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覺的懷念氣氛中。
狄雙羽不忍打攪,直聽到最後這一句,那不經意的寵溺,讓她的眼圈蹭地泛紅。假借調整坐姿,壓了壓眼角。
“但我這時候就做錯一件事,應該說是沒去做一件事。太安逸了就想不到危機。”
“你還沒跟孫莉說離婚?”趙珂肯做這些事,必然是有所求。
“早說過了,她不同意,那陣太忙,老也不在北京,寶寶生日都給忙忘了,孫莉打電話說孩子哭着想爸爸,我下了飛機就回上地去看她們。趙珂這邊做好飯等我也沒回來——後來她跟我說連盤子帶碗全扔到垃圾袋裏了。第二天回去她還在生悶氣,我哄了一陣實在太累,睡着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上的床,翻來覆去也不睡。我拿手機想看幾點,有一條短信發送記錄,給孫莉的。寫着:我不愛你了,讨厭死你了,你和孩子都滾吧。再一看好幾個未接來電,趕緊起來。開燈一看趙珂兩眼都腫了,也顧不上罵她,開車回上地去。孫莉吃了兩瓶去痛片,搶救過來就跟我說了一句話:我一個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長大?”
☆、6關于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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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暗示
人是會進行自我哄騙的,下意識的那種。比方我聽到壞消息時,總會說:“不可能。”這大概是一種保護,一種讓情緒不致瞬間失控的緩沖,但是,和關允在一起的這些天,分明感受到他的喜愛,為什麽還是會跟自己說“不可能”?或者也是一種保護吧,一種讓我不要淪陷的暗示。
誰知道呢?
所謂真相,不過你意願接受的方向。
2009-10-12
這妻子是有多卑微,要用孩子挽留丈夫,那時候狄雙羽心裏明顯痛了一下,感覺還是很清晰的。可随即又生了反感,以孩子做挽留男人的工具,沒品呵。想得太專注,一聲冷笑低低哼出。
關允遂有些不自在,腳尖在她椅子上踢踢以示抗議。
“呵,只是從來沒想到你會對那種女人認真。”狄雙羽才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這話可能産生歧意,想解釋,又怕越描越黑。
關允倒像并不介意,“是吧,都這麽說。”
看來自己果然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而關允,就真的願違世人之意?狄雙羽不敢看他的臉,卻把一句話問得風輕雲淡,“你愛趙珂吧。”一雙眸子斜過去,有揶揄的意味,想看他回答時的表情。
關允只瞥了她一眼。
淺淺的一瞥,若餘光掠過,卻是狄雙羽看過的,關允最生動的一個眼神。
狄雙羽很久以後再想到關允,他的模樣都定格于那枚苦笑。往往她自己便也苦笑起來。好像自從和關允關系變暧昧開始,她原本就不多的笑容,變得更加古怪起來。
吳雲葭不悅道:“不會笑就別笑,吓着我姑娘。”不過是稍微表示一下對當前相親對象的滿意程度,這女人就給她笑成這副苦相,看着真不吉利。
狄雙羽絲毫不為自己的走神感到歉意,“對付着看着吧,我還能笑出來就不錯了。”
