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環顧四周又找不到孩子家長,只好走兩步過去,居高臨下望着他們。
覺察到光線的變暗,其中一個孩子擡頭看了眼狄雙羽,先是若無其事地繼續玩耍,很快發現這人并沒走開的意思,手肘拐了拐小夥伴,倆人低頭嘀咕了幾句,故意大聲說:“管得着嗎,又不她們家貓!”
狄雙羽咬牙,“嘿,還來勁了你們倆!快把貓放了,要不一會兒和尚出來罵你們。”
“我姥姥說這全是野貓,沒人管的。”
“什麽野貓?都是廟裏喂大的,你把它勒死了,看人家找不找你償命!”
兩個孩子面面相觑,隐約也感到自己的行為不是很對,一個支使另一個,“你系的你解開。”另一個說:“你也系了,你系的還是死結兒,我解不開。”你推我我推你,相互使個眼色,朝狄雙羽扮了個鬼臉,一個兩個全拔腿跑了。
狄雙羽氣得發笑,蹲下來小心接近貓咪,“我是來救你的,不許撓我噢。”溝通完畢,動手解開布條。
貓兒感受到善意,轉過頭來專注地看着她的動作。直到四肢被解放,抖了抖身上被壓扁的毛發,仰頭朝狄雙羽喵了一聲,似乎在道謝。
狄雙羽覺得有趣,學着發聲,伸手在它脖子下方抓了抓,聽它發出舒服的呼嚕聲。公園裏的動物常年見游人來往,早已不怕生人,花貓見有人陪玩,索性腳一矮,趴在了她面前,仰頭眯眼任她抓。狄雙羽心說這貨可真是寂寞得夠嗆啊,剛才自己多管閑事了,瞧這模樣,搞不好對那種程度的虐待還樂在其中呢。
看時間也差不多該返程,狄雙羽不再與貓消磨時間,一起身,那貓兒忽然受了驚似的猛地蹿開。狄雙羽被吓到,手忙腳亂地倒退了兩步,鞋跟一歪險些扭到腳,幸虧旁邊敬香的老太太身手矯健扶住了她。
“不要緊吧?”
狄雙羽趕緊搖頭,胡亂說了句謝謝。
“好好看看,別傷到了筋骨。”老太太慈眉善目,音色親切。
狄雙羽不好敷衍,彎腰捏幾下腳裸,又轉了轉關節,确定沒有明顯痛感,這才認真答複了對方。“不好意思阿姨,差點撞到您了。鞋不太跟腳。”
老太太注意到她腳上那雙高跟鞋,并沒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只說:“不跟腳的鞋就別穿了,會把路也走不順的。”
許是受着佛香熏染,這話趕話的一語,狄雙羽愣聽出了幾分禪意。
回城路上堵了一段,到約好的茶樓時柏林和邰海亮已經點好一壺茶對飲了,好在客戶還沒到。邰海亮是狄雙羽所在的廣告事業部執行副總,一般大單都是他帶兵洽淡,狄雙羽來這快兩年,跟他比較熟了,也沒太多客氣話,坐下來端過一小碗茶水仰頭喝盡,無可奈何地抱怨路況。
邰海亮剛聽柏林提過她的行程,感覺路線不對,“你不是去雍和宮嗎,怎麽從西邊過來?”
“我怕雍和宮人多,一想反正時間也充裕就去八大處了。”
“我說麽,身上佛香味比這茶館裏的還重。”再看她那張濃妝豔抹的臉,柏林噗哧笑出聲,“上香時候讓煙熏的?”
狄雙羽也笑,“是煙熏。對了,我今兒在山上還遇見位神仙呢。”
柏林不屑,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雜志繼續翻看,随口應她,“算命的?”
