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果然傷到你了吧?”
“因為是一夜情吧?還好是。”知道沒有明天了,今天就會多做一些,會更肆無忌憚一些。可悲的人性。
狄雙羽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好沒意思,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說的,一夜情就是其一。男男女女大可張揚地玩着,但如果說出來,就不是張揚,而是不要臉了。
又有些事呢,理論是理論,實際是實際——不是說你懂得不能說,就可以不去說。
那條信息發出如石沉海。狄雙羽攥着手機,蜷在床上睡去,不知過了多久,睡得很沉了,被短信聲吵醒。
關允問:“真的就只是一夜情嗎?”
狄雙羽反問:“沒回去陪孩子過節嗎?”
他答:“在家睡覺而已,實在懶得動了。”
狄雙羽笑:“原來您也累的。”
“我喝完有酒是有點瘋。要是真傷到你了一定告訴我,不然我會不安心的。”
“真傷到了您又能怎麽樣?”
“起碼要道個歉啊。能別總您您的嗎,我有那麽老嗎?”
沒記錯的話關允屬龍,大了她整整半輪,單純就這種年齡差而言,在某些場合下可以呼其叔叔了。但三十出頭的男人,真的還不算老,且他又是那麽細皮嫩肉的娃娃臉。狄雙羽實話實說:“只是對領導的習慣性尊稱……”
“得了吧,從來沒覺得你把我當過領導。”
“可是我也從來沒想過爬上您的床。”
“可你昨晚很迷人。”
“……”
“一起看看月亮也好,非要回去幹什麽?”
“你自己起來看吧,我這兒離月亮遠。”
“再睡會吧,沒看成月亮,倒認識了個不一樣的雙羽。”
“我恨月亮!”月亮一定很容易把人妖魔化,所以朗朗白光下,她居然對這個男人隐有期待。
身體的疼痛還沒消,想馬上再見到他的念頭,卻持續強烈起來。
☆、4關于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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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昨天
“如果說有悔,也是後悔自己當初太容易被感動。”
2009-10-5
看不見的月亮其實照得到每一處,在不知方向灑過來的月光中,狄雙羽掐着手機,與關允發短信至天亮,她知道二人之間不會就這樣結束,但如何繼續下去,也沒有概念。仰在床上,望着頭頂窗的方向,一直到月光換成朗朗日光,已難為單薄窗簾所阻,刺目地明亮。
很想就這麽合了眼睡去,偏偏腦子裏各種念頭層出,不得安生。剛有些疲了,又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恍恍還以為仍是關允的短信,結果是公司領導的來電,催問次日出差事宜。狄雙羽沒睡醒,不太耐煩地應下,心裏罵這厮忒沒人性,大過節的起早派工。拿眼一瞥牆上挂表,居然快晌午了,神智漸漸恢複,才發覺不對頭。她這會兒行走都堪稱艱難,還逞強出什麽差。連忙改口讓找其他同事協調,爬起來開了電腦把相關資料發給對方。
這一折騰半小時,困勁頓消,順便跟幾個在線朋友聊了數語,意外看到一個好久不上線的家夥頭像鮮豔。
“小峰?”
“是我。在上班嗎?”
“十一放假在家。”
“北京?”
“是啊,你怎麽上線了?”
“我也在北京了,下午飛澳洲。”
他回國了?狄雙羽一怔,才想起打電話過去,“你什麽時候到的?”
“這邊時間的話是昨天晚上。我剛睡醒,用酒店的電腦上網,見有QQ就開了一下,你居然在線,太好了。”
電話裏聲音歡快,狄雙羽可笑不出來,“是很好,可是你回國之前怎麽都不事先通知我的?”
“我剛睡醒啊,想洗個澡就給你電話的。結果你居然在線,哈哈。”
他反複強調偶遇的喜悅,為這開懷大笑,狄雙羽也再沒法埋怨,“死孩子,我以為你不知道我電話號!”