“你別再掉下去讓魚吃了。”吳雲葭以下巴指指那條被魚拖得亂跑的細線,“這裏面有長牙的魚。”
小雲雲聽見了,眼中稍有恐懼,不覺捉住了身邊男子的褲腿。
那男人個子不高,肩膀很寬實,牽着雲雲的小手,微笑地聽吳雲葭和狄雙羽的對話。他是吳雲葭最近交往的男人,具體叫什麽名字,狄雙羽給忘了,只聽路上小雲雲喊他米叔叔。
一早被吳雲葭叫出來進山秋游,透氣是幌子,幫她相面把關才是正事。狄雙羽先還推脫:“我哪懂看相,我又不是先生。”倒也還是如約出來了,畢竟葭子能商量的人也只有她這麽一個,反正也待在家裏,閑着會忍不住想去見關允。
山裏環境是真不錯,不足的是人太多,個個嬉吵笑鬧的興奮狀,打了雞血一樣。連素來安靜的小雲雲也比平常歡脫,就狄雙羽格格不入,吳雲葭張羅釣魚,她也跟着抓根魚竿站在池子前,完全應付了事。當然那魚釣得也很沒意思了,兩三平的一方水池,比雙人床大不了多少,一堆魚擠在裏頭,翻個身都得刮掉鱗片。釣竿根本連浮漂也沒拴,就是一根棍子系了條細線,再綁一只碩大的鈎子。所以說這套魚具下水不用魚咬鈎,随便一晃就能把魚鈎上來,餌都省了。
吳雲葭拖着鈎子躲小魚,終于扥上來條大的,瞧着足有三斤多,在那根一米多長的費力杠杆作用下,差點沒把吳雲葭釣下去。幸虧那位米姓男子眼急手快一把撈住了她。
吃完飯趁阿米帶小雲雲去打果子,狄雙羽對吳雲葭說:“這人行,葭子,他眼裏有你。”
吳雲葭卻不适時宜機靈起來,“誰眼裏沒你了?”
狄雙羽心虛,“在說你的事兒,你扯我幹什麽,思維有問題啊。”
“一到假期就開始跟我玩躲避,好不容易出現了,又一腦門子官司。”
“我這妝化得個隆重,不知道的以為是我相親呢,你從哪兒看出來我一腦門子官司的?”
“你不用跟我扯旁的……”忽地福至心靈,吳雲葭憶起了上次分手時狄雙羽說的話,不禁檀口輕掩,訝然問道:“莫非造小人兒成功了?”沒有那麽快的吧,她也是過來人。
狄雙羽應該笑,又笑不出來,看那邊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暫時回不來,索性跟吳雲葭攤了牌,“那個,你還記得易小峥吧?”
“廢話——什麽意思,他又活了?”
“就當是他活了吧,我心裏還能好受點兒……”要不然,這叫什麽經歷啊。為了個水性楊花的小三抛妻棄子的男人,酒後亂性把她帶到家裏發生了關系,而她居然還為他神魂颠倒的,這是智商情商正常到像她這種程度的女人能幹出來的事嗎。說着說着狄雙羽忽然自我嫌惡起來,說不下去了,抓過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丢進嘴裏嚼,話到最後,光剩牙齒和花生硬碰硬的咯崩崩脆響。
吳雲葭倒聽得異常沉默,“那個趙珂我見過吧?有回在你們公司樓下等你,看見一黑頭黑臉的男的,你說是你們大老板,他旁邊有一特妖叨的女人,我問你是不是老板小情兒,你說是行政經理。那個就是趙珂吧。”
狄雙羽恍惚憶了一下,“啊,是,你還說人家腰臀比都不到0.6。”
吳雲葭撇嘴,“對吧!我當時就說那貨一看就是夾不緊的主兒,關允怎麽想的還因為她離婚了!?你說現在這男人……”
“虎逼呗。”狄雙羽呸出一片花生紅衣,輕松接道。
嘆口氣,吳雲葭上下打量幾眼狄雙羽,突然間也有種不知說啥是好的無力感。
好半晌兩人都沒言語,狄雙羽滿盤子挑尋粒大飽滿的花生,挑得特認真。
吳雲葭拍下巴掌,身子微微前傾,露出極有興趣的表情,“哎?我倒覺得你們大老板不錯!”