不等狄雙羽出聲,一道笑語憑空插入,“算出你今天來喝茶要遇見貴人?”來者不請自坐,笑眯眯看着狄雙羽,無框眼鏡下一雙黝黑大眼如月半彎,滿是調侃意味,兩個狹長酒窩盛滿精明。
柏林慌忙放下雜志專心招呼,“喲,段總,這麽巧。”
邰海亮也表現得異常殷勤,親自倒了碗茶擱到那位段總面前,瞪一眼柏林,糾正他,“什麽巧啊,段總是貴人,肯定特意過來買單的。”
段瓷哪敢稱貴,“真不是特意的,讨杯茶就走。”
一桌人不約而同大笑,狄雙羽推了些茶點給他,“您這是剛來還是要回了?”
“我趕早班兒,都聊完了,正準備下樓,看見你們,過來說說話。怎麽,約了誰?”
柏林答:“盛啓的人。據海亮說還是您家翹夫人給我們引見的。”
咯崩咬碎一粒松子,段瓷挑高了眉毛,“她安的什麽心?盛啓跟我這邊搶地,你們還想從他兜裏掏錢?”
海亮擺明了起哄,“要我問問翹總?”如願得到段瓷警告的一瞥。
柏林規規矩矩答道:“一碼是一碼嘛,總得試試,不是還有翹總面子可賣?”
段瓷撇撇嘴,“她那一張小臉兒……”
連自家夫人也刻薄,毒舌段十一果然名不虛傳,狄雙羽算是見識了。
海亮笑得捶桌,“哈哈,不行不行,十一你趕緊去把我們這桌單買了。”
“你面子倒是橫長。我買這單——”段瓷哼笑,笑得陰森森的,“盛起那單你們誰能保證給我拿下?”
邰海亮瘋了,“拿一克頭皮屑換一克金剛鑽兒,您這買賣做得忒無良了。”
段瓷鄙視地看着他,“我聽說盛啓那位小顧總英倫海歸,就你這一張糙嘴別兩句話給人厭惡走了。”
“是真沒底啊。”談起即将要見面的客戶,邰海亮瞅着段瓷沒主意,“趁人沒來您先給我上上課?”
“沒那閑心。”段瓷點點自己腦門,“沒瞧這兒也快着火了嗎?”
在座都知他重心在新成立的地産營銷公司,柏林好奇道:“不是已經開單了嗎?”
“沒活兒還好,有活兒沒人更着急。”
提到這點邰海亮痛腳相同,他這邊也是嚴重缺人,弄得大事小情全得自己披挂上陣,“你說這人才都在哪紮堆兒呢?誰發發善心給個信兒,我團購幾個回來。”
柏林嗆了一口茶,“您當去越南買媳婦兒呢,還團購。真能挂上‘人才’簽兒的,那都得高底價無封頂競拍。”
段瓷笑得嘆氣,“唉,沒轍~~”端起溫涼香茗抿了一口,幹脆轉移這個頭疼的話題,“雙羽怎麽不說話?剛從廟裏出來還不習慣人間喧嚣?”
“您幾位這麽說話誰敢搭茬兒啊,回頭再連我一起當人販子逮起來。” 狄雙羽确實有一恍的走神,“段總要給營銷事業部找個帶隊的?”
段瓷點頭,“總不能我自己帶。”
“商業那攤兒不是交給翹總了嗎?”
“不是沒精力,是沒興趣。”
“段總最大的興趣是跟雙羽一樣開個專欄。”邰海亮補充,“你寫情感,他寫時評。哎,十一,要不咱們再辦本刊吧。”
“這個交給你張羅。”不靠譜的任務分派出去,段瓷轉向狄雙羽,“說正事,有推薦嗎,雙羽?”
柏林打個響指,“差點忘了雙羽是瑞馳出來的人。”
邰海亮登時二目放光,“容昱?”
段瓷斜眼,“他把我招了還差不多。”哪有人上來直接端掉大BOSS的,相當于收購整個公司了。
狄雙羽笑得像只花貓,“不中亦不遠矣——邰總所言。”
段瓷眨兩下眼,心下有數了,“關允——?”将信将疑喃喃着,“這有戲嗎?”