“知道——”他拖個長音之後,語氣低落了些,“其實是媽說你忙,還要出差,十一也不能回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給你打電話,怕你在外地又回不來幹着急。”
狄雙羽一時語塞,“……是要出差,不過今天在。”
“那出來吃個飯吧,我請客好不好?哪裏有好吃的羊肉啊,你一定最熟悉了。”
狄雙羽是最愛吃羊肉的,易小峰說她:“看見跑的小羊都會流口水。”這明顯誇張了,但說起食物,狄雙羽确實獨愛這一種肉類,各種料理方法都愛吃。易小峰也很愛吃,與他一母同胞的哥哥易小峥卻受不了這膻味。一般來說,狄雙羽愛的,易小峥都愛,就是羊肉實在習慣不來,不知是不是因為屬羊的緣故。
這對兄弟生得很蹊跷,模樣迥異不說,性格愛好也沒點像的。狄雙羽随母親嫁到易家的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這兩個小孩不是同出,暗想那位易叔叔也夠神的,到她媽這兒說不定第幾任了。幾經證實才信那哥倆是一套爹媽的産物,不由感嘆生物學的神秘高深。
與白皙俊美的哥哥不同,易小峰的外表憨實明朗,有着南方人不多見的虎背熊腰。三人中他年紀最小,卻最高大粗壯。是那種傳說中的陽光男孩,狂愛戶外運動,不喜陰涼,曬得一年四季都皮膚黝黑,偏又常常大笑,滿口白牙直反珠光,看得狄雙羽好生羨慕。
“你洗牙了嗎?還是說曬得更黑了顯得牙更白。”她因為吸煙,牙齒洗白了也沒有這種健康的光澤。
易小峰把嘴咧得更大,舌尖在牙齒切面快速一刷,得意地念起來:“牙好,胃口就好,身體蹦兒……棒……,吃馬……”
他本來普通話說的就不好,這套京津味兒的廣告詞說着更是要多費勁有多費勁,到後來那兒化音繞得五官都糾結了。狄雙羽警告他,“你別咬到舌頭啊!”
易小峰心有餘悸,“北京話比東北話還不好學。”
他高中念完就去澳大利亞留學,畢業後直接留下工作,一晃**年,期間也沒怎麽回國,漢語忘得差不多了,一些生僻的名詞幹脆連說都說不出來。遇上了就連比劃帶說地形容,狄雙羽猜得直想笑,感覺像在玩你做我猜那種心有靈犀的游戲。
“你這水平回國都得請翻譯了吧,幸虧是我聰明。”
對她的自我吹捧,易小峰竟深表贊同,“小小你從前就和我玩得比較好。那種叫什麽氣——就是兩個人你一想什麽我就提前知道了。”
“默契。”
他打個響指,“是啊,我覺得我們很有默契。”
狄雙羽只是笑,低頭撕着盤裏的羊肉分他一塊。
肉放在盤子裏,易小峰沒有立刻吃,目光專注在她臉上,“瘦了呢。”
狄雙羽咧嘴,“在減肥。”心知肚明,沒吃沒喝睡了差不多有24小時,不瘦才怪,她又是那種一瘦就先瘦臉的人。
易小峰不贊同地皺起了眉,“都沒人在身邊,學着照顧自己啊。”
“知道了。”一個人太久,面對這種程度的關心,狄雙羽不知該用什麽表情接受,“在外面這麽多年,除了每個月還例假,我現在就是一爺們兒。”
易小峰伸手去捏她溜尖的下巴,“傻傻的……”
“喂,滿手是油幹什麽!”狄雙羽躲開他的碰觸,“別鬧,把杯子碰掉了。”
他乖乖聽令,嘴上卻不肯饒她,“還像小時候一樣管東管西,不許做這個不許碰那個的。”收回手抓肉塞了滿口,邊吃邊斜轉了眼珠回憶,“當初爸回來就跟我和哥說,新媽媽家有個可厲害的女兒,功課超級好,又會跳舞唱歌,還很會畫畫,寫一手漂亮字,就是脾氣壞。”
狄雙羽失笑,想起随母親初進易家時,小峰對她的确是又敬又怕的,不太敢接近,不過也只有幾天的生疏而已。“叔叔還好嗎?”
他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說:“前幾天電話裏說血糖不太穩定,上月底還住院觀察了一陣。不過沒事,肯定又偷偷喝酒了。”
“節前工作特別多,也沒顧得上往家裏打電話。”
“有媽照顧着,放心吧。他們很惦記你,只是又怕你忙不想打擾,有空打打電話回去。”
“過兩天時間充裕的話,我請年假回去看看他們。”
“那最好了。”
“你呢,好不容易回國也不說到家去看看叔叔?”