狄雙羽哼聲笑笑,明擺的一個字兒都沒聽進耳朵。
吳雲葭轉移話題失敗,伸手在她手臂上擰了一道,有些怨氣地靠回椅子裏,“你又掉井裏了狄小小。”這女人全神貫注想一件事時,會暫時性喪失溝通能力,好像落入第四維空間,對周遭狀況反應遲滞,紮一下都要過半天才呼痛。
果然狄雙羽只是條件反射地擡手揉揉被她襲擊的位置,眼睛仍盯在那盤子花生上,好一會兒才低頭看看泛紅的皮膚,哭笑不得地問罪,“哎喲你怎麽真掐啊。”
“不掐我怕你變成花生米!”吳雲葭冷着臉,“說說吧,這麽投入想幹什麽?”
“能幹什麽……”猶豫了一抿唇的工夫,狄雙羽坦白地遞交過兩道擔憂的視線,“我以為是跟他一夜情,結果好像有點愛上了。”
吳雲葭當即雕像化。
這句過于矯情的話說出來,狄雙羽并沒指望得到好臉色,可吳雲葭那副表情實在讓她好笑到差點哭出來,“您有心梗的毛病怎麽着?”真虧她擺得出這麽詭異的臉。
“有也是讓你氣的!”吳雲葭拍着桌子憤憤還口,“成心的吧姑奶奶?您這是想告訴我,姜文超他跟我離了婚,就是沒能和那女的結成婚,也還能繼續招你這樣的姑娘,是不是?”
“哪兒跟哪兒啊。”狄雙羽嘴裏泛苦,無法理解她縱橫交錯的腦神經構造,“根本不是一個情況。你和姜文超,是那小三兒在一邊要死要活,關允媳婦兒知道他外面有女人,抱孩子開煤氣自殺了。”
吳雲葭眼瞪得鈴大,“真的呀?全死啦?”
“幸好去得早……”
就是搶救過來了的意思。吳雲葭搖搖頭,一臉痛心,“啧啧,可惜了。”
狄雙羽白眼。
吳雲葭自知表現過于率真,輕咳一聲恢複事不關己的立場,“該說不說,姜文超現在這女的好歹也算是過日子人,那趙珂就差挂牌兒出去賣了,居然還有人跟她認真——估計也就是這點,引起你好奇心了吧?”
狄雙羽答不出确定與否,支吾地“唔”了一聲。
“我就知道越古怪的玩意兒越得你喜歡。”吳雲葭挑眉毛,客觀地評價道,“簡直是有病!”
狄雙羽不語,她也發現自己不大正常,好像葭子罵得越狠,她越覺心裏舒坦。
她這副不在不乎還仿佛很受用的德行,可把吳雲葭惹出了三分火,“我說你愛他什麽啊,愛他不問出身義無反顧?你怎麽不想想他姓關的這邊有老婆孩子還出去找呢。”
狄雙羽着實詫異,“我以為你會對趙珂更氣憤些。”
“就是說,雖然這男的犯賤到連王八都願意當二手的,但你還覺得他挺可愛。”
“所以你是想說我更賤吧。”
“小小你看你一點都不傻,怎麽就不明白這事兒不靠譜呢。趁早拉倒吧,別愛了。”
狄雙羽垂下頭,“其實沒那麽嚴重,你勸得我好尴尬。”
吳雲葭順勢接話,“你知道尴尬還好……”一陣風輕送,狄雙羽身上的香水味飄飄忽忽,并非她平常噴的那支,不過這味道也是比較經典的。吳雲葭皺了皺鼻子,倒不是因為難聞。
狄雙羽還在強調,“本來就不可能的事兒。”自我催眠一般。
捉過她手腕嗅過,确認了,真愛。這香水與易小峥,與狄雙羽口中那酷似易小峥的關允,吳雲葭非常不情願地聯想到他們之間的瓜葛,臉上最後一絲笑意也斂起了,“他不是易小峥。他再像也不是。”
狄雙羽說:“我知道。”所有了解個中原委的人,小峰、葭子都在提醒她這個事實,她想假裝不知都難。“我現在用的那瓶又沒了,你什麽時候去香港再給我帶兩瓶回來吧。”
“你用得怎麽那麽費啊,又不是蚊不叮呢。”
“它自己蒸發的跟我有什麽關系,就是怕蒸發我才卯勁用的。”