“您得自己談。”狄雙羽什麽也沒說,更不承擔任何後續責任。
柏林吃着零食,貌似随意地評價,“看你開着容昱的大奔來上下班,竟然還挖他牆角。”
狄雙羽一時忘了申辯,光剩下詫異,“你怎麽知道那是容昱的車?”
坦率如邰海亮者當即了然地哦圓了嘴巴。
看着一張張老謀深算的臉,狄雙羽深刻檢讨自己道行太淺。
段瓷這下徹底信了,靠進紅木椅中撫掌而樂,“談成了按獵頭市面傭金三倍提給你。”
狄雙羽聲明立場,“這事兒傳到容昱那兒我可有苦頭吃了。”
柏林這下是真不明白了,“你究竟哪邊的?”
狄雙羽答得合情合理。“當然段總這邊的。”
她站哪邊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此時外人眼裏,關允是塊難釣的大魚,段瓷想将其養在自己池中,必須開出有絕對競争力的條件。可在他與關允接頭之前,若經容昱嘴裏得知南京瑞馳的事,關允就失去談判資本了。
這是今年最後且最好的一個機會,她争取到了,就看關允能否順利出場。
☆、31關于因果
- -
關于因果
孩子氣讓我失去很好的一個人
我長大了
變成很好的一個人
我真心地去愛
卻遇到這樣孩子氣的你
2010-2-8
狄雙羽所在的新尚居是港資背景的房地産服務公司,通過并購成熟子品牌,快速拓寬業務面帶動現金流得以進入資本市場。地産營銷代理業務去年才籌建起步,數月內整合了長三角一帶十餘家強勢企業,憑借這種實力及多年積攢的開發商資源,盡管短期內未見驕人業績,但以新尚居其它板塊的運作速度估算,跻身行業一線陣營所需時間不會超過兩年。
別說關允那個襁褓中南京公司,就是容昱的瑞馳集團,也很難撐起這種國際性的規模擴張。關允現階段對自己創業仍存顧慮的話,新尚居這個臺子,恐怕是他的最佳校場。
撇開發展前景不談,單說眼下形勢,如果關允能就此歸入新尚居體系,容昱便不好對他實施報複性動作,畢竟這樣一來相當于正面較量段十一操盤的整個新尚居。即使他無所畏懼仍下殺着,新尚居也不是會被輕易食掉的叉燒魚腩。
這個契機,關允沒理由不屑一顧。
狄雙羽結束飯局就打電話給關允,迫不及待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關允沒心思聽,說是在抽獎。他身邊很嘈雜,哄鬧聲聲。
狄雙羽瞄一眼儀表盤上,八點多了,“你們還沒散啊?”
“這都沒開喝呢。”他這麽說着,可明顯咬字都不清了。
“你別喝多,我有正事要跟你說……”話被他的笑聲擋住,說不下去了。
他罵了一串髒話,總算又記起仍在通話中的手機,“……什麽事,說吧,聽着呢。喂?”
“算了,還是等你回來說吧。”有些掃興,不過沒影響好心情。
瞧他這狀态一時半會兒散不了,狄雙羽繞回自己家取了幾件衣服才回到關允家。整理下今天飯局上柏林提醒她記的一些要點,又搜到段瓷的地産營銷公司官網看了一會兒打發時間。眼瞅12點了關允仍沒回來,發短信也沒理。狄雙羽洗漱完畢,客廳卧室轉了兩圈,想着快過年了,系上圍裙裏外打掃起房間來。才把床單換下來扔進洗衣機裏,關允電話過來了,叫她出去唱歌。
狄雙羽哭笑不得,“都是你們單位的人我去幹嘛啊?”她不想見容昱,那個命令她将警告當請求的男人,只是想一想就覺得尴尬。
關允完全沒聽她說話,一徑催促着,“你快點啊。這夥鳥人,又把我坑了。”
狄雙羽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想挂電話,那邊傳來個半生不熟的聲音。“雙羽,我是你李哥。過來給他拿件衣服吧,穿的那身被吐得不像話。”
狄雙羽頭都大了,“還拿什麽衣服啊,喝成這樣了你們還想趕下場?”
