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竹門未掩歸遲遲(四)
玉瑤的心口如被刺入一刀，窒息般的疼痛。放下油燈，玉瑤哆哆嗦嗦地解開楚辰的衣服，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楚辰微微張開眼睛說：“別擔心，我躺一會就好，你不要走。”
“好，我不走，你只管睡。”
玉瑤幫他脫了鞋，蓋好被子，端起油燈，在屋裏翻找金創藥。
“藥在立櫃裏，左邊第二道門。”楚辰道。
“好，你睡吧。”
玉瑤打開櫃門，裏面一側整整齊齊地豎着一排瓶子，用黃紙寫了藥名貼在瓶身上，另一側撂着疊好的繃帶。玉瑤拿了金創藥和繃帶放到床邊，又找水。
“廚房是右手那間屋子，水缸裏有水。”
“你快睡吧，我答應了你就不會走。”
玉瑤端着油燈到廚房，找到水缸、臉盆和毛巾。
這水這般冷，總要熱水好些。
玉瑤把油燈放到竈臺上，揭開一口鍋子，找到刷子刷洗了一遍，用抹布擦幹淨，倒了些水下去，又轉到竈後。
竈邊上就堆着柴，撂得十分整齊。
玉瑤取了一根柴，用油燈來點，柴是幹燥的，可是點了半天也點不上。
玉瑤不想讓楚辰等太久，只好先作罷，端了冷水回到床邊，解開楚辰的衣服幫他把身上的血擦洗掉，再上藥綁好綁帶。
看似簡單的事，玉瑤幹完已經過了一個時辰，累得虛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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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換好衣服就行了。
玉瑤打開衣櫃，暗暗驚奇。
楚辰的外衣和內衣單獨各放了一層，疊放得整整齊齊。內衣是普通的素白棉布內衣，外衣深色為多，樣式都很普通，衣料也是尋常棉麻，沒有綢緞绫羅。
玉瑤找不到寝衣，便拿了最上面的衣服，抖開一看，衣服竟然有縫補的痕跡，針線處理得很幹淨，像是經常縫補的人做的。
難道楚辰還有位賢內助？
可是看起來又不像。
難不成是他自己縫的？
玉瑤關好櫃門，拿着衣服來到床邊，想幫楚辰穿衣服，可又犯了難。
怎麽幫他穿？
楚辰睜開眼睛撐起身子，把衣服抓過去穿。
玉瑤不方便看，背轉過身去。
“你一直沒睡？”
“我躺着便算是睡了，好了。”
玉瑤轉回身，發現楚辰不但換好了內衣，還把外衣也穿上了，正坐在床沿上俯身穿鞋。
“你要起來？”玉瑤詫異地看着他。
“還有些事要做。”
玉瑤一驚。“你傷成這樣，不多歇一會兒？”
“睡了一個時辰，已經好些了。得去把車轍印子處理掉，三皇子的人擅于追蹤，找到附近的話，通過車轍會很容易發現我們。平時我不會把車趕到門口來。你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不要害怕，這附近沒有野獸，怕就點着燈吧。我動作快一點，很快就回來。”
楚辰出了門，玉瑤端着油燈跟了出來，看他解下菊花青。
“你現在怎麽能騎馬？”
楚辰淡淡一笑，翻身上馬，不一會就騎遠了。
玉瑤回到屋中，呆呆坐在床頭，想着楚辰會不會傷勢太重昏倒，會不會遇上追兵，或者碰上其他什麽意外。可是一面擔心，一面又想，我為何這般關心他？他與我又沒有什麽關系。但若說沒有關系，他又為何又要到王府來救我？
胡思亂想了兩個時辰，聽到得得的馬蹄聲，出門一看，正是楚辰策馬而回。
“可以安心睡覺了，不嫌棄的話你睡床吧，我去書房塌上睡。”楚辰神色疲倦，拴好馬送玉瑤進屋時說。
“書房？”
“是不是我這樣的人不該有書房？”楚辰自嘲一笑，幫她掩上門出去了。
玉瑤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端了油燈悄悄推開所謂的書房的門，看到楚辰裹着被子躺在塌上。
“一個人害怕睡不着？”他一聽到動靜就坐起身來問道。
玉瑤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竟然還真的是一間書房，牆上像模像樣地挂着幾幅字畫，其中一幅還是自己送的梅圖，靠牆有書桌和書架，文房四寶一應俱全。
“我倒是不介意你和我一起睡的。”他輕笑道。
看他氣色很差，玉瑤知道自己在這裏只會打擾他休息，于是道：“我只是看看你睡得好不好，我去睡了。”
她睜着眼睛直到天明，除了擔心玉寒和陸君亭，還反複想起楚辰，他似乎和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樣。這個以殺人為業的亡命之徒竟然會有一間書房，那他平時會在書房做什麽？看書？寫字？玉瑤簡直難以想象。