“小姨你怕不怕酸?”突兀的童音插入,小雲雲偎到狄雙羽身邊将手中果子舉到她眼前,一臉獻寶的谄媚,“我摘了好多香梨。”
不知道阿米帶她到哪裏摘了各式各樣一兜水果,幾顆香梨明顯還沒熟,嫩得青溜溜。狄雙羽舌下反酸,卻還是二話不說接過水果咬了一口,一股比預料還猛烈的酸勁鑽透了七竅,當下機靈靈打了個冷戰,五官全攢到了一起。
小雲雲笑得更歡,“酸吧?哈哈。”根本是存心捉弄人。
為時過晚意識到這一點的狄雙羽沒了好氣,“我差點尿出來。”
噗哧一聲,阿米把臉憋得跟什麽似的。
吳雲葭就差一腳踹過來了。
幸好口袋裏嗡嗡震動,狄雙羽忙掏出手機,看下屏幕,走到一邊去接聽。
身後是阿米柔和的聲音,“吃點水果,剛才烤魚是不是太膩了……”
手機聽筒裏是關允很大嗓門地相約:“過來喝酒啊。”吆喝一般。
狄雙羽據實告知,“我還在山吧呢。”
“不是相親嗎,跑那麽遠幹什麽?”
“烤魚。”相親是相親,不過是省略了主語,表達出來就完全不是事實。狄雙羽成心讓他誤會,自然也不會多做解釋。
“烤什麽魚啊,你又不吃,肯定沒飽,過來補一頓吧。不讓你喝酒,酒都被我喝光了。”
“我聽出來了……”這哥哥喝的是不是假酒啊,怎麽亢奮得跟小朋友似的?
關允和舊同學聚會,地點恰好在吳雲葭回家的必經之路上,阿米開車送母女兩個,途中把狄雙羽放下去。吳雲葭落了副駕的車窗,特別慈藹地同她道別,“早點回去,夜路走多會撞鬼的。”
小雲雲趴在兩個座椅間沖她擺手,司機位上,阿米跟着呵呵地笑,餘光掃了吳雲葭一下。
他該不會覺得葭子這句話說得很體貼吧?望着遠去的車屁股,狄雙羽撇嘴失笑,“一對極品。”心裏其實是高興的,因為阿米。
男人對女人是不是敷衍,狄雙羽看得出來,她對別人的男歡女愛天長地久總是看得很透徹,所以她可以撐起一個情感專欄。不是第一次幫葭子看男人了,這個格外對眼。她為葭子找到阿米這樣一個認真的對象而高興。
也因為又能夠見關允。
看到關允描述中那家雲南餐廳的同時,也看到了關允本人,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兩人勾肩搭背說得正歡。還是那陌生人先發現了狄雙羽。關允察覺談話對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表情略微費解,擡頭望過來,望到狄雙羽,即熱情地招手,“來來來,”未等她站定,已伸手将人攬至身邊,“這是我們作家。”
頗親昵的語氣,又似寵愛,實為驕傲,說話間一雙眼彎成了鈎子月。
狄雙羽心尖一顫,隐約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
關允倒是真擺出親爹一般的質責嘴臉,“你一整天跑哪兒野去了?”
狄雙羽笑着皺眉,向他身邊的人叫苦,“這家夥喝多了吧。”
對方忙不疊點頭,“是喔,喝了好多。”一副知己難求的模樣。
關允相當機靈,“誰喝多了?”
沒人理他,那人徑顧與狄雙羽寒喧,“久仰大名啊,美女作家。”
狄雙羽笑納,“作家不敢當,主要是美女。”
“哈哈,我是關允的研究生同學,祁舫。”
“名字真好聽,以後要是寫小說向你借來用用。”
關允抗議,“我名字不好聽?你怎麽不寫我?”
