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二更)
很快就到了下旬, 而金香樓的火鍋也終于傳到了江陵府。
今日安慶侯府的郡主高嘉月擺宴請客,請了江陵府大半貴女過來做客,姑娘家擺宴請客端得是有無數名頭,春日流觞彈琴, 夏日采荷泛舟, 秋日便賞菊吃蟹, 就算是冰天雪地的冬日也能賞梅看雪, 賦詩作詞。
自然。
不是單單只是為了賞景或是做客, 更多的還是為了攀比,比衣裳比妝容比誰的才學更好。
安慶侯府在遍地勳貴的長安城頂多算是一個不入流的門戶,可在這江陵府, 卻是獨樹一幟, 不管旁人喜不喜歡,高家占了侯府的名,總歸還是能讓人懷有幾分恭敬的。
高嘉月以前在長安城的時候,因為她那無能父親行事所為總是被其餘貴女譏嘲, 如今來了江陵府,倒是可以揚眉吐氣了, 也因此, 她如今有事沒事就喜歡請人來家裏玩。
旁人礙着侯府兩字, 自然不敢拒絕。
前些日子高嘉月聽下人說起城中來了個新玩意叫火鍋, 她吃了之後覺得也挺稀罕,索性今天便開了這火鍋宴, 這會酒過三巡, 高嘉月一身華衣錦服,曳地長裙,眉間還貼着一塊梅花樣式的花钿, 倒也是個明豔不可方物的姑娘,她手裏握着一盞用金子打造的酒盞,好看的紅唇勾勒出一抹精致的笑容,看着這滿滿一桌子人漫不經心地說,“我原本還以為江陵府這樣的小地方定然是沒什麽有趣的,沒想到如今住了一陣子,倒也不錯。”
她仗着來自長安,一貫是看不起這些人的,每次說話都是頤指氣使。
底下的人雖不高興,卻也不敢明着和她作對。
任她說道:“就說這火鍋,我聽說是從一個什麽鎮上傳出來的,雖說是不大入流些,但也少見,諸位姐妹覺得如何?”
底下衆人或是笑着應好,或是動動嘴唇翻翻白眼附和一句,唯有阮雲舒咬着紅唇,看着那火鍋不曾應聲。
“咦,阮小姐怎麽不說話?”一個坐在阮雲舒身邊圓臉的貴女明知故問。
頓時,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阮雲舒的身上,高嘉月臉上笑意微滞,半晌才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阮雲舒似笑非笑問道:“怎麽,阮小姐覺得不好嗎?”
高嘉月不喜歡阮雲舒,應該說,她不喜歡阮家人,至于為什麽不喜歡,還是和阮妤有關。
阮妤從前雖然只是區區知府的女兒,卻因為阮老夫人的緣故打入了京城的貴女圈,從前阮妤只要和阮老夫人去京城,免不得要參加不少宴會,本以為一個小地方出來的人沒見過世面必定是要受人恥笑的,偏偏那阮妤琴棋書畫樣樣精湛不說,本人也是長袖善舞、能言善道,很快就打入了京城的貴女圈。
Advertisement
她跟阮妤比試過幾次,全敗在她手中。
高嘉月一貫是個倨傲的性子,比不過那些勳貴公侯家的小姐也就罷了,居然連一個知府的女兒也比不過,自然滿心憤慨,可她不喜歡阮妤,還有一個原因,卻是因為徐之恒。
徐之恒是忠義王嫡子,十六歲就被天子親封将軍,長安城的貴女們沒幾個是不愛慕他的。
高嘉月自然也愛慕他。
可少年封将的徐之恒和他的父親忠義王一模一樣,嚴肅剛正,穩重老成,不茍言笑,偏偏這樣一個人卻對一個知府的女兒青眼有加,想到當初兩人站在樹下時的情形,高嘉月本來就凝滞了的笑意更是緊抿成一條直線,攥着酒盞的手也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泛紅。
知道爹爹被貶到江陵府的時候,她是非常不滿的,覺得丢人死了。
可想到江陵府有阮妤,她又有些興致勃勃了,她就想着到了江陵府,一定要隔三差五擺個宴會,“請”阮妤過來,看着她畢恭畢敬喊自己郡主,讓她知道她們有着雲泥之別!
誰想到她剛拾掇好還沒請客呢,阮家就曝出了那樣的事,就像是緊繃着的一根弦還沒被人彈奏就斷了,高嘉月不僅沒有因為阮妤離開而高興,反而心裏還總是悶着一口氣抒發不出去。
“我,我沒有覺得不好。”
在這,阮雲舒的身份是除了高嘉月之外最高的那一個,可她因為不得高嘉月的喜歡,每次過來都束手束腳,就算被人嗤笑也不敢往家裏說,都是一個人憋着。
這會被一群人看着,不由小臉發白,頂着高嘉月淩厲的視線,怯懦道:“真,真的沒有。”
她說話的時候,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不自覺絞着,頭也一直低着,倒是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偏高嘉月最看不慣這副模樣,當即就皺了眉,如果不喜歡阮妤是因為一口郁氣,那麽不喜歡這個阮雲舒就單純是不喜歡了,這番做派,哪有一點貴女風範,倒是和她兄長後院的那些玩物差不多。雖然礙着阮家的臉面沒太給人難堪,但聲音還是摻了一些冷意,“你若沒有這樣覺得,為何本郡主都沒見你動幾筷子?”
“我……”
阮雲舒小臉又是一白,剛要說話,先前說話的圓臉姑娘又笑盈盈接過話,“郡主不知,這火鍋來自金香樓,而這金香樓啊……”她稍稍一頓,又看了眼阮雲舒,笑起來,“就是咱們這位阮小姐以前那個家的産業。”
“哦?”
