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安靜了。一個箭步蹿過去,“小小!”隔着欄杆就把她抱住了。
起碼這附近一片是真安靜了。狄雙羽算徹底給驚到,旁邊人都吓得不輕。戚忻感覺特別丢人,擡手以掌遮額順便擋住了大半張臉。
易小峰只是歡喜,抱着狄雙羽,一雙大手在她頭發上順了又順。
狄雙羽只顧着捯氣兒,“你可吓死我了。”
易小峰親近夠了,再看沒臉見他的戚忻,“誰讓你把她帶來的!”
狄雙羽捶他一拳,“我自己。”
他不痛不癢地揉揉,“真是個好主意!”一口白牙閃珠光。
戚忻有樣學樣,也給了他一拳,“哥們兒你……”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拳打回來。
“還鬧。”狄雙羽鑽進去拖箱子,“一會兒跟你算賬。”
易小峰吐舌頭,轉向戚忻以唇型罵他。
望着狄雙羽只身在前的背影,戚忻嘲弄地拐拐易小峰,“你這驚喜太蹩腳了,我看她都快生氣了。”
“才不是什麽驚喜。小小也不是生氣。”易小峰斂起笑,浮起擔憂的神情,就是因為告訴她,她一定會來接自己。“你不知道,戚忻,她有多恨機場,我不舍得她來這種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哦累累
☆、21關于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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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立場
晚上跟媽視頻,快結束時她遲疑道:“小峰說……你談戀愛了。”
我裝傻:“小峰說我和誰談?他嗎?”
媽搖頭,又嘆,“小小,是該談戀愛了。”
我還是否認。
水月送寫真來,咖啡廳裏聊聊天忽然問:親,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說對于戀愛啊,朕可一直沒歇着。
同事婚禮上,多喝了幾杯的柏林爆料:咱們大才女也好事将近啦。
紛紛詢問下我表示:暫不公開。
沒有立場公開。
和關允在一起,就像是一場單戀。
我不敢向家人、朋友和同事說:我戀愛了。
2010年1月7日
看他走到安檢口,她也準備離開,知道身後他一定又會遲了腳步,轉向她,遠遠望着。
他總會在背後注視,直到她消失于視野才安心,她早已習慣,這次不知怎地也想看看他。側過臉迎上他暖暖目光,一如記憶中的淺笑,因她的回望,燦爛到輝煌。
常言最美不過有情人對視,那最美一瞬他卻撒下這生對她唯一的謊,“回去吧,幾天就又見面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易小峥。
杯腳撞在窗框上,輕脆響聲中琥珀色液體微晃,催人豪飲。狄雙羽清盡了杯中酒,轉身拿了手機回到陽臺。
電話接通,裏面笑聲未歇,“喲,忙完啦,作家?”
狄雙羽略有歉意,“我弟給了我個驚喜,突然回國來也沒事前知會聲。”
關允笑道:“你們家人倒都喜歡搞這一套。”他不假思索道,“帶着一起過來吧。”
“不了,你們談事情又不是玩。”
“早談得差不多了,喝酒呢。”
“你們喝吧,我這邊還有幾個朋友也正喝着。”頓了半拍,又報備一句,“晚上不去你那了。”
“嗯,好好玩吧。”
狄雙羽聽他說句白白,電話裏笑着與人交待“小節目排得滿滿的,把我甩了。哈哈,瘋着呢現在這些小孩兒……”聲音漸遠,直到通話被切斷。
語氣還蠻寵溺的。
小孩兒?這個稱呼在成年男人之間的含義,狄雙羽不知該用什麽心情去理解。額頭抵着窗子,壓得頭簾末端紮在眼皮上,微微刺痛,又該剪了。她長籲口氣,在玻璃上騰起白色水霧,模糊着夜景,倒映出進入陽臺的另一道人影。
“這兒不冷嗎?”熟練的兒化音自然不屬于易小峰。
“喝熱了。”狄雙羽回答着,左手在水汽裏寫下一個T字。
戚忻擡手就給胡亂抹掉,“你要題字題得有水平些!”