狄雙羽正色哄騙,“你這名兒太簡單了,當不了男主角。”
祁舫跟着取笑,“成不了大器。”
“憑什麽!簡約為美懂不懂,你們這群土人……”伸着脖子向狄雙羽欺近,忽然僵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情,聳聳鼻子,繼續将頭壓下來。
狄雙羽不自在地推他,“要亂性分分場合好不好?”
祁舫大笑,“我們到裏面去秀。”面向狄雙羽解釋,“還有幾個同學,剛聽他一直說你,都等着一睹真容呢。”
承蒙關允這般挂在嘴邊,狄雙羽沒覺任何喜悅,反而有種不大舒服的感覺。仿佛她是一類可以當衆顯擺的稀罕物件兒。
被人當作珍寶是好事,但價值若只在炫耀,豈不成了一種工具?
或者他就真是喜愛,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心頭好——若能這麽單純相信,該有多開心。狄雙羽搖搖頭,甩去過多偏激繁複的想法,走進包廂,卻更加意識到自己來得有多唐突。
一桌人七七八八醉意明顯,清一色男性,未見有家眷入席。
“剛好在這附近,他打電話說喝多了……我還以為已經散席了才過來……”真是越解釋越澀口。
關允笑眯眯地倚在座位上,完全沒有圓場的意思,甚至沒替她介紹,只對她身上那件煙色風衣比較感興趣,一勁兒拉着袖口上的圓扣細看,企圖弄清是什麽牌子。
狄雙羽知他喝到量了,已沒什麽禮節常識,還是忍不住咬牙暗罵。
幸好在座都喝得不少,且原本就是一群見過各色場面的自來熟。祁舫一張羅“大家舉杯歡迎下我們作家”,便紛紛端酒撞杯。狄雙羽一下就成了“我們”大家的舊識,不自在感頓消。只在心裏還是對關允記恨一二,坐在他身邊,寧願擰過臉同另一邊的祁舫說話。關允渾不覺冷,又吃又喝的超級快活,有時會給狄雙羽夾菜,姜片蒜瓣都放到杯子裏,挑釁地笑。
桌子下狄雙羽用膝蓋狠撞他,桌子上保持甜笑低問:“招你了嗎,孫子?”
他敲敲盤子柔聲命令:“乖乖吃,今天不讓你喝酒。”哄女兒一般,緊接着又笑得邪意盎然,“免得你又喝多了,什麽也不記得。”
☆、7關于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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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痕跡
我覺得他還是在期待她回來的。
這屋子裏有好多她的痕跡,鞋子、衣服、化妝品、被舍棄的枯萎的花朵……或許是思念,或許是某一天,她真的回來時,看到這一切,會明白他的思念。總之,在關允家我只出入卧室和衛生間,偶爾擦擦地板,但從不去整理書架和衣櫃。如果有一天他主動說:雙羽,幫我收拾下房間吧。那麽我一定會讓他先講好,哪裏是不能動的。
不想做觸碰他情感雷區的傻瓜,傻傻被罵。到時候,傷到的只會是我自己,以及對他的美好喜愛。
2009-10-21
結果狄雙羽還真是一口酒都沒喝,從飯店出來,關允舉了一串鑰匙給她。
感情不喝酒是司機待遇!狄雙羽忿忿接過,又壓不住被他依賴的竊喜,“知道喝酒幹嘛還開車出來?”
“這兒不好打車。”他答,站在飯店門口看她把車發動。
狄雙羽倒出車子,推開車門探身看他,“你怎不上車?什麽東西落在裏面了嗎?”
他撓着後腦勺走近,眼神迷迷糊糊的,“你幹什麽?”
“回家啊幹什麽。”
“你開車?”
狄雙羽嘴角抽搐,“把鑰匙給我了難不成是你開?”
他伸了食指向身後點點,“我……是讓你去找這飯店的代駕……”
擡眼瞄下門童,狄雙羽呆住,“有這服務的?”