“老容讓去的,包廂都訂好了,都是瑞馳的老人,你都熟,過來一起玩會兒吧……哎你別搶……”電話裏一陣亂,又換成關允聲音,“拖拖拉拉的,幹什麽,還不好意思啊?”
“你有病吧,關允!”一通雞同鴨講之後,狄雙羽到底放心不下,向老李問明了地址,又囑咐他看着別讓關允再喝,匆匆穿好衣服出去,門鎖上又打開,進屋給他取了件大衣。
到KTV外面停好車,打電話讓老李把人送出來。對面車子大燈一晃,狄雙羽以掌遮光,看清是向陽的小越野。
猶如他鄉遇故知,向陽熱情招呼,“你也來了狄姐。”跟着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叮囑她,“快別進去了,全是瑞馳的人,我剛逃出來的。”
狄雙羽不理解他臉上的狼狽,“瑞馳的人你怕什麽?”
“多怪異啊,人家開年會,允哥把咱倆叫來幹什麽?”
這主兒還敢怪別人,“合着你連什麽場子都沒問,就稀裏糊塗過來了。”
“打電話就說讓過來,我以為還是咱幾個玩呗,結果一進去,好麽。快別提了,鬧死了。這厮喝多了就亂打電話,我跟你保證明兒他醒酒了,連把咱姐倆找來這事都不帶承認的……”
狄雙羽這邊聽他發牢騷,眼睛已瞄到旋轉門裏被老李推出來的關允,LUCKY,沒人攙扶的情況下尚能直立行走。步法不算飄逸,但也基本讓人摸不清套路了,上身只穿件薄襯衫,冷風中不見瑟縮,笑得還挺燦爛。“作家,進去唱歌。”
向陽嘟囔,“唱你妹。”
老李遞過來一只紙袋,“西服沒法兒穿了,領帶也在裏面,別弄掉了。”
狄雙羽看也不看直接扔到後座底下,開着門叫關允上車。
關允費解,“來都來了,進去喝一杯啊。”
老李跟着勸他,“你今兒可沒少喝了,改天再出來。人都來接你了,快上車吧,穿這麽少……”推他兩下,人愣是站在原地不動腳。
門口有人喊老李,“孫子要開溜是不是?”
老李連忙回頭應聲,“馬上!得,我進去了。”說着說着又将起向陽來,“怎麽着向公子,來玩兩盅啊?”
向陽唾他,“我不活啦,跟你們一群酒簍子玩!”
說話間原本站在門口喊話的人已一溜小跑過來,拎着老李衣領把他往回拖,“廢什麽話呢,你丫讓人落下好幾杯了!呦,雙羽嗎這不是?”動作放緩,周圍一端詳,大體搞清了形勢,自以為低聲地同老李耳語,“嘛,來接老關的是她?”
老李拿肘子拐他一下,“爺爺差過你們酒嗎,還追出來要賬了,不局器!走走走趕緊上去。開車慢點兒哦雙羽,回見。”
兩人推推搡搡回KTV了。向陽撇撇嘴,“汪勇這個**。”
關允嘻嘻笑着,習慣性去懷兜掏煙,一擡手摸了個空,這才發現自己沒穿外套,狠打了個擺子,“咦,我西服呢?來根煙,向陽。”
後邊有車要進來被他們擋住,晃了下大燈。
狄雙羽一邊催關允上車,自己先回到駕駛位發動了車子。
關允只是往邊上退了退,讓開車行路線,接了煙點着,蹲在地上吸着,完全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狄雙羽落了車窗求助向陽,“幫我把他弄進來。”
關允蠻戒備地瞪着靠近自己的大個子,“你幹什麽?”