“好。”她豪邁地應聲,手機換到另一只手裏,豎起右手食指,在整片玻璃上寫:何以解憂,唯有啤酒。
戚忻眯起眼看清了字,說:“這不好,應該寫唯有小小。”
狄雙羽于是在題字下落了個款:小小。
小小的擰歪的兩個字,縮在一角,像兩撮草,她看着就笑起來。
戚忻伸長手把多餘的啤酒二字擦掉,念了一遍,“何以解憂,唯有小小。”酒精調戲着平衡感,手在布滿水汽的玻璃上一滑,讓他險些跌倒。
狄雙羽失笑。
他卻努力做出嚴肅的表情,站穩了敲敲她緊攥的手機,“這個像你初戀的男人,給你說過這句話嗎?”
這下狄雙羽真笑出來了,“你不要刺激我,大半夜的,會突然寂寞。”
戚忻替好友挫敗,“感情我們跨了兩條回歸線來陪你過節,倒把你陪寂寞了。”
狄雙羽訝然道:“T你行啊,喝這麽多瓶還能數清幾條回歸線。”
戚忻才想自我吹捧下酒量,衛生間傳來的嘔吐聲讓他當即垮了臉,“哎喲這哥哥可別把我們家下水道給堵上了。”
“怎麽吐得這麽厲害。”狄雙羽嘟囔着去看他,“你給我去弄些藥來喂他。胃本來就不好,還總這麽暴飲暴食,攔都攔不住。”
戚忻撇撇嘴,“我現在弄什麽給他都得被吐出來。”不過還是跟了過來,比起易小峰,他更關心自己家衛生間還能不能正常使用。
易小峰老老實實地坐在馬桶前,吐完了伸手去拿紙,卷紙一扯一轉,怎麽也扯不斷,一整卷全被拽出來,蓬松成好大一團抱在懷裏。
戚忻瞪着一雙死魚眼,“還知道挑幹淨的,你怎麽不去紙簍裏撿現成的?”
狄雙羽哭笑不得,蹲下去輕撫他的背,“別吐了,食道都吐出來了。”
易小峰從脖子摸到胸口,放心地笑笑,“沒出來。”
戚忻受不了地朝那姐弟倆擺手叫停,“你們再這麽對話我要吐了。”彎腰幫狄雙羽把人扶起,吃力地哼了聲,“這家夥你別看吐得五顏六色,我敢說丫根本沒醉,身子全挂在我這邊,一點都不壓你。喂,喂,”拍着他腮幫子喊人,“你給我站直了自己走,聽見沒有?”
易小峰勉強睜眼看看他,搖頭,貼他貼得更緊,“我高興壓你。”
狄雙羽扶額,“啊,不行,腐了。”看到戚忻臉色發青,連忙阻止他不理智的行為,“你別放手啊,摔着他肯定吐你一客廳。”
戚忻咬牙忍了,環視一圈,輕手輕腳地把這大塊頭放到地板中間,哄他說:“你就坐這兒噢,別碰沙發,墊子也不許碰,我去給你拿酒。”
易小峰骨頭都喝軟了,無依無靠只會讓他往一邊傾倒。
狄雙羽坐下去,背抵着背,承受了他的全部重量。
戚忻也在他們身邊坐下,撫掌而笑,“要是草坪就浪漫了。”
狄雙羽說:“再有幾只小羊。”她向後仰着,頭枕在易小峰肩膀上,眼睛微微眯起。
“還小羊……”戚忻看她腳上那雙嶄新的羊毛靴子——易小峰帶回來的新年禮物,鞋架上她今天穿的也是類似的鞋,懷疑她上輩子跟羊結了仇,這輩子又吃肉又剝皮。“買這麽多雙幹什麽,擺在家裏插花啊。”
狄雙羽覺得這主意不錯,“插花啊,放牙刷啊,裝筷子啊……”
易小峰迷糊着贊同,“都好。”咧嘴大笑。
“牙挺白啊小子。”戚忻瞪他,“你的聽明白的家夥?”