僵了數秒,關允選擇繞過車頭坐進副駕,小心地問:“你有駕照嗎?”
狄雙羽被他扣安全帶的動作打擊到了,這人自己開車都從來不系安全帶。“以前我載過老容的好不好!“
“哦?”關允頗覺意外,“他說你開得好?”
“那怎麽可能,他什麽時候誇過人?他不罵我就相當于誇我了。”
她打輪動作不算熟練,可也足以讓他有心情調侃人了,“其實老容很喜歡你的,說你是瑞馳的筆杆子。”
“所以——”鏡子裏看看他,“是在給我說媒嗎?”
“你不是自己相親去了嗎,用得着我說媒嗎?”話落還帶了負氣一哼。
狄雙羽有趣道:“怎麽看您一點兒都沒醉啊,合着剛才是裝的?”
“沒勁。”他打個呵欠,“這夥人越來越沒勁。”
“都喝不過你?要不到家了咱倆單練?”
他斜着眼,本想做不屑狀,到底破了功笑出來,“老說讓人想入非非的話不臉紅嗎?”
“你想入非非,為什麽我要臉紅?”有這樣的嗎?耍流氓還嫌對象不夠清純。
“詭辯。”他總結道,撇嘴側過頭,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夜裏輔路上車輛不多,城市難得清靜,近乎密封的車廂裏,隐約能聽到他勻稱的呼吸聲。
狄雙羽的心愈加柔軟,一點一點的,以能感受到過程的速度化變。一個紅燈的路口,她拉起手剎,猶豫着扭過頭看他。
超級像易小峥。
易小峥眼睛很幹淨,關允眼裏會有些邪性,其實是氣質迥異的二人,睡着就沒了明顯差別。可是,她從來不曾望着小峥的臉,有這樣快的心跳。
傾過身去,嘴唇觸及他瘦削的下颌角,悉悉印上一吻。車外猛地傳來喇叭聲,狄雙羽反應迅速,放閘給油,擡頭竟發現直行燈并沒變色,已為時過晚,連前方撞的是什麽物體都沒辯識出來,已經被彈出的氣囊擠得頭昏眼花。
關允驚醒,他被安全帶捆着,為睡得舒服又把車座調後,氣囊并沒給他造成太大困擾。緩了下神,搞清楚狀況,下車到另一側将狄雙羽拽出來。
她睫毛倒進眼睛裏,嘩嘩流淚。關允有些慌,問她是不是哪裏疼。狄雙羽說不出話,倒真有點想哭了。
前面被追尾的司機走出來,沒見受傷,人顯得頗有風度,一句抱怨也沒有,當然也有可能是困的不想拌嘴,插着腰直接去查看自己的車屁股。
關允問:“你撞人家的?”