高嘉月不知道這事,面上露出些許詫異,“你以前那個家,那豈不是……”想到什麽,她臉色猛地一變,握着酒盞的手驟然又收緊一些。
旁邊立刻有人說道:“是了,如今這金香樓就是阮妤管着呢。”
果然……
高嘉月鼓膜轟鳴,心髒滾燙,就連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的臉上閃過許多神情,最終卻笑着落下酒盞,以帕拭手道:“說起來,那位阮小姐同我們也是舊相識了,沒想到她如今竟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也罷。”
她笑得眉眼明豔,美豔的面龐顯出幾分淩人氣勢,“到底是姐妹一場,總不能知道了還不管。”
“來人!”
身側丫鬟應聲躬首。
高嘉月慢條斯理擦着手,慵懶道:“你下帖子去這……”
身旁人提醒道:“金香樓。”
“哦,金香樓……”她道,“就說我過陣子要舉辦宴會,請他們東家親自上門做菜。”
話音剛落,屋中頓時變得嘈雜起來。
有看好戲的,有不忍要反駁的,也有事不關己的,其中一個紅衣少女要起來,卻被旁邊一個白衣女子握住了。
“你做什麽拉我?”那紅衣少女壓着嗓音不忿道,“她明顯就是故意看阿妤笑話的,要真讓阿妤來了,她還指不定被人怎麽欺負呢!”
“高嘉月是什麽性子,你還不知?她既然下了決定,必定不會聽你的。”白衣少女輕輕嘆一口氣,見她依舊不忿又勸道,“阿妤一向聰慧,不會讓自己受欺負的。”
紅衣少女聽到這話不甘不願地抿了下唇。
這天宴席結束,衆人議論紛紛往外走,阮雲舒照舊還是一個人,她蒼白着小臉由莺兒扶着上了馬車,等馬車啓程,莺兒見她神色低沉,知道她一定是又被人欺負了,不由皺着眉說道:“這永平郡主真讨厭,您以後還是別來了。”
“不行,”
阮雲舒接過她手裏的湯婆子,抿唇道:“阿娘讓我和她們多接觸,不能不來。”
“那您就和夫人說她們欺負你,讓夫人給您做主!”莺兒還是很不高興。
阮雲舒卻沒接她的話,她坐在馬車裏,回想剛才高嘉月的話,猶豫一會,低聲問莺兒,“你說……”話剛起了頭,她又立刻閉上嘴巴。
這和她有什麽關系?
是高嘉月要喊阮妤過來的,就算阮妤過來受欺負,也和她沒關系!
是的。
和她沒關系。
所以沒必要告訴母親,沒必要告訴任何人……她知道母親心裏還有阮妤,每次提到阮妤的事,她都會大發脾氣,可倘若真的不當一回事,母親又豈會如此?
想到這。
阮雲舒握着湯婆子的手又收緊一些,指尖也不住磨着包着湯婆子的那層布,濃密的長睫下是一片晦暗。
“小姐?”莺兒喊了幾聲才見她擡頭,不由奇怪道:“您怎麽不說了?”
阮雲舒壓下眼底的思緒,語氣淡淡,“沒什麽。”
……
阮妤接到這個帖子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屠師傅等人臉色難看,譚柔也緊蹙了柳眉,坐在阮妤對面的霍青行雖然沒有說話,可看着那燙着金漆的大紅帖子也不由暗了鳳眸。
“阮姐姐,不如想個法子拒了吧。”譚柔蹙眉勸道。
屠師傅也沉聲道,“若是不能拒,你想個法子托病,我和鄭松他們去就是。”
“對對對,我和師父去好了。”鄭松也跟着說。
張平看了阮妤一眼,也舍得開金口了,“我也能去。”
阮妤看着他們一臉擔心的模樣,好笑道:“做什麽這麽擔心?不過是上門做菜罷了,難不成我還會吃虧不成?”她神情如常,半點不見緊張,把那燙着金邊的大紅帖子拿到手裏把玩一會,遞給鄭松,“明天把這事傳出去,就說金香樓被請去安慶侯府給郡主侯爺們做菜了。”
鄭松一愣,讷讷接過。
屠師傅皺眉看着阮妤,“你真要接?”
“當然。”
阮妤撫着衣擺笑道:“大好的揚名機會,我為何不接?”樓中燭火輕晃,暖橘色的燈光打在她溫柔清麗的臉上,她彎着眼眸,歪着頭,像一只小狐貍,“我啊,不僅要接,還要滿城皆知。”
屠師傅看着她沉默一瞬,卻也沒再反駁,只道:“那日我和你一起去。”
阮妤正要說話,少言寡語的張平突然道:“我去吧。”
阮妤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那個自打她接管金香樓後就越漸沉默的男人身上,笑了下,“張師傅和我去吧。”
她話已出,旁人也不敢再反駁,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鄭松接了帖子打算明日去散播消息,阮妤看着一屋子人,笑着讓他們先回去。
“阿柔,你也先回去吧。”等旁人都走後,阮妤看着譚柔說。
譚柔微微一怔,目光在阮妤和霍青行的身上轉過,輕輕應好。
很快,樓裏就只剩下霍青行和阮妤二人,外頭彎月挂在天邊,不算明朗的星星在空中一閃一閃,阮妤怕回頭還有客人過來便先去鎖了門,而後看着一直不曾說話卻始終跟在她身後的霍青行,和他說,“你在外頭坐會。”
霍青行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卻也沒反駁,止了步子,目送她進了後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