“下次吧,這次連北京都只能待一天,還是我硬加出來的行程,臨時有事就得取消,所以之前都沒通知你。”
“原來這樣~”狄雙羽嫌棄地撇嘴,“還以為你故意給我驚喜。”
他眼神一柔,“那你見到我高興嗎,小小?”
“叫我什麽?”狄雙羽用一根細細的羊腿骨點在他鼻尖上,“你個子高了是吧,易小峰?”
兩人其實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易小峰因為晚了三個多小時,兩家并一家時,他被命令叫她姐姐。狄雙羽不稱呼繼父為爸爸,對別人提起易小峰時,卻總說“我弟弟”如何如何,可見這孩子的讨喜程度。
盡管易小峰并不為這種親切感到高興。
若說兩兄弟還有相似之處,大概也只剩都喜歡狄雙羽這一件事了。留學的前一天,易小峰對狄雙羽說:“小小,我愛你。”結果卻是換來她與哥哥戀情的公開,一時間如遭背叛,惱怒又傷心,出國整整兩年不跟他們聯系。
沒多久易小峥被公司送出國培訓,也去了悉尼。易小峰別扭勁兒已過,哥倆兒異國他鄉見面,當天喝了很多酒,小峰鼓勵哥哥,“你回國就向小小求婚吧。”說着就往國內打電話,高聲問:“小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在狄雙羽罵聲中大笑,把電話丢給哥哥。
易小峥無奈地聽狄雙羽對他領弟弟喝酒不教好的數落,好長的說詞,讓他忍不住打斷,“雙羽,我們結婚吧。”
那年狄雙羽讀大二,第二日是期末考試,考完經濟法出來,在走廊裏撥通易小峥的電話,認真地告訴他:“我,從來沒想過。”
易小峥是去海邊的路上失事的,當場死亡。車速非常高,撞上橋墩後,租來的小座駕已完全變型……
狄雙羽曾經與這個家的所有人斷了來往,怕被母親責怪,更怕觸痛繼父和弟弟的心。後來她曾問過小峰,“會恨我嗎?”
易小峰回答會,他說:“開始特別恨。為什麽選擇了我哥,又不好好珍惜。”
多年後他再重複了這句話,然後說:“……但如果是我,絕對不會就這樣丢下小小你不管。”
易小峰問:“你就這樣一個人,是在忏悔嗎?”
狄雙羽愈發煩燥起來,“我不會讓那麽不健康的情緒維持太久。”
易小峰搖頭,“你總是表現得很冷漠,實際……”
“而你就總是喜歡給我貼标簽。”狄雙羽生硬地搶白,“小峰,我們難得見面,吃吃肉,喝點酒,聊聊彼此開心的話題,好不好?”
他不依不撓,“我只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狄雙羽嘆口氣,“你所謂的好,要怎麽界定呢?”
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大家那麽喜歡用自己的标準去衡量他人的幸福?過得好與不好,如果連自己都無法判定,作為旁觀者,又怎麽敢評價呢?
無奈的是,明知如此,她仍要被衡量。
關切的話在耳邊,卻被屏蔽在心外,一雙眼瞟着窗外,狄雙羽忽然間連應付的心思也沒了。
微覺氣氛變僵的易小峰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吃着東西,不時擡頭看她一眼,終于說:“好吧,小小,我什麽都不再說。你別不開心。”
狄雙羽搖頭,笑了笑,“我沒不開心,只是太久沒見,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易小峰單純地信任了這番說詞,“說說你的工作吧,聽媽說你是作家了呢。有出了什麽書麽,送我幾本。”
“只是雜志專欄……”正想要不要同他解釋專欄的概念,手機響起,關允的名字在屏幕上滾動,狄雙羽說聲抱歉,接起電話。
關允低問:“還在睡嗎?”
“沒,我弟來北京,下午就要走了,正陪他吃飯。”
“怎麽樣,身子好受點了沒?”
“還好,睡了一天,緩過來了。”
“哦。弟弟什麽時候走?我剛好要去機場接人,順便送他過去好了。”
“好啊,稍等。”手機挪開一些,她問易小峰,“你幾點鐘飛機,我找人送你去機場?”
易小峰擺手謝絕,“我比較晚,會和幾個同事一起走,不用麻煩了。”
狄雙羽沒多加客套,如實回了關允。
關允漫應,“有個地方媒體的副社長來北京,我安排他吃個晚餐。沒事的話過來一起吧,你們都是搞文字的,可能比較有共同語言。”
狄雙羽略顯猶豫,“和瑞馳有合作的嗎?”