這不廢話麽,溜車能把氣囊撞出來得多大力度,基本可以理解為蓄意謀殺了。估計他這麽問就是還沒醒酒,狄雙羽捂着揉通紅的一只眼睛,轉頭打量被自己搞殘的車,“還挺好看,好像挂了一圈小粉窗簾。”
“真服了你了。”他在她頭上敲敲,借着亮度不足的路燈看她臉上是否有傷。湊近了又嗅到陌生的香味,笑罵:“去見男人,還換了香水。操。”
狄雙羽舔下嘴唇,“您就直接付諸行動好了。”又不是武俠片,發招之前還得報下術名。
關允吻上來,軟軟的唇帶了滿嘴的酒氣。
前車司機挑眉瞪眼地望着他們,心嘀咕這倆人真夠□熏心的,肇完事兒還能當街抱在一起歡啃。
處理完事故回到家已是兩點多,在床上又厮磨去幾刻光景,狄雙羽仍無絲毫睡意。關允似乎也難成眠,在她有心的言詞引導下,又娓娓聊了些趙珂的事。
說起來關允并不擅長講故事,別人的故事都是從“long long ago”開始,他則是首先把将要出場的關鍵人物拿出來介紹一下,會問“知道這人吧?”然後才開始敘述整個事件。像狄雙羽這種聯想力豐富的大腦,聽到這樣的開頭,再結合已有的事實,基本就猜得出大致脈絡了。這人不懂吊味口,說不了書,可能與他數學專業出身有關系。
狄雙羽印象裏,數學就是那種給出已知條件和結果求過程的死板科目,缺乏發展空間,沒驚喜,所以她相當不喜歡數學,不喜歡邏輯性太強的東西,不喜歡理性。關允起初是被她歸為理性一類的,可他為了趙珂這樣一個女人抛妻棄子。狄雙羽不禁要重新審視起此人來。
只是,無論如何,沒想過用這個姿勢審視——背對着他被抱在懷裏,他一呼一吸,熱氣撲在她肩頸,只能感受到,看不到,沒有最基本的判斷能力。
他說,她聽,兩年來發生的事在她腦中勾出蒙太奇式畫面。畫面越堆越多,她有些煩燥,意外的煩燥,不知如何解釋與應對,索性兩眼一閉,不問不聽。
關允很快就說不下去了,他傾訴欲不強,但是狄雙羽感覺得到,他願意提起趙珂,因為心裏還有她。而自己,原本就是一個聽故事的角色,又為什麽對此不滿,很奇怪。
“奇怪,”關允說,“你去相親,我就沒有被背叛的感覺,也不擔心以後看不見你。”
狄雙羽低笑,“因為就是真見不着我了,您也沒什麽擔心的。”
這話說出來,她心裏明了有多期待他的反駁。可關允什麽也沒說,只将她往懷裏擁了擁,“我一直覺得男女相處,首先要相互吸引;其次要有物質基礎,貧賤夫妻百事哀是有道理的;再有就是信任。我跟趙珂,這最後一點永遠做不到。她和汪勇出事之後,我每次喝多酒都會罵她不知廉恥,逼着她去洗澡,用刷子刷身體。你看到浴室那個壞的塑料水龍頭,是我抓着她頭在上面撞壞的。”
“你打她?”兒時父母相處的記憶上腦,狄雙羽如被針紮,轉頭去看他。有着和易小峥一樣斯文俊秀臉孔的他,會動手打女人?
二人對視片刻,關允說:“有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你知道嗎?”默默地推着她恢複之前背對自己的姿勢。
他的敏感出乎狄雙羽意料,冷笑掩飾道:“對女人動手,還指望我很崇拜地看着你嗎?關允,你憑什麽打她?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孫莉那兒去,她就不可以偷偷摸摸地和別的男人上床嗎?你不屑她,可以分開,憑什麽傷害?”
關允說:“我分不開。”他問,“作家,你能懂嗎?這種感情?”
狄雙羽一怔。
“我跟你說過吧,趙珂也是離婚的。”
“嗯,為什麽離你沒說。”
“因為結婚不到三個月,她老公出差,她和男同事玩暧昧,把人帶到家裏去,被她爸發現了,逼她離婚的。怕她老公以後知道了打死她。後來有一次我打她,她跑回家,她爸來找我,六十多歲的人了,看着比實際還老,一說女兒氣得手都直抖。開口就勸我們分開,說‘她就是這麽一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你打她也沒有用,我現在只求她別給我惹事’。”
狄雙羽失去語言能力。
“所以說,我都知道這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我們倆在一起注定要彼此折磨。那次在公司打汪勇被老容撞見,他以前知道我和趙珂的事也不幹預,這之後怕弄出亂子,給我施加壓力,我只好說不再和趙珂來往。結果趙珂知道了,脾氣一上來,鬧得我差點家破人亡。後來老容勒令她辭職,說‘離了這個公司你們愛怎麽胡來我不管’,她搬過來和我一起住,答應說離婚的事她會給我充分時間。”
狄雙羽不相信,“她答應等到寶寶長大?”