易小峰斂起笑,“滾。”
狄雙羽把一雙長腿伸得溜直,鞋尖碰鞋尖,笑道:“還是小峰好。”
易小峰回她得意的笑,“那嫁給我。”
“又來了。”戚忻都聽煩了。
從機場回到他家,三個人喝了整個下午,喝完某一杯突然就醉掉的易小峰,從此開始了他三五不時的求婚。
戚忻總結說:“我發現了,這人喝完酒就倆節目:抱着馬桶吐,抱着你求婚。”他拍拍易小峰肩膀,語重心長道,“哥們兒,換成我是小小,也不會嫁給你的。”
打了個嗝,易小峰頭一歪,熱乎乎地吐在了戚忻連滾帶爬離開的位置。
宿醉讓易小峰這覺睡得無比痛苦,起床一走路感覺直往下掉器官,好半天才适應頭的重量,擡手托着腦袋走出卧室,客廳的景象讓他愣在門口。
狄雙羽拿着抹布用力擦着茶幾上凝結的葷油,戚忻在她身後,拎着一只拖把,也很認真的樣子。感受到光線的變化,狄雙羽擡起頭,看見易小峰,笑了笑,也沒說什麽話。
戚忻一看他那副眉頭大皺的神情,差點哭了,“哥,你不能還要吐吧。”
易小峰繃着臉,哼道:“我看見小小和別人在一起的畫面,就覺得很不舒服。”
戚忻聞言大樂,趕緊将拖把塞給他,“快來快來,讓你進入這畫面。擦完了洗一遍再擦一遍洗一遍再擦!”任務交出去,他輕松地在沙發上坐下,轉轉脖子轉轉肩,還轉着眼睛擠對易小峰,“簡直就是金剛葫蘆娃的八娃,嘔吐娃。”
易小峰不承認做壞事,“我喝酒從來都不吐。不過胃好疼,其實昨天沒吃什麽東西——”
戚忻糾正他,“你沒少吃了,是吐得太幹淨。”
易小峰沒理他,可憐兮兮地瞅着狄雙羽,“小小,我餓了。”
狄雙羽愛莫能助,“這也不是咱們家地盤。”
戚忻冷哼,“你還是餓着吧,吃了也是吐。”
易小峰不恥下問,“有什麽吃的沒?”
“有。”戚忻很熱情,“K。”
易小峰忍無可忍地橫起拖把,“信不信我用僅有的體力瓦解你。”
“來啊!”戚忻不相信這個吐到半夜的人能與自己對抗。
狄雙羽指給他們一塊擦幹淨的空地,“拖把放下再去玩。”
“誰跟他玩。”嫌棄地瞥一眼那個報複小人,易小峰跳沙發過來搶去狄雙羽的抹布,“你也別擦了,我們下樓去吃早餐吧。”
戚忻出言警告,“活兒不幹完你別想走。”
“我胃疼得跟什麽似的……”他想使個苦肉計,又找不到足夠誇張的形容詞。
“我給你配藥。”
狄雙羽點點頭,“這倒是正經事,吐那麽嚴重,是得弄點藥吃。”
易小峰直接反抗,“我才不吃!”
狄雙羽習慣性命令,“不許不吃。”
易小峰一副苦相,“有治肚子餓的藥嗎?這種藥都有,米飯做什麽?”
“他們什麽藥都有。”狄雙羽胡亂哄騙,“上次還給了我一管據說能祛煙漬的藥物牙膏。你看白了很多吧?”
審視過她龇露的牙齒,易小峰老實地搖頭,扭過臉兇神惡煞地恐吓戚忻,“你別給小小亂吃藥!”
“多冤枉啊,別人想吃還沒有。”戚忻毫無愧色,“牙膏又不是砒霜,哪兒那麽容易見效?”