關允哧地笑出,“放心,老容不去。”
容昱從來是現用人現交人的主兒,根本也不會費心維護媒體關系,狄雙羽并未考慮到他。可聽關允這語氣,倒像是認為她在意容昱發現他們的關系。狄雙羽當然不在意,卻也沒做解釋,只敷衍笑笑。
關允補充說明道:“基本上是個半私人的聚會,因為有項目在他那兒,一起做過幾場活動,每次去他都挺熱情招待我們的。怎麽樣,想過來嗎?吃完飯去後海坐坐,你應該對那片比較熟,幫我們找個好店子。”
狄雙羽直覺反問:“我為什麽應該比較熟?”她只是奇怪,自己看起來很像是常泡酒吧的人?
他笑,“得~不愛聽了。”且當這些小資最不愛聽人說她們小資,縱容地過了這話題,“我去機場把人接到送到酒店,再折回來去接你。”
狄雙羽挂了電話,有一瞬出神。
易小峰用羊肉拉回她注意力,“朋友要過來?”
狄雙羽點頭,“上個公司的領導,晚上安排了飯局,要帶我去。”看下手機上的時間,“大概一小時吧,就不送你去機場了。”
易小峰于是說:“沒關系,我陪你等他。”
關允來的時候,狄雙羽已結好賬,和易小峰站在路邊嚼口香糖,一輛奧迪貼過來鳴笛。狄雙羽彎腰看看,确定是來接自己的人,這才推推易小峰示意他上車,自己則坐到副駕,笑道:“關總換車啦?”
“公司的,我的還在4S店。”關允在視鏡裏打量下易小峰,“你弟?”
“嗯。”狄雙羽并未多做介紹,“他酒店就在附近,先幫我把他送過去,謝謝。”
十來分鐘的車程,只有狄雙羽在問晚上見面這人的情況,關允作答簡單。
易小峰沒說什麽話,表現內向,視線反複投注在前排駕駛位的二人身上。
狄雙羽猜他見過關允肯定會有話想說的,果然才下車就把電話打回來。
“那個,是你的愛人嗎?”
“不算是。”
“小小你也發現了吧,他很像……”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不是。”狄雙羽說,“他不是你哥。”
關允不是易小峥。
只一夜,狄雙羽就再清楚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相傳這章還有一點點的。。。
☆、5關于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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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乞讨
“我一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長大?”
為什麽不說:別走,我沒你不行。
一個女人是要有多卑鄙和卑微,才能把孩子當成向男人乞讨感情的工具?
2009-10-7
狄雙羽這兩天累得前所未有,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醒酒。睜開眼大多在關允床上,或者在自己床上,想着關允。十一長假才過了一半。
從前狄雙羽自認宅屬性相當高,寫案子的時候一天一天困在家裏不吃不喝,都沒見有這麽難挨。掀着窗簾看外面湛藍的天,隐約有種就要黴變的感覺。
“嘆什麽氣?”關允單純地好奇,瞥下細縫裏那絲明亮,大晴天的,不懂這姑娘為何惆悵。
狄雙羽沒回答,倒對他叨着牙刷的模樣表示費解,不确定地瞧瞧挂表,“你起來好早……”
“嗯,”他含糊應聲,“4S店打電話說車修好了,過去取下。”
狄雙羽想跟蹭兜風,猶豫着如何開口比較不唐突,卻被關允搶白道:
“怎麽還不起,準備看家嗎?”
狄雙羽微惱,心說誰能賴在你家不成?直接掉了臉子,拉高被子掩住,“還沒睡飽……”
他哧地笑出,食指沾了牙膏往她眉心塗,“別賴床,化個妝都半小時,我可不等你。”
薄荷綠茶清涼嗆人,狄雙羽光明正大地紅了眼睛瞪向關允,“反正你取完車也回來,我一會兒再走不行嗎?”
關允倒似有些意外,“你要去哪……”一張大嘴巴,牙膏沫流至下巴,他慌忙轉進衛生間,嘩啦嘩啦漱過口,大聲說道:“一會兒直接就去向陽家了,那天喝酒的時候不是約了今天去他那兒釣魚去嗎,忘啦?”
