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更)
阮妤聽得這話微微一怔, 能被阿福這樣稱呼的,也就只有霍青行了,可他怎麽會來?自打那混蛋要跟她保持距離後就再也沒登過金香樓的門了。
雖然不清楚是怎麽了,但她還是撂下筆, 開了口, “請他進來。”
門被推開。
霍青行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阮妤這間廂房是在拐角處,平日外頭少見陽光, 加上今日又是陰天, 那外頭的光線便更暗了,可此時因為男人的存在, 竟讓那昏暗的窄道也添了一些光亮。
阮妤原本平靜的目光在看到霍青行時微微一怔, 站在門外的男人身高腿長,如松如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圓領長袍,裏頭是一身白色交領中衣,腰間系墨玉佩荷包, 從前穿衣嚴實到連脖子都不肯露, 今日卻露出修長的脖頸。
他皮膚白皙, 在暗中尤甚, 如白玉一般,阮妤記得他右耳延伸下來的那處地方有一顆很淺的痣,不久前, 她還在夢中親吻那處地方,想到那個夢, 阮妤眼神微閃,忙收回眼簾佯裝口渴一般拿起一旁的茶盞做賊心虛般喝了一口。
霍青行倒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他只是側頭和給他帶路的阿福說了一聲“多謝”, 而後擡腳走了進去。
“霍公子。”譚柔見他進來便垂下眼,福了福。
“譚小姐。”霍青行聞聲駐步也回了禮,他言語還算溫和,禮數也十分周全,卻始終保持着該有的距離,垂着眼,并未把視線直晃晃落在一個女子的身上。
“又不是頭一回見面,哪有這麽多禮。”阮妤此時已從先前的怔忡和腹诽中回過神了,瞧見他們遙遙行禮,不由好笑地揚起眉梢擱落茶盞,她一貫是見不得這麽多禮數的,揮手讓阿福下去後便問霍青行,“你怎麽來了?”
霍青行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偏頭看了眼譚柔的方向。
譚柔立刻善解人意地和阮妤說道:“阮姐姐,剛才屠師傅讓我有時間下去一趟。”
阮妤颌首,“去吧。”
等人走後才繼續托着下巴看着面前那個沉默少語的霍青行,也不說話,就看着他,等着他開口。
霍青行等身後的房門被人關上才擡起眼簾看向對面坐在鋪着錦色軟氈太師椅上的阮妤,她坐得并不算端正,身子微微前傾,手托着下巴,目光更是沒有一絲避諱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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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最初認識那會,看到這樣的阮妤,他必定是要皺眉的。
可如今——
除了那不住跳動的心髒,霍青行覺得自己唇齒之間也仿佛偷嘗了一抹上好的花蜜,讓他一貫繃緊的嘴角也不由變得柔和起來。
但也只是一點。
怕人覺得突兀和奇怪,即使他滿心歡喜,還是把心意和歡愉都偷藏起來,不讓人輕易瞧見。
“我聽宋轍說,你未用他。”霍青行看着她開了口。
乍然聽到這麽一個名字,阮妤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回想譚柔先前說的話,倒是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她原本還在想霍青行今日是做什麽來的,如今覺出眉目,那股子不爽立刻從心底蔓延到眉梢,原本前傾的身子向後靠去,挑起唇角冷聲道:“我還當是因為什麽才勞你特地走了這麽一程,原來是替你朋友說話來了。”
阮妤今日穿着一身紫衣華服,上繡繁麗花紋,頭發挽了一個飛燕髻,斜插兩支珠釵,繃着臉和嘴角,不見平日的溫柔可親,像一個矜傲高貴的美人。
她靠坐在太師椅上,微微擡着下巴,眉眼俱冷看着霍青行,嗤笑道:“我做什麽非要用你請的人,這天底下好畫師這麽多,你是覺得我請不起別人嗎?”
霍青行聽着她的冷言冷語也沒生氣,點漆的眼底深處還閃過一抹柔和,他沒有去打斷她的話,等人說完才溫聲說道:“我是想問你,若是你沒請別人,我還能給你畫畫嗎?”
臉上的冷意驟然一滞,阮妤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麽?”
她讷讷問道。
少見她這副模樣,霍青行眉眼溫柔,恐她發現忙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笑意,等擡頭的時候倒是恢複如常了,看着她又用很輕柔緩慢的語調問了一遍,“我能繼續給你畫畫嗎?”
這下——
阮妤倒是聽清楚了,她眨了眨眼,頗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霍青行,似乎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來。
心底那一抹不爽無端散了大半。
臉上的冷凝也消失一些,只留有幾抹供阮妤裝腔作勢。
她依舊靠坐在太師椅上,卻不似先前挺直脊背僵着臉,端得一副冷豔高貴不可親近的模樣,此時她雖然還靠坐着,眉眼上的冷意卻少了許多,甚至還好整以暇握過茶盞喝了一口,而後才看着霍青行懶懶道:“怎麽?不用他就要用你啊?”