狄雙羽手機響,不等接起,先對拌嘴的人下了禁聲令。
無法從言語上攻擊對方,兩人先是眼神上挑釁了一陣,彼此都覺得沒懾服力,很快扭打成一團。
狄雙羽繞過這倆大齡兒童去衛生間,翻開手機用肩膀托住,雙手忙着洗抹布。
關允的電話尋物,“我手表是不是落你們家了?”
“你走時候沒戴嗎?”狄雙羽關上水閥仔細想了想,還是沒什麽印象,“你來我們家戴手表了嗎?好好想想,別放訛噢。”
“就是想不起來了,要麽就是不見好些天了。剛出洗浴中心一看沒有了,回去找就沒找着。回家又翻了半天,也沒有。趕緊給我找找,你那兒要是還沒有,那就真沒了。”
“我還在外邊呢,等會兒回去給你找。”
“一宿沒回?”
“嗯,我弟朋友家住的。”
“夠野的。”
“我跟您說,那表要是在我們家就跑不了,什麽時候回什麽時候找吧。”
“也成,找着就當撿着了。我剛找手表的時候翻出來一個指環,有些年頭兒了,給我弄根皮繩挂脖子上吧。”
“你越來越騷了關允。”
“你不是也把指環戴脖子上嗎?”
“我那就是挂墜好不好?它只是長個指環的樣式而已。”
“就照着你戴的皮繩給我也來一根。”
狄雙羽對着鏡子摸了摸挂墜,“這根就給你吧,回頭我換個銀鏈。”
他很滿意,“什麽時候回來?”
“着急戴它上轎怎麽着?等着。要飯還嫌人家不按時按點送來。”
“靠,傷自尊了,我自己買去。”
“去吧,多買幾米我給你織條皮內褲。”她不相信他能找到地方買。
“說真的,向陽張羅吃開年飯呢,晚上一起吧。”
“你們開年飯放在元旦吃啊……”
“我快餓死了。”易小峰站在衛生間門口肆無忌憚地大吼,“你電話怎麽打起來沒完啊小小!”
關允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得~”他學旭華的口頭禪表示無奈,“估計這些天都見不着你人了。”
狄雙羽朝易小峰做個手勢讓他滾蛋,他非但不走,反而大方步入。狄雙羽也未加回避,只似漫不經心地絞幹抹布,電話裏對關允建議,“你不應該去陪陪關寶寶嗎?”
他聽了更顯落寞,“孫莉她爸媽來了,小家夥成天跟着出去玩,根本想不起我,小沒良心的。”話說到這兒本來就完了,忽又毫不相關地補充了句,“和你一樣。”
狄雙羽倏然僵滞,一時不知該做什麽表情說什麽話,聽他在電話裏大笑,随意道了別,又罵她一句沒良心,這才收線。
易小峰靠在洗手池邊上,望着她的眼神很專注,有些探究。“你要過去陪他嗎?”他問。
狄雙羽回神笑了起來,“不去。”合上電話走出衛生間,順手在他氣鼓鼓的面頰上掐了一把,“陪我弟。”
易小峰揉着臉跟出來,“那一起回家看爸媽。”
狄雙羽挑眉看他,“你知道我假期不夠。”
他不高興,“我就知道你借口老多。”
易小峰有理由生氣,他這次假期不短,是專程回來陪父母過年的,只在北京停留兩天。偏這麽兩天狄雙羽都被別人電話霸占着,手機不離身,沒來電都要瞄上幾眼,他再粗枝大葉,也看得出這是多心不在焉。越想越不痛快,再加個歪心眼奇多的戚忻從旁起哄,接連喝得爛醉。幸虧身體素質好,醉得快醒得也快,只醒酒後免不了嚷嚷頭痛。
狄雙羽實在管不住,或多或少也有心虛。