狄雙羽慢慢悠悠跟出來,抽了條毛巾擦去眼睛上方的牙膏,“我不是喝多了麽,哪記得這些~”
聽出語氣裏的耍賴成份,關允笑着在她屁股上拍拍,“還會斷篇兒呢,真有才。”
狄雙羽冷哼,“別以為我斷篇就連你對我做過什麽禽獸之事都不記了。清楚着呢,你得負責哦!”
他大笑,抓過她脖子上的毛巾拭淨自己臉上水珠,“快收拾,那魚都餓壞了,就等你去給喂食呢。”
向陽是個典型富二代,喝過不列颠墨水,逮過大洋洲耗子,就混了一口英語流利,性格格外開朗。因老爸和容昱有往來賬,回國後進了瑞馳,在關允手下做市場調研,月入兩三千,上下班開着個外型低調耗油卻極高的小越野。他到公司那年,狄雙羽正準備離職,兩人其實沒什麽交集。向陽記得狄雙羽,當時替他爸拿禮物給容昱,正遇上狄雙羽從總裁辦公室出來,對這火光千條的姐姐印象頗深。
狄雙羽近視三百度又沒戴慣眼鏡,出了名的目中無人,再加上剛跟容昱過完招,她一般情況都心氣兒不順,更沒空留意閑雜人等。所以前日子喝酒時,任向陽再怎麽提供證詞包括那天她穿了啥樣的衣服,狄雙羽也記不起在瑞馳有這麽號人物。換別人早挂不住面子了,也就是向陽人如其名地樂觀向上,還實打實邀她來家裏玩。
路上聽關允介紹了向陽家的生态農莊,狄雙羽心裏感嘆人比人得死,尋常門戶待客不過餐桌上加道烹魚,人家向公子款待來賓兩塘子活魚,何等排場!
轉過路口就已看到向陽,正站在莊園大門口跟打更的門崗說話。關允按喇叭,他認出車子,招招手讓就邊停靠。這孩子明顯還年輕,涉世尚淺,也或者是受了幾年西方教育,不太會說東方的含蓄漂亮話了,并且還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欠勁兒,見着狄雙羽迎面就是一句,“狄姐,那天回去沒事兒吧?”
關允啞然失笑,“哎——掌嘴。”
向陽一點就通,老實地在自己嘴上一拍算是賠罪,“我是醉得夠嗆,好像現在還沒醒酒呢。今兒這頓少喝點吧,領導?”這句請求的是關允。
關允一臉正氣地,“根本就不喝~”下巴朝莊園裏比了比,“先找食兒去,餓了。”
向陽得令,掐着把魚竿,跳上旁邊一輛四輪電瓶車前頭帶路。
這時候天碧亮如洗,依稀看得水面銀波鱗鱗,近觀兩側高木郁郁矮草萋萋,灰黃的土路上,明黃色小車輕巧前行,說不出的喜人好看。
狄雙羽玩興大起,拍着檔杆上的手直嚷嚷,“把他超了。”
關允那一雙月眼晃晃,瞥下前方不遠處悠哉哉的電瓶車,嘴唇抿出邪氣收進兩枚小酒窩裏。狄雙羽咭聲驚笑,擡手抓住了頭頂扶手。關允已一腳油門踩下去,在引擎的警告轟鳴中飙了百餘米,扭過頭略有得意地問她:“體會到推背感沒?”
被甩在一車身後的向陽慌轉方向盤,側側歪歪閃到路邊熄了火,靠在座椅裏像受了驚的小動物,惹得狄雙羽大笑。
關允問:“好笑嗎?”雙眼望着狄雙羽,分明覺得她開懷的樣子比向陽有趣。
向陽擦汗,“領導,不能拿我這小命哄女人玩兒啊。”
向來能說會道的狄雙羽,那天好像只是會笑。
笑得關允直白眼,“把魚都吓跑了……”可就說這話的工夫,便挑竿收上來一尾足斤的大魚。
狄雙羽殷勤地幫着撐網兜,“這太大了,肯定不怎麽好吃。”
關允哭笑不得,“連只蛤蟆都沒釣上來的人還挺挑剔。”
狄雙羽辯道:“是還沒找到那只跟我有緣的。”
向陽深深為她這番借口所折服,“狄姐這說法太肥神了。”
狄雙羽嘴角抽搐,“孩子你是在印度上的英語課嗎?”