“霍先生就這麽厲害嗎?”
站在長桌前的少年郎既不說話也不反駁,只垂着他那雙鳳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阮妤也不知怎得,看着他這副模樣,喉間那些還未吐完的冷嘲熱諷忽然就有些吐不出去了,到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茶蓋一扣,哼道:“霍先生現在不怕人言可畏了?”
霍青行輕輕嗯一聲,“不怕了。”
倒沒想到他會這麽坦誠,阮妤呆了下才問,“為何?”
霍青行沉默一瞬,說道:“君子持身立正,問心無愧就好。”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輕輕抿了下唇,藏在袖中的手也因為這個不可與人說的謊言緊緊握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小會的功夫,他就松開緊握的手,擡起眼簾,目光清明坦然地看着她。
看着這雙清明坦蕩的目光,阮妤連日來的氣悶竟一下子就散去了。
可到底覺得自己委屈了這麽一場,不肯就這樣輕易放過他,阮妤睇他一眼,然後一邊握着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碰茶盞,在那清脆聲中,她突然擰了眉嘆一口氣。
霍青行見她嘆氣,倒是立刻緊張地皺了眉,“怎麽了?”
“你來的不巧,剛剛阿柔才問我要不要請宋先生過來……”阮妤把手中茶盞放回到桌子上,而後靠坐在椅子上偏頭看他,窗棂子外的白光打到她的臉上,露出一副美人愁容,“我就想着那人到底是你的朋友,無論好不好也得用用看。”
“這會,”
她伸手點點眉心,看着霍青行一臉苦惱,“怕是已經去喊人了。”
霍青行起初見她這副模樣還真以為她派人去喊宋轍了,心中倒也不急,宋轍從前與他是同窗舊友,便是來了,他同他說一聲也無妨,剛要說什麽,察覺到那雙杏眸中藏着的幾分狡黠,頓時就明白這是她故意為之了。
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卻也因窺見她這鮮少示人的一面而歡喜。
他突然轉身提步往外走去。
“你做什麽去?”阮妤愣了下,手撐在桌子上站了起來。
霍青行駐步回頭,“我去同他說下。”
阮妤根本就沒讓譚柔去請宋轍,霍青行這一去,她必定露餡,偏她最不會示弱,縱使滿嘴謊話,也能裝得像模像樣,還要矜傲地仰着下巴說,“算了,就你這腳程,沒得人家宋先生到了,你還沒到他家。”
“還是我找阿福去回一聲罷了。”
霍青行自然從善如流,笑着應好,一點都不去揭穿她的謊言。
阮妤總覺得今日的霍青行格外好說話,可還是有些來氣,重新坐回到椅子後,一邊給人倒茶一邊說,“這次就算了,若是下回你再因為旁人幾句話反反複複,就再也別登我家的門,”一頓,把手中茶盞往他那邊一推,依舊挑着眉冷聲道,“金香樓也不準。”
霍青行走過去坐到她對面,還是從前那個位置,聞言看着她輕聲說道:“不會了。”
沒想到他會這麽認真的承諾,阮妤不由又愣了下,她跟霍青行好歹也相處了那麽多年,自然知曉這個男人一諾千金,總覺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阮妤這會不由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霍青行,你怎麽了?”
突然變化這麽大。
霍青行原本正要低頭喝茶,聞言,動作一頓,他倒是也不緊張,擡起如常的鳳眸看着她,不答反問,“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
見阮妤怔怔點頭。
他握着茶盞繼續說,“我沒什麽朋友,你這個朋友……”他把話一停,須臾才道,“我不想放棄。”
“你總算想通了。”阮妤聽到這話總算展眉笑了起來,她笑時容顏明媚,杏眸也滿是爛漫,“我早和你說了,我們處我們的,管那些人說什麽話。”說着想去拍他的肩膀,可這個從前對她而言十分尋常的動作,今日要拍下去的時候,看着眼前那張俊美無俦的臉龐,她也不知怎得,心髒猛地一跳,竟有些拍不下去了。
“怎麽了?”霍青行見她擰眉,壓下心裏的酸澀,露出幾分擔憂。
“沒事沒事。”阮妤收回那只懸在半空的手,輕咳一聲,“我讓人去準備火鍋。”起身往外走的時候倒是問了句,“你想吃什麽鍋底?”
霍青行看了她一眼,的确無礙,才道:“都可以。”說完怕她覺得自己搪塞,又補充一句,“我沒吃過,你決定就好。”
阮妤點點頭,往外走,到門外的時候才緩下步子,手撐着牆壁暗啐自己一聲,真是做了一次夢就過不去了?
從前她也不至于如此啊,難不成真是想男人了?
看來得了空還是得找人去物色一番。
要不然每次瞧見霍青行就想起那個夢算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