她自己也挺納悶,關允一天時間竟打來了四通電話,找手表的找洗衣液的各一通,酒後胡言亂語和酒後一言不發的各一通。短信若幹,基本沒主題,有條彩信是光禿禿一張照片,滿桌子酒菜,估計是所謂開年飯的現場。他是心情大好,還是喝酒亂性,幽怨她沒良心,想不起來他,竟有點醋意盎然的意思……而這些明明都是值得欣慰的事,她卻惴惴不安。
送走易小峰回到關允家,他來開門的時候不冷不熱地哼了聲,狄雙羽立刻覺得一切正常了,自己罵自己受虐成瘾。
易小峰是中午的航班回家,照例不肯讓狄雙羽去機場送行,只囑咐她今年春節要早點回去。狄雙羽知道他還有不少話要說,也知道必然不會是自己樂意聽的,向戚忻使了個眼色催他開車,後者便一腳油門踩下去。戚忻是局外人,明眼人,她油鹽不進,他也不想自己兄弟多讨沒趣。大冬天的,易小峰開了車窗向狄雙羽揮手,大聲喊:“好好照顧自己,少喝酒……”
剩下的話,狄雙羽笑得聽不清楚,小子在酒瓶子裏泡了兩整天,還敢大模大樣跟她念經。
到關允家樓下的時候,狄雙羽看見一個瑞馳的同事,叫陳羽,本地女孩兒,就住這棟樓裏,和關允不同樓層。狄雙羽這之前也在電梯裏見過她,彼此都不熟,因為名字裏都有個“羽”字才記得住她,索性裝作不認識。陳羽也沒主動打過招呼,狄雙羽猜她搞不好真不認識自己。
第一次碰見陳羽,狄雙羽到家還跟關允提起過。關允說她應該認識你吧,語氣不甚确定,狄雙羽于是繼續把她當陌生人處理。胳膊上挂着拎包,懷裏抱個加濕器,進了電梯不方便按樓層,正倒手的工夫,陳羽後追進來,看她一眼,直接幫忙按了8層,然後在狄雙羽略顯驚訝的目光中搭話:“還真是你啊,我頭兩回看見了還沒敢認,變樣了,你以前不是齊頭簾兒吧。”
狄雙羽這發型都梳十來年了,也沒糾正她,笑了笑,含糊應下,“是,胖了好多。”
陳羽熟絡道:“你個子這麽高,這樣正好。要那麽瘦幹嘛啊?哎喲我特受不了那些減肥的這不吃那不吃,胖半斤大驚小怪的。可不是因為我自己胖才這麽說啊,哈哈。真的,雙羽你可別減肥,你再胖點兒都行,你看你下巴多尖啊……”這樓的電梯很快,沒給陳羽太多發揮機會,8層就到了。她抓緊機會客套,“我就住12層,有空到我們家玩兒啊。”
狄雙羽咧咧嘴,“先走了。”進屋來告訴關允,“剛才看見陳羽了,叽叽爪爪說一堆話,瞧着眼神怪怪的。”
關允不感興趣,“哦。”
“你是不是和她說什麽了?”
他淡淡地否定,“沒說啥啊。”擡頭看她抱個小熊加濕器呆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就說你碰到雙羽都不打招呼的。”
☆、22敘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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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的方式
你曾給過趙珂一個婚禮,對嗎,關允?并且這件事,在你講給我的你們的故事裏,從未曾被提及。
我以為你們的事我全知道,可這一刻忽然想起,你的敘述方式,是章回體的。
你講的你和她的種種,是片段,有故意為之的斷點。
2010年1月8日
關允斜眼看着屢放他鴿子的女人,一副不準備給好臉色的架勢。狄雙羽憋着笑,誇張地撲過去叫親愛的,仰了頭一下一下親他,問:“你是特別想我還是特別想我還是特別想我啊?嗯?”