關允也直搖頭,“看你那個頭發亂糟糟的。”
向公子今天的日程安排裏顯然疏漏了打理自己這項工作,一腦袋自然卷未加任何人工修飾,以各種彎度相互依附。“不好看嗎?”向陽對着水影照了一照,轉向狄雙羽,認真道,“我這發型名師主理,做了一宿呢。哈哈……”
狄雙羽實話實說:“不像坐一宿,好像躺了一宿,怎麽壓成這樣?”伸手将他頭頂那撮發撥了撥,再看整體效果,目光忽然僵滞——黝黑的臉,白而整齊的牙齒,以及不修邊幅的個性,以及,待在關允身邊的樣子。十足十的易小峰翻版。
在這樣專注而柔軟的視線中,向陽笑容發緊,不明所以的看下關允。
關允輕咳,“漂子,作家。”
狄雙羽一驚,看也不看提起自己的魚竿。
向陽慌忙往後躲,險險避開甩過來的魚鈎,“我看看有什麽現成吃的。”心用餘悸地爬開。
關允嘲弄地看着他背影,說狄雙羽,“眼神太狠了,把人看得春心萌動。”
狄雙羽被這詞雷到,“你不如直接說我把他看勃 起了。”
“說不過你。”關允甘拜下風,“不過向陽倒是真挺迷你的,那天吃飯就圍着你一勁兒敬酒。”
狄雙羽哼笑,“不是看領導面子麽?他說我是您女人呢。”
關允呵聲,沒承認也沒否認。
狄雙羽先是有些失望,随後對産生這種心情的自己感到失望。魚鈎上重新拴好餌食抛進水中,倚進樹蔭下的坐椅裏,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連帶着不應有的混濁思緒。
關允也擱好魚竿,掇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今天真舒服,不冷不熱的。”
“嗯,也沒風,北京一年裏也就這麽幾個好天兒。”
“就特适合找個清靜地方曬曬太陽什麽的。”
狄雙羽接道:“還曬曬心事什麽的。”
關允低頭笑笑,“矯情。”
“你說要給我講和趙珂的事。”狄雙羽還記得那天在Q上,說起趙珂離開自己的時候,他的用詞無限之憂郁:兩年,夠你寫一個很好的故事了。
明明禁欲很久亟待發洩,這會又說她矯情。
池塘裏豔麗的七彩漂子上下蹿動,猛地浮了上來——想那魚兒已啄光了餌食。關允沒來及提竿,索性連新餌也不換,把魚竿處理成一道風景。
瞥他一眼,狄雙羽稍側過身子,擺了個配合聽故事的造型,“離婚不是為了娶她嗎?”
“算是吧。不過,她跟我分手之後,我才離的婚。”說着擡頭看狄雙羽,不意外視及她一臉震驚,關允有些狼狽,“至于嗎?”
狄雙羽确實感覺非常意外,以至于一時忘了隐藏真實表情,“絕對不是質疑你人品啊關總……”
關允對她這種故意的欲蓋彌彰很挫敗,“不用說得那麽明白吧。”學她一樣踏踏實實靠進椅子裏,仰望天空,陽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我跟趙珂開始也是一次喝完酒之後……有一回公司拓展,前年年底的那次——那時候你來公司了嗎?”
“當然來了,我比趙珂還早入職一禮拜。”狄雙羽邊說邊在心裏數日子,就即使是她,入職到拓展的時間也不超過一個月,趙珂就更不用說,頂多二十天,這倆人居然那麽快就天雷勾地火,是有多茍且的成年男女啊。
“哦,過完年回來我就買了東邊這房子,上地那個太遠了,下班沒什麽事才回那兒住一宿,看看寶寶。當時瑞馳就剛開始接昆明那幾個大項目,一周往返兩三趟,新房子還好多費用待繳的,物業成天打電話催,公司這邊離得近,就讓趙珂看她們部門哪個行政有空去幫跑跑這些事。一來二去覺得麻煩人家也該有所表示,回來就請她們幾個人吃了頓飯。當時還有一起出差的許寶樂和汪勇,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寶樂是一組的主管吧。”