向陽不敢動手,愛莫能助地望着狄雙羽。
狄雙羽這下真火了,啪地摔上車門,大步走到關允面前,彎下腰,同他鼻尖對鼻尖地講話,“我叫你上車你聽見沒有。”
關允被她突然的逼近吓到,猛地向後一閃,失了重心跌坐在地上。
狄雙羽轉身就走。
關允慌忙起身,“好好好,抽完這根煙就走。”
從車裏拿出他的灰呢大衣遞過去,狄雙羽凜着臉,“留神燙着衣服。”
關允苦笑,“女孩子家脾氣這麽大多不好。”不過還挺體貼就是了。前襟胡亂一裹,身子早凍透了一時緩不過來,心倒是瞬間就暖和了。
向陽看得好解氣,直朝狄雙羽豎大姆指,“姐姐你太霸氣了。”
狄雙羽哼笑,“多跟你允哥學着,将來你也會遇見一個霸氣的女人。”
“哎媽呀,這應該是我今年聽到最可怕的一句話了。”向陽雙手合十對着夜空祈禱,“2010年請對我好一點。”
“裝什麽少女。”關允擡腳要踹他。
向陽笑着躲開,連跑帶颠奔回自己車裏,“拜個早年兒啊,二位,來年見~。”
狄雙羽對着遠去的車屁股搖頭失笑,這位真是樂天派,二半夜的老遠趕過來,沒吃着沒喝着白搭了一包煙,臨走還有心情拜年呢。“你怎樣?”扭頭再看那個裹着大衣縮成一團的小男人,“跟這兒過一個平安祥和的春節再回走?”
語氣很友善,關允卻在她平淡的眸色中感受到殘忍的眼波。“走,這就走。”他丢了煙頭以腳踩扁,很自覺地跑到副駕位置,彎腰弧度不夠,額頭怦地撞在車頂蓋邊上,幾乎是就着疼勁暈倒進車裏的,抱着腦袋連□的力氣都沒有了。
狄雙羽系着安全帶,“喝的這個現眼……”想了想忽然正色道,“你坐到後邊去好不好?我有點害怕,你別一會兒酒勁上來了和我搶方向盤玩。”那可真是玩了命了。
關允惱羞成怒,“我沒喝多!”
狄雙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後頭那堆衣服誰糟賤的?”
他咧嘴,“老容。”
“我記得他壓根就不碰酒。”
“老容真喝多了,不信問老李。”
他不會傳這種無聊的謠言,可是,有人敢把容昱喝多嗎?那個極端的危險份子,給他支槍都能把視野內一切不順眼的生物點射掉。狄雙羽被腦中的畫面感逗笑,沒及時看燈,車身過線大半了緊急制動。
關允一個嘎悠,胃裏啤酒翻沫順着食道頂了上來,兩手合力把嘴捂住,腮幫子鼓得要炸開。狄雙羽反應迅速,一巴掌拍上中控把四個車窗全降了下來。關允欠起身子,頭伸到車外一通狂吐。
狄雙羽受不了嘔吐的異味,抽了張紙巾掩住口鼻才敢靠近,拍着背為他順氣。不好意思地笑笑,“關總果然沒喝多,還知道這是自己車要吐到外頭去。”
關允沒好氣地回頭瞪她一眼,想說什麽又被噎住,扭頭繼續吐。後邊車按了一氣兒喇叭,看清楚這車的情況後直接并線超過去了。
狄雙羽把車從馬路中間開出來,就近停在一個便利店門口,下去買了兩瓶水回來。關允也下了車,蹲在地上,對着一堆雪,身後車門的慘狀讓人莫敢正視。
“差不多行了,再這麽吐下去胃還不壞了。”狄雙羽擰開瓶蓋把水遞過去。
他嘔得脫力,勉強漱了漱口,站起來望天幹嚎一聲,可憐兮兮地捂着胃,“雙羽啊,疼死我了。”
現在的關允心裏什麽都明白,還知道把幹淨大衣脫在車裏,可着一身髒衣服來。腦子也不麻,反應速度略顯遲緩,各種感官還是倍兒清醒的,知冷知熱,撞到頭了會痛,胃裏反酸會吐,越吐越惡心,越惡心越吐。喝到這個狀态人是最難受的。
狄雙羽又氣又心疼,“讓你喝!上車,回去我找點藥給你吃。”
他心有餘悸,“再上去我還得吐。陪我走走吧,緩一會兒。”
“那只許走一會兒哦,你先把大衣穿上。”她指着前方五十米左右的一盞路燈,“我們走到那兒,你撒個尿,完了就回來。”
“靠,溜狗哪?”他摸索着口袋,“向陽給我的煙呢?”