他定力不夠,沒怎麽着就破了功,笑意上眼,欲迎還拒地推着她,“自重,自重一點噢。”
這種表情這樣的語氣都像極了易小峥,身上的溫暖也像,暖得讓狄雙羽貼着不願離開。可能是剛跟小峰分手的原因,今天格外想念易小峥。
關允也并沒用力推,任她把全部重量都壓過來,忍受她大分貝的嬌嗲,以及不時的怪笑。“怎麽像關寶寶似的還耍賴?”他說着,撫亂了她頭頂的發,“這麽大人了也梳一個傻頭簾兒。”
隔着她剛從室外進來猶帶涼意的頭發,他的掌心是一泓熱源,浸潤了她四肢百骸,時空光影于這刻盈晃錯亂。
狄雙羽将手臂收得更緊,直感受到彼此皮膚也随心跳節奏怦動。
“怎麽了?”他輕輕拍着她,“弟弟走了舍不得?”
為他奇準的猜測欣喜不已,面上卻低笑否認,“調皮鬼我巴不得他趕緊走。”
“我看你玩得可歡着呢,樂不思蜀了。”
“思什麽蜀啊,我喜歡北京,北京有雪。”她坐直身子,看看晴朗的窗外,“這兩天都沒下。”難得今年雪大,易小峰回國來竟是幾個大晴天,害她想叫他出去看雪景都沒機會。
“今早上剛下過……”關允疑惑地挑挑眉毛,“你不會跑出北京玩了吧?”
“下了嗎?”雖然她陪小峰喝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可瞧天氣不像下過雪的樣子。視線從窗外拉回至他身上,狐疑道,“早上你起來了嗎?還知道下雪。”這每天都恨不能睡死在床上的人,沒事怎麽可能起早?
他語調微酸地,“怎麽沒起啊?我又不像羽總業務那麽繁忙,睡得早起得就早呗。”
狄雙羽不受擠對,“倒真是稀奇……”猜想他那群狐朋狗友只怕都顧着與家人過節,沒工夫陪他。“對了,我回家沒找着你手表,倒翻出了兩只袖扣,也不成對,一樣一個。你兩副扣都配不上套自己還沒發現嗎?”
他不在意,“我就沒幾副能配上對的。手表在我車裏找着了。”說着自己也感到奇怪,“我為什麽在車裏摘手表?”
狄雙羽忙着整理他的袖扣盒子,随口答,“誰知你幹了什麽好事。”
關允竊笑,“好事也就和你幹過一回。你給我找皮繩了嗎?”
她點點自己脖子上挂的,解下來皮繩給了他,自己拿根銀鏈穿進原先的挂墜上。關允樂滋滋地去卧室找出他說的那枚指環。狄雙羽不甚在意瞄了眼,彩金戒圈纖細,斜鑲一排小碎鑽——分明是只女款婚戒。
見她神情異樣,他欲蓋彌彰地解釋,“新買那件開衫領子太禿了。”
狄雙羽假笑,“我可以啃一串印子給你。”
他客氣道:“那多辛苦。”皮繩穿過戒指,低頭讓她幫自己戴好,到大衣鏡前臭美去了。
她冷冷看着,不願去聯想那枚戒指的來歷。
可聯想是非主觀操縱行為。
晚上趁他洗澡,狄雙羽窩在沙發裏,盯着茶幾上的戒指,出神好半天,傾身取過來,随意地套上左手無名指。隔着一條皮繩,戒指在指關節處就再套不進,她沒敢硬戴,怕卡住了不好摘下。
趙珂比較瘦小,應該是她的手寸沒錯。
捏在手裏看了又看,看到戒圈內部的品牌LOGO和K金标志,狄雙羽想起此前收拾房間時,似乎整理過一沓購物發票和保修保養卡之類的物件。跳下沙發,從書架下面拖出一只草編雜物箱,很快找到那疊整齊的卡片證書,心說關允評價她亂扔東西太冤枉人了,她其實是某種程度的舊物癖,一些早該處理掉的玩意兒,要麽覺得有意義舍不得扔,要麽就是不敢扔的,總覺得以後可能用得到。
紫色折卡精美華麗,內有壓膜的鑽石鑒定書,附帶産品照片,正是她手上拿的這只。信息欄上填着顧客姓名、手機號、生日等等。趙珂的字寫得可真不怎麽樣。
側耳聽了聽,浴室裏水聲未停,她将所有物品放回原位,重新蜷進沙發看雜志。擱在眼皮底下的戒指姿态靜好,鑽石折射絢亮的玫瑰金色刺痛人眼。
關允一身水氣地出來,打了個冷顫,看她身上那條吊帶睡裙,“你不冷啊?”