“我也忘了是哪個組的,現在是整個事業部總監。我們一桌七八個人,坐了個包廂,特別不湊巧,對面包廂是孫莉和她同事們。寶樂他們都這麽多年了,見面挺熟的,就招呼着過來跟大家喝杯酒。碰上沒辦法,當天就跟孫莉回上地家了。第二天上班汪勇和趙珂都沒來,寶樂說頭天晚上汪勇送趙珂回的家。我一聽覺得不對勁。因為那晚飯桌上趙珂眼神就很不對勁,特挑釁的那種,抽煙直沖孫莉座兒這邊噴,一杯接一杯張羅喝酒。正想打電話,他們倆一前一後進來了。我就在前臺沙發那轉悠,汪勇看見我,表情不自在,招呼也沒打一個。趙珂瞪我一眼,往自己辦公室走,我叫她她沒理我。我把汪勇叫到樓道裏,沒等問呢,他就自己全說了。說趙珂喝了那麽多,走路都直閃腳,他不放心把她送上樓,她進了屋倚在門上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問他是不是男人……後面我也沒再聽下去,就問汪勇你碰沒碰她。他說沒有。我又問一遍,他還是不承認,我擡腿踹了一腳。他躲着推了門往公司跑,正撞上老容和法務。汪勇說鬧着玩,老容看我就知道是不是開玩笑,着急開會也沒說什麽。”
“後來說你了嗎?老容挺忌諱這種事的。”
“後來就找了這些總監副總一起吃飯,汪勇也在。桌上了老容點了一句,說不允許公司內部搞得亂七八糟。那他都這麽說了,當着幾個主管面我也就給他做了面子,我說:我跟趙珂沒什麽了。結果話一傳到趙珂耳朵裏就變了樣。”
這不用問,也猜得出話是誰傳到趙珂那兒的。讓狄雙羽好奇的是,這麽久了,孫莉不知道丈夫出軌的行為嗎?“趙珂沒和你住一起嗎?”
“那時候還沒。她是聽說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晚上來我這兒,問我是不是特在意她和汪勇的事。提到這事兒我就火大,罵了她幾句,直接把她推出門了。她在門口哭嚎着,我怕把鄰居招出來,只好又把她放進來。她說她根本就不喜歡汪勇,是因為我成心在公司人面前拿孫莉氣她,她心裏不平衡才那麽做的。”
心裏變态的才會這麽做吧……狄雙羽咋舌,糟蹋自己身子就為了出氣?
“是,拓展回來之後,和她的事差不多公司都知道了。但是你趙珂跟我的時候就應該知道我有家有老婆,遇到這種情況你說我怎麽辦,總不可能給我媳婦兒介紹:啊,這是我情兒。”
他要真這麽坦蕩,興許還就把倆女人擺弄服貼了。“然後呢,她讓你離婚了?”
“她沒說,但是她和汪勇的事就是在逼我這麽做。不離婚,就沒條件約束對方,因為身份不對等,她永遠都是小三,我什麽都不能要求她。那時孫莉還不知道我和趙珂的事,我也不想這種事能瞞她多久,希望在她知道之前結束婚姻,或者能減少對她的傷害。”
“結果她不同意?”
關允搖頭,“她完全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狄雙羽沉吟了一會兒,“她是那種很賢慧的女人吧?”
“上學就在一起,彼此都是初戀,一直跟着我,我到南京她也跟去南京。大學畢業之後家裏催着結婚,當時想也差不多吧就結了,結完就沒有一天不後悔的。”
“後悔什麽?後悔結婚還是後悔跟這個女人結婚?”
“後悔結婚,後悔戀愛,結果又有了孩子。”
“趙珂不要求你結婚,所以你願意跟她在一起?”
“你別那種表情,和趙珂開始在一起就是因為很自由。孫莉她什麽都依我,但我總有一種被拴得死死的感覺。”
狄雙羽冷笑,“趙珂當然不要求你,她對自己都不要求。”想了想,這種說法有人身攻擊的嫌疑,于是又解釋了一句,“可能我了解趙珂不多,總覺得她不是過日子的女人。”
“都這麽說。”他苦笑,“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也是她住過來之後才發現,她其實挺居家的,趙珂。地板她從來不用拖把擦,說擦不幹淨,拿塊小抹布,跪在地上一點一點擦。膝蓋跪得痛紅,穿黑絲襪都能看見,還非得每天早上起來擦地板。說晚上回來擦完了一撲騰全是灰,白天擦完幹淨一天。我每天下班到家,吃完飯收拾完了,她都給我當天穿的皮鞋上浮灰擦掉,說過一夜灰就進鞋子裏再保養也沒用。還有我的襯衫她都手洗,說機洗不幹淨……反正她做什麽總有道理,都說好好好的。我就讓她做。”
關允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特別柔和,陷入一種自己尚未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