狄雙羽搖頭,“你真是一點都沒醉……就故意鬧人。”擡手在他額際一點,腳下打滑,給了他機會輕薄佳人。
“也不知道是誰喝了酒。”扶她站穩才背過風去點煙,轉回身捉了她的手帶到自己臂彎裏,沒有明确方向地踱步前行。
狄雙羽忽然很想看他這一刻的表情,扭過頭,卻見細細一屑如塵輕雪落下,沾在他領尖上。不可置信地仰起頭,雪花映着路燈一篷地飛散,白天還晌晴的北京,又飄了一場雪。她從前最愛看墨綠樹梢上方的湛藍天空,從沒留意過夜空裏辯不清形狀飛舞的碎雪。“你看,又下雪了。”她竊竊地歡喜,仿佛眼前是偷來的景色,不敢張揚。
他笑笑,半截煙卷叨在嘴上,漫不經心地燃着,鼻息中煙霧混成一團白氣,淡淡籠罩。
狄雙羽耳中有種不真實的咝咝聲,好像煙草燃燒的聲音,又像他的發在風中瑟瑟抖動的聲音,還似乎是帶着高溫的煙燼落在地上,融化了路面的雪。
“明天去理個發去吧,”她拂拂他頭上的雪花,“不然一正月長成瘋子了。”
“好。”
“順便染個顏色吧,我請你,這兩鬓白得太明顯了。深褐色怎麽樣?”
“你看着搞吧。”
“……”狄雙羽訝然。
“後悔啦?染頭發很貴?”
“我以為你又要說:白頭發是瑞馳有今天的代價。”
“豬。”對視她半揶揄半認真的眼神,關允忍不住笑罵。
時而精明,時而迷糊的一個女人,敢玩一夜情,敢寫天長地久,卻因不敢質疑他一個暧昧的電話而整夜啜泣。看起來無敵灑脫,實際卻敏感易傷。他也曾想,是否該将她當成個孩子對待才恰當,可她又會在這樣的風雪冷夜,不管不顧地陪在他身邊,擔心他的胃,煩惱他的白發,體貼得讓他着迷,情不自禁想說心事。
“你……”狄雙羽對他忽而深沉的目光感到恐慌,擡手擋住嘴巴,“不是要吻我吧?”雖然氣氛很好,但他嘴裏的味道絕對好不到哪去。
“老容知道我南京公司的事了。”關允說,扔掉煙蒂,呼出一大口煙霧,夜在煙霧中模糊,又再清晰。
一張開出去快兩個月的發票,到了結款的時候才發現擡頭有誤。客戶不知道南京瑞馳和瑞馳集團的關系,年底着急入賬,見發票開錯了,電話就直接打給了容昱。容昱雖不見得對每單業務都了然于胸,大體還是有數的,簡單一問話就知道差錯在哪。更何況,關允的舉動,早有人向自己通風報信過,他看在眼裏,找不到合理時機追究而已。
這些信息狄雙羽都已得知,再聽關允複述并不意外,讓她費解的是,容昱說過年後再處理這件事的,為什麽又選擇現在攤牌?“他喝了酒跟你說的?”
關允點頭。
“你們吵起來了?”
“沒有,他說,把公司名字改掉。”
“就這樣?”