狄雙羽瞥他,“冷啊冷啊就習慣了。”
他對這不着調的回答嗤之以鼻,坐到她身邊點了根煙,爬爬頭發嘆道:“明天要去蕪湖。唉,剛開工就要出臺……”
“那邊多好,盡是唱黃梅調的小妹子。”
“我對小妹子沒興趣。”邪裏邪氣盯上她胸部,“我喜歡大的。”
她漫應,“是吧。”仿佛聽不懂他的調戲。
他稍稍錯愕,扭頭研究她的表情,“困啦?”
狄雙羽回過神,頗有怨氣地剜他一眼,哼道:“我才來你就走。”
“不是工作麽?”拍拍她的腿,另只手伸長了去彈煙灰,“再說我昨就讓你回來,你也不回啊,你弟難得來,當然陪他了。”
狄雙羽笑得譏诮,“你還挺善解人意的,噢?”用雜志撥開他的鹹濕爪,“明天幾點飛機?”
“九點半。”他抽過雜志來翻了翻,“這期的嗎?放我皮箱裏,留着飛機上看。”
過期到不知哪年的了,狄雙羽也沒費勁對他說明,拿着去裝皮箱。一打開卻發現裏面衣物文件電腦都已經裝好,領帶帶了兩條,估計是要走上幾日的。
他去浴室送毛巾,順便讓她看看錢夾裏還有多少現金。
狄雙羽從側袋裏取出他錢夾,翻開看看,先是看到關寶寶的寸照夾在裏面。溜溜的黑眼睛瞪着鏡頭,她看得喜歡,想抽出來細看,意外帶出了後面一張照片。同樣是寸照,照片裏是個有着海妖般卷曲長發的女人。
也就是趙珂,寸照都能照得這麽好。
“找着了嗎?”關允探出頭來問。
狄雙羽不敢擡頭看他,只把錢夾舉起來,“有。”
“我還不知道有。”他笑問,“多少?”
她粗略數下,“就四百多。”若無其事地将兩張照片依次放回,借由整理衣物的動作,調整自己的不寧心緒。
“明早想着提醒我去取點錢。”
“我包裏有,你要用多少?”年前單位發的現金紅包她還沒存。
“也好,回來取了再給你。”他對着她包裏厚厚一撂百元大鈔吹聲口哨,“我說怎麽叫喝酒都不回來,合着賺現金去了,生意不錯呢。”
“什麽年代了關總,真正生意不錯的,現在都帶移動POSE機。”
“真的嗎?”他歪頭,“你知識真偏門啊作家。”
狄雙羽卻覺得自己知識面挺寬泛的,就連只看到一張寸照,她都能很快想到什麽領域會用到這個,首先排除了結婚證,那上面是放合照的。而且關允和趙珂在一起時,還沒離婚,也辦不成結婚證。
可是,“和趙珂分手後才與孫莉離婚”的信息,本身就是從關允口中得知。狄雙羽從沒懷疑過它的真實性,因為他沒必要說這樣的謊話,也看到過孫莉發給關允的短信,大致是“離婚了還這樣打擾你很不好意思,但我實在找不到別的人幫忙”之類的賭氣調。總之關允确實是和孫莉離了婚的,他和趙珂也已經分手不會錯,但如果這兩件事的發生順序,不像關允所說那樣……
如果關允和孫莉離婚的時候,和趙珂并沒有分手呢?