他嘆一聲,“她特煩我提到孩子,每周末我去看寶寶回來她都跟我鬧。我實在疲了,找向陽幫我辦了個假離婚證,拿到手裏怎麽看怎麽假——後來拿到真離婚證,一看原來就是那個樣的。當時怕被她發現,剛好那天也是要出差,馬上去機場了,就用手機拍了個照片給她發過去,她發過來一串‘哈哈哈’。我心虛,沒敢再回複。那次出差回來是個禮拜天,本來想直接去孫莉那兒,沒告訴趙珂我回來了,結果飛機晚點到北京已經半夜1點多了,寶寶肯定也睡了,就沒過去,回了這邊,在樓下看見汪勇的車了。”
“誰?”狄雙羽驚詫地重複了一遍,“汪勇?”這麽刺激的一幕,被他說出來,就跟在樓下看見一只流浪貓般平常。
“我給趙珂打了個電話,說我回來了,你收拾一下。看見汪勇下樓開車走了,我才上去。她挺害怕的,不敢靠前。床上攤着電腦,裏面還放着電影,哇啦哇啦直響,我把電腦給摔了,碰翻旁邊煙灰缸,煙頭灑了一床。她還騙我說她已經把煙戒了……我不煩她抽煙,是她自己說想戒煙,給我生個孩子。我想她如果能戒了煙,也許會變個生活态度,結果她變的就是開始騙我了。那工夫我覺得特別累,從包裏拿了張卡給她,‘你說存多少,我明天給你存上。然後你走吧,別再來了’。第二天我去看寶寶,帶她出去玩,也叫上了孫莉,很久沒帶她們母女倆一起出去了。那天我告訴她,我和趙珂分開了,也說了沒辦法和她一起生活。她同意了離婚。領完證我給趙珂發了條短信,說我離婚了。她回我說謝謝。”
一背之外他的心疼,傳遞到狄雙羽的身體裏,成為另一種疼,還伴随不吉利的預感,被刻意忽略。“那你還會再結婚嗎?”狄雙羽問。
“會啊,我媽還希望我再給她要個孫子呢。”他笑笑,手掌覆在她的乳 房上揉捏,“會找個像你這樣胸大點的。孫莉就是太平了,我對她一點**都沒有,從生了寶寶之後我們都沒有做過愛。”
“所以趙珂走了,你還是決定和她離婚?”
“即使一開始就沒有趙珂,我和她也生活不下去,分開是早晚的,沒這麽快而已。我說過,男女在一起,第一點就是要相互吸引。”
“寶寶怎麽辦?因為她媽媽胸小,就連她也被嫌棄了。”
“別總是這種語氣說話。”
“受不了?”
“比這更難聽的我也聽過。我不想你太尖酸,雙羽,刻薄別人對自己沒什麽好處。”
狄雙羽笑,“會嫁不掉?”
他說:“嫁不掉就在我身邊也好。”又嘆了一聲,他喚她的名字,語重心長道,“以後你結婚,千萬要想清楚,結了也不要緊,別着急要孩子。”
長假的最後一天,本該假期前交的稿子還沒有新建文檔開工,狄雙羽不得不在家攢字,編輯上班若收不到她的郵件,肯定會追到家裏讨債。
選題是“習慣與喜歡”,可狄雙羽滿腦子都是“結婚與孩子”,滿腦子都是關允隐含笑意的聲音,嫁不掉就在我身邊也好。
嫁不掉就在他身邊,似乎是不錯的建議。
反正她從來沒想過結婚。
可是關允并不知道這一點,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是覺得她不會嫁給他這樣的對象?亦或,她除了胸大一點,其它都未能滿足他妻子的要求?
這麽胡亂想着,妻子兩個字就被敲到屏幕上。
狄雙羽驚住了。
剛才,她莫非在想,“為什麽不能成為關允的妻子”?!
怎麽會組合出這種疑問句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