“讓我做好不再跟瑞馳有任何關系的準備。”無論是瑞馳京業,還是瑞馳集團。
談話語氣、表達方式,都無所謂了,結果他們仍是走到這步。“一時瑜亮?”
“霜雨老師擡舉了。”他笑得臉頰發緊,拍拍挂在自己臂彎的那只手,驚訝觸感的冰涼, “你冷死了吧?怎麽不戴圍巾?”
“忘了,光想着要戴眼鏡開車。”
伸手将她大衣的領子攏緊,“豬啊,把你宰了過年算了。”
“過了年有什麽打算?”狄雙羽直視他的眼,“去南京嗎?”
關允愣了一下,“或者吧。”直覺避開她的目光,他笑道,“這邊還有很多事要交待,也不是說走就走的……”
“我不想你去。”所以新尚居是他的機會,也是她的私心,“關允,我白天見到……”
他擡手示意她等下再講,從褲子口袋裏拿出震動不停的手機。
無意識地望向驟亮的手機屏幕,“趙小妹”三個字随着震動的節奏閃爍。狄雙羽很後悔自己戴出門的是眼鏡而不是圍巾,否則也不會看得這麽清楚,不會這麽冷。
☆、32關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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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存在
可有可無。好一點的話可以說是錦上添花。
我意識到自己對你是這樣的存在,在很早之前就意識到,可還是會做些傻傻的事。
記得你曾肯定地說:喜歡一個人是習慣。
我想,一直在你身邊,傻傻地存在,慢慢會成為你習慣,然後被喜歡。
這樣的邏輯合理吧?
你聽的歌我都懂,你想的人我知道。
你笑為什麽、沉默為什麽、眼睛看什麽、潛臺詞是什麽……猜得越準,心越難受。
而你連我眼裏閃亮的是喜悅還是眼淚都分不清。
不在你眼中,逞論心裏?
你說我沒勁,越來越會生氣了。
真對不起,這麽沒勁,我自己也不想。
我希望可以歡笑晏晏、嬉皮涎臉、任意撒嬌和親昵,可以乖乖聽你講別的女人,可以若無其事地幫你分析誰是誰的劫。
就和開始一樣。
可是心跟肺有神經,會一跳一跳,會被牽扯,會疼。
2010-2-11
“嗯,剛散……沒有,回家路上了……”
關允接電話時聲線發嘶,他吐得那麽厲害,又一直抽煙喝不下去水,話一多說嗓子更加不舒服,越講越低聲,終于呢喃。
狄雙羽系緊了大衣,轉身往車子走去。
淩晨1點半通電話的男女,以這樣瑣碎的話題做開頭,代表什麽意義,狄雙羽不想去探究。當然,也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繼續聽下去。
關允仍是之前散步的速度,說着走着,發現身邊人沒跟上來的時候,狄雙羽已走回車前,開了遙控鎖。車燈驟閃,她的背影也跟着閃了閃,身子一矮,鑽進了車裏。她個子很高,穿高跟鞋幾乎與自己平視,可這個不算太遠的距離望過去,瘦瘦小小的,腰杆倒是挺得溜直。
車子低低傳來了引擎發動的聲音,安靜地亮了一會兒燈,前輪轉動,開上了馬路。
關允看得清楚,經過自己面前時,她連頭也沒轉一下。
電話裏趙珂問:“怎麽了?突然不言語?”
“沒什麽。”他笑,“把我扔下開車走了。”
“生氣了吧?”