天剛擦亮。
晨曦和薄霧中，豎在三間竹舍周圍的幾架稻草人把早起推門而出的玉瑤吓了一跳。這裏沒有田壟，為何要立稻草人？她不明白。她舉目四顧，打量着楚辰的這個“家”，茅檐草舍，四周是古木參天的密林，林中不見小道，看來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如此。
她推開廚房的門，晚上沒有注意的整潔此時一一映入眼簾。屋子中間是廚桌和餐桌兩用的黃梨長桌，桌上擺了瓷制茶具。牆角立着半人高的紫砂水缸，樹根做的水瓢靜靜躺在水缸蓋子上。放瓷碗的架子靠牆豎立，頂端有兩個白底青花的瓷缸和兩個用繩線和紅紙封牢的紫砂壇子。另外半間屋子被丈許見方的石砌竈臺占據，架了兩只鐵鍋，鍋蓋上是鍋鏟和水瓢。竈臺後面整齊地壘着柴禾，黑鐵打的火鉗安穩地靠在竈眼旁邊。
一切都是那樣井然有序，令玉瑤對楚辰的為人有了刮目一新的認識。只是楚辰大概有許久沒有回來了，廚房的地上桌上都落上了一層薄薄的灰。
玉瑤打了水洗臉，把喬裝的痕跡都洗去了，又悉心把廚房打掃一遍。
陽光已經照進窗口，灑在黃梨長桌上。
玉瑤很想快點煮好粥，這樣楚辰醒來就能吃到熱食。
屋子裏能裝米的地方不多，玉瑤猜到米在碗架上的瓷缸裏。
她踮起腳尖，伸長手臂，用青蔥般的手指把瓷缸從架子頂上慢慢挪出來。瓷缸移出一半，裏面的重量壓得缸身一傾，蓋子滑下來飛過玉瑤的腦袋落向地面。
玉瑤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卻沒預計到頭頂上的瓷缸沒了扶持，整個兒翻了下來。連聲脆響，瓷缸連帶滿缸的雞蛋一起打碎，剛剛掃過的地板一片狼藉。
不會把他吵醒吧？
玉瑤推門看了看，書房那邊沒有動靜。
她舒了口氣，拿了掃帚掃地，結果掃帚上也沾滿了粘乎乎的蛋清蛋黃，地上還是髒兮兮的。
時間不早了，先不管這個，把粥煮好再清理。
玉瑤丢下掃帚，搬張凳子墊腳，穩當當取下架子上的另一個瓷缸，揭蓋一看，裏面裝的果然是米。
舀出兩大碗米放進鍋裏，加了一瓢水，玉瑤覺得水似乎少了些，又加了五、六瓢，又覺得太多，再舀出來兩瓢，方覺得差不多了，蓋上鍋蓋，來到竈後，用打火石點柴禾。
點了幾下，發現這辦法完全行不通，玉瑤回到卧室拿來油燈，把燈油滴出幾滴在柴身上，再點上燈，用火苗烤柴上滴油的地方。這一回總算點上了。
玉瑤用火鉗把柴送進竈臺，又依法炮制，點了兩根柴放到竈下，竈中不一會變得火旺。
她吹滅油燈，把沒點過的柴又送了七、八根進去，伸手去拉竈眼旁邊的鼓風把手。“呼”一聲風響，熊熊火苗混着嗆鼻的黑色煙屑從竈眼裏卷出來，玉瑤一聲驚呼，丢了火鉗從竈後逃出來，迎面差點撞上一個人，幸好那人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撞個滿懷。
“你怎麽起來了？”窘态被楚辰撞破，玉瑤的心怦怦直跳，舌頭幾乎打結。她把廚房弄得又髒又亂，還打攪到他睡覺，多少有些緊張，擔心他會生氣。她不知道楚辰在生活中是什麽樣的，不過看他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肯定不喜歡別人随便弄亂吧？
楚辰看了看弄髒的地板，再看了看竈後飄出來的黑煙，果然皺起眉頭。不過一開口，他并沒責怪玉瑤，反而說：“是不是餓了？我來煮吧。”
他溫和的态度把玉瑤吓了一跳，原來他生活中不是那麽容易生氣的。
楚辰繞到竈後，探身去看竈眼，玉瑤跟了過去，站在竈臺旁邊看着他。楚辰擡眸看了她一眼，低頭拿起火鉗，“這裏髒，你去屋裏吧，”他從竈眼裏夾出了七、八根柴，滅了火放回柴堆上。
“我想幫點忙。”玉瑤并不想自己只是坐在那裏等着接受別人的好意。
可楚辰答道：“不用。”
他把竈眼裏剩下的柴調了位置，放下火鉗，繞到竈前揭開鍋蓋，愣了一下。“你是想吃飯還是喝粥？”
“我想煮點粥。”
楚辰朝她看，表情似笑非笑，“這米沒有淘過吧？”
“淘米？”玉瑤愣住。
楚辰嘴角上揚。“從沒下過廚房吧？”他把生米都舀了出來。
被他言中，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玉瑤卻忽然覺得非常尴尬。回想起來，她長到這樣大，确實從沒關心過每頓都吃的飯是如何做的。要加水來煮的常識她自然有，可是付諸行動時才發現，原來并不是這樣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