一動不動穩了會兒才小心翼翼起身,拿了手機又回到衛生間。
電話打給吳雲葭,響了好久才接起來,“喂?”卻是男人的聲音。
狄雙羽看了看屏幕,沒撥錯啊。
“小小?”對方再次開口。
狄雙羽反應過來了,哦,是阿米。“你接正好。”這時候他比葭子更可靠,“我病了。”
換成戚忻肯定要強調自己不是醫生,阿米無心打趣,也是聽出她聲音異常,“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吳雲葭也早被吵醒,只是不願接電話,聽到阿米的話才轉過身來,睜大眼睛瞅着他。
阿米低語,“小小說病了。”聽筒裏的沉默讓他不安,提高了音量,“小小?還好嗎?你現在在哪?”
“在廁所。”狄雙羽盯着尚未沖水的馬桶,“我……尿血。”那紅色淡得透明,幾不可辯。一時間後腰發酸,小腹墜脹,再看那淺淺血跡竟說不清的恐懼,眼前一黑跌坐在地上。
醫院診斷是尿路感染,說她氣血不足免疫力低下,再加上天氣濕寒,引發炎症。開了一堆消炎藥,囑咐靜養,多喝熱水,不要着涼。這與來醫院路上阿米的問診結果和治療方法完全一樣,可見也不是什麽大病,吳雲葭這才稍稍寬心。阿米去藥房取藥,她則陪狄雙羽待在輸液室等打吊瓶,順便把憋了一早上的擔心都數落出去,“就知道臭美大冷天穿這麽少得瑟一身病。”
狄雙羽頭昏眼花,一半是驚悸猶在,一半是餓的,“你能去給我弄倆包子什麽的嗎?”
瞧那張慘白的小臉,吳雲葭再多說也不落忍,“等會兒打上針讓阿米出去給你買點粥。”
“別呀,我這劫後餘生的,好歹也整點幹貨給我壓壓驚。” 吓死了,她還以為自己患了什麽絕症。
吳雲葭只想罵人,“還他媽挺惜命。”
狄雙羽一副你說廢話表情,“多新鮮啊。我這青蔥花季的,苦日子剛到頭正是人生得意時,當然希望長命百歲。”
“得意個屁!”吳雲葭橫她一眼,“不想死就輕點作,一宿一宿熬夜,不好好睡覺東想西想的,好人也病了。”
狄雙羽覺得好驚悚,這人不是妖精就是昨天晚上趴關允家窗外偷看來着。
“剛那是關允家?”
“哦。”
“他人呢?”
“出差。”
“你說說你啊,要談戀愛就正經找個男朋友,這你死到屋裏他都不知道的,談和不談有什麽兩樣?”
狄雙羽幹笑,“他是出差又不是出臺,怎麽能說人家不正經。”
“你就跟我裝糊塗吧你……死都不多。”
“呸,這種地方說這話多諱氣。”
吳雲葭鄙視她,“哪個月不見點血啊,你這什麽時候還養出了暈血的氣質。”這會兒想起早上她那副腳軟的模樣,只感覺又好氣又好笑,“吓得小樣!”
狄雙羽呻吟,“大姐,那是一個出口嗎?”捂着肚子強辯,“我是疼的走不動,不是吓的。”
“那也挺丢人。”
阿米拿藥回來,聽着這種對話只微微笑了笑,“你們倆別越說越大聲,吵着別人。”
心知他是在勸架,可狄雙羽仍下意識左右看看,人還真挺多,不過都各忙各的沒人注意她們這邊的吵鬧。
護士過來确認患者打針,吳雲葭掩口呵欠,“就你大周末的起早折騰人。”
阿米問藥涼不涼,狄雙羽搖頭,他将滴速調慢了一些,低頭看下手表,伸到吳雲葭面前,“你本來今天也睡不成懶覺。”
吳雲葭被提醒才想起,“喲,這都十點多了!咱是不得趕緊走了?”
狄雙羽充滿危機感,“幹嘛去?你們不可以抛下病人!”
“我大舅他家幾口人來北京溜噠玩兒,中午到,本來還說叫你過來一起吃飯呢。”
葭子說的這個舅舅狄雙羽也見過幾次,大學時葭子父母去世之後,現在最親的人就是這個大舅了,這麽些年她每次回老家也都住在舅舅家,難得過來一次當然不能慢待。狄雙羽病情無礙,拖人留下不過是嫌無聊,一聽有正事便揮手趕他們走。
阿米猶豫道:“要不給戚忻打個電話吧。”
“不要。”狄雙羽想的是,又不是什麽好病,戚忻再漂亮也是個男人,怪尴尬的。
“不用。”兩個聲音同一拍子,吳雲葭豈會不知道她的心理,輕嗤一聲,“你要人家還不定肯來。”擡頭看那一瓶子液體,安排阿米先去火車站接人,“反正我去了一車還坐不下,中午就在咱樓下東來順吃吧。等她打完針我直接給領過去。”
阿米點頭,“也行。”
狄雙羽期待地問:“我現在能吃火鍋?”
吳雲葭眼神歹毒,“又沒讓你吃,你坐旁邊喝粥。”
“那我才不去。”她想想就難受。別的也就算了,有羊肉不讓吃還得在旁邊聽着別人啪噠嘴。越想越上火,怨恨地伸手一指,“吳雲葭你絕對故意的。”
結果還是阿米去接站,葭子一直等她打完針,狄雙羽肯定不會跟她去受那般酷刑,出門也沒讓她送,自己抱着一口袋藥瓶藥罐在路邊攔出租。吳雲葭看她一頓喝兩大碗粥的食量就知道沒大事,也沒堅持,叮囑幾句不許外出着涼等等。
狄雙羽謹遵醫囑在家待着,老老實實喝熱水排尿。晚上叫了份清淡外賣,吃飯的時候葭子來電話讓她過去住,狄雙羽嫌遠不愛折騰,“你放心吧,關允晚上8點多飛機回來,我不是自己在家。”雖然知道葭子不待見關允,但這總是一顆寬心丸。
卻不料吳雲葭更在意關允的行程安排,“是知道你病了才趕回來的?”
狄雙羽一怔,據實答道:“他一般都是能當天往返不在外地過夜。”起碼她住進他家之後一直這樣,也有可能他就是不願住酒店。
吳雲葭烏裏八塗地唔一聲,意味不明的。
電話兩端同時安靜下來,狄雙羽揉揉鼻子,“行了你陪大舅聊天吧,沒事兒早點歇了,一宿在火車上也睡不好。我也去洗個澡準備睡了。”
吳雲葭老懷欣慰,“好,趕緊睡,再可少熬點夜吧,你看你頭發都熬幹巴了……”
狄雙羽頭回聽人說頭發沒熬白先熬幹巴了,稀奇地呵呵直樂,被誤認為不在乎,又多挨了幾句。挂上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