他還是笑,“沒事……”
狄雙羽沒上樓,坐在車裏,熄了火,心裏的火也正燒燼,滅了,冷掉。她覺得很好笑,自己落荒而逃的樣子,在關允看來,一定很體貼吧?趙珂二半夜的來電話,完全不怕關允身邊有女人,她也配合,瞬間就讓關允恢複單身。
太有大家閨秀風範了!在古代,這絕對是正室的命啊,混在現代,只能說有當二奶的優秀潛質吧。
狄雙羽笑着,翻亮手機看時間,看照片,看關允的短信,一條條都舍不得删除,哪怕就是一個“嗯”字,一句“知道了”,一串省略號。她記得這短短回複是針對自己的哪句話,便可會心微笑。
甚至每一個通話記錄,他打來電話說什麽,她都大致記得。
關允的鈴聲是特別的,狄雙羽有時假裝找不到電話,用他手機撥號,故意等鈴聲響起讓他聽。那是從歌裏剪輯出來的一段,壓縮後音樂有些嘈雜,但仍聽得清楚:
我們之間的愛輕得像空氣……
他只單純地辯識方向,“在卧室。”
她不收線,拿了手機過來跟着一起唱:“我們之間的愛重得像空氣,而我依然沉迷不已……”
關允到底還是聽出些什麽來,笑說搞文學的就是不一樣,唱歌都跟說話似的。
彼時她會為他的懂得自己感到慶幸,這份愛啊,她不曾認真說,但他能知道,再好不過。後來她才懂得何謂知道歸知道,不要歸不要。
他喜歡上了她為自己設置的鈴聲,朝她要了整支完整的歌曲,晚上在家裏工作的時候會放來聽,單曲循環。
而回憶太擁擠,我無法呼吸,只能擁抱着空氣,假裝那是你,不曾遠離。
假裝那是你……
狄雙羽伏在方向盤上喃喃:“關允你太欺負人了。”
他反複說和趙珂再無可能,那張塞在皮箱死角的一寸照片卻再次出現他錢夾裏。他喝過酒提起趙珂會罵,會不耐煩,他還會說:她有你一半懂事就好。
狄雙羽想問:就有多好?天荒地老?
口袋裏手機又唱起那首歌的時候,距離狄雙羽回到小區裏已将近兩個小時,足夠關允從被抛下的地點步行回來。但他是從一輛出租車裏下來的。狄雙羽坐在冰冷的車廂裏,靜靜看着他邊走路邊打電話,這邊被自己按成靜音的手機持續顫抖。
他進了樓裏,她的手機安靜了。不一會兒接到他的短信:開門,我沒帶鑰匙。
狄雙羽回:鑰匙在腳墊下邊。
一分鐘後,他問:你回去了?
狄雙羽删掉了短信。
又過一分鐘,電話響了。狄雙羽挂斷,他繼續打,她再挂斷。短信就接二連三的發過來。
——她工作上遇到點麻煩,和同事關系處不好,不想幹了。身邊也沒什麽朋友可說話,這才找我聊。
——也算和我打個招呼,畢竟這份工作是我給介紹的。
——她知道我現在有女朋友了,聽我說你生氣,還讓我給你道歉。
狄雙羽忍無可忍,打了個疑問和感嘆成分兼有的句子:這女的是不是就喜歡當小三啊?!
——我和她不可能了。我跟你說過的。我很累,不要鬧了。
——接電話好嗎?
——好吧,你早點休息,別胡思亂想,我和她不可能的。
狄雙羽猛捶了兩下方向盤,推門下車,捂住耳朵,把所有憤懑送到喉間,全力喊出去。空無一人的小區裏回聲陣陣,她被自己的聲音吓哭,跌坐在地上,喘息劇烈,吞吐大團寒霧。她垂着頭,霧氣撲到鏡片上、睫毛上、頭簾上,凝結成霜。
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由輕變重,近了變成踩雪走路的咯吱聲。
斜長影子緩緩拉近,遮住了她頭頂路燈的光亮。
收到她回複的短信,關允猜她并沒回家,一定還在這附近,出了門來找,樓道裏沒人,去平常停車的位置也沒看到她。打電話又被她挂掉,短信發到手軟也沒再得到回複。就在準備放棄的時候,聽見了她凄厲的喊聲,四面八方的回響,他辯不清方向,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這裏。
望着她在路燈下光澤好看的發旋,半晌,他蹲下來,“雙羽?”伸手抱住這具不知因寒冷還是盛怒而微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