狄雙羽想起曾在關允的電腦裏看過一個文件夾,名字非常之不可思議,叫做“關允_祁舫婚禮”,不明白是什麽概念。文件夾裏是幾十張照片,沒有婚禮典禮場面,只是一群人吃吃喝喝的普通宴席,三兩桌的規模,場面也不算大,有幾個人狄雙羽見過,都是關允的同學。祁舫的照片不多,看一遍下來甚至沒找到哪個是他老婆。一張一張盡是趙珂身着盛裝的美麗模樣,有起身喝酒的,有說話大笑的,關允坐她身邊的位置,一直看着她。還有幾張照片上,他二人共同舉杯,不知是敬人,還是被敬。
照片時間是2009年3月21日。
狄雙羽聽關允提過,祁舫是離異再婚的。想必二婚便沒大肆鋪張,只擺了酒請客。
初看這些照片,直覺是關允帶趙珂參加祁舫婚宴,席間被敬上幾回酒再正常不過。而這照片大概是婚禮主角祁舫整理的,專門挑出關允的放到一個文件夾裏發給他,所以命名一律是“AA_祁舫婚禮”、“BB_祁舫婚禮”這種方式。也說得通,狄雙羽當時未做它想,只對關允至今還保存這麽多趙珂的照片耿耿于懷。
這些是基于相信關允所說的理解。如果他撒謊了呢?如果他和孫莉早已經離婚,趙珂跟了他兩年,鬧得那麽厲害,不就為了讓他娶自己嗎?
那枚婚戒,是關允給她的交待吧?
電腦裏那些照片上的趙珂,手指有沒有戴那枚戒指,狄雙羽之前沒加留意,她想确定下,又怕電腦開機聲太大把關允引出來。反正他的電腦常留在家裏,她總有機會确定。何況有些事,實在沒什麽必要确定。傷口都那麽明顯了,還需要狠狠扒開它确定下疼痛嗎?
現在回過來再理解這相片文件夾的名字,可以有另種解釋吧:
關允和祁舫的集體婚禮。
他們同窗好友,選在同一天,攜各自再婚的對象,宴請賓朋。
被這種猜測驚得驟然睜眼,狄雙羽腦中咝咝嗡嗡響作一團,終是再也睡不着。擔心翻來覆去吵醒關允,幹脆起身下了床。
客廳裏沒挂窗簾,落地窗灑下的大片月光足以照亮房間,狄雙羽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确定關允沒醒,這才蹑手蹑腳從他行李箱裏翻到皮夾。抽出趙珂的照片捏着一角,蹲在地上靜靜地看。
月光亮度畢竟有限,照片又這樣小,她看不清這女人的五官,只知道是精致的、誘人的、讓關允念念不忘的。他手機裏有她的信息,房間裏有她的日記,錢夾裏有她的照片,電腦裏有她發給他的郵件拷給他的歌曲,脖子上有她的戒指……明面尚且如此,心裏呢?在除了關允自己,誰也看不見的角落,他劃給她怎樣一片位置?
從背後抱你的時候,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說來實在嘲諷。
寂靜到連呼吸也無法放肆的空間裏,淚砸在地板上,竟有回音錯覺。晶亮水光中,趙珂模糊起來,看得人頭痛。狄雙羽捂着嘴,不讓抽泣出聲,在窒息中控制住自己險近崩潰的情緒。強忍着撕碎照片的沖動,将它塞進行李箱最外側的夾層裏,合起錢夾,放回原來的位置。
做這些的時候,狄雙羽心跳得厲害,并不是怕關允發現她動了手腳,錢夾放在行李箱裏,照片不見了,肯定要先找過行李箱,到時候也只會認為是不小心掉到夾層裏了而已,懷疑不到她頭上。她心跳是因為揣了一個想法,她在賭,賭這一切都是自己猜錯了想歪了。
戒指只是件貴重首飾扔了浪費,這張寸照是很久之前放在關允錢夾裏的,久到他都忘記了有它的存在。她在賭,即使照片沒了,他也根本不會發現。
夾層比較薄,如果不是特意找,一張小照片是會一直被遺棄在裏面的。直到某天,她會為關允換一只新的旅行箱,然後将舊的一切,看到的看不到的,當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