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竹門未掩歸遲遲(三)
“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是啊,所以我才能得手。他這個人賊得很,誰也不相信,不過對我比旁人強一些。”
“這麽說你是出賣了朋友?”
“別說得這麽難聽,應該說是忠義不能兩全。”
玉瑤悶頭吃飯。
“他傷得怎麽樣?”梁仁又問。
“不是你弄傷的麽,你不知道?”
“他的柳葉飛刀厲害,我可不敢細瞧,一擊得手就連忙逃命,就是這樣還被他在心口插了一刀。”梁仁摸摸自己胸口,顯得心有餘悸。
“你沒死,可見他也不是那般厲害。”
“我早有準備,挂了塊護心鏡,刀子透鏡而入,與心脈只差毫厘。不過他也不好受,我拼盡全力一擊,把刀子送得很深,應該透胸而過了。”
他不是前胸受傷麽?
玉瑤一時心亂如麻,手一松,一根筷子掉了地。
“我再幫你拿一雙新的。”
梁仁心情舒暢,起身走了出去。
他一走,玉瑤身子再也止不住發顫,若是一刀貫胸,那他的傷勢豈不是……
一只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肩頭,她側目一看,是那個聾啞仆人。
Advertisement
“我沒事,別聽他瞎說。”
玉瑤睜大眼睛,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任何聲音。“楚辰?”
聾啞仆人點點頭,又退到牆角。
他怎麽會在這裏?玉瑤又驚又喜,同時又十分擔心,這時梁仁拿了筷子返回。
“是不是心疼了?”
“掉了根筷子而已,你非說心疼那便心疼吧。”玉瑤收起自己的胡思亂想,鎮定地答道。
“所有藥鋪醫館三殿下都找人盯着,所以他買不到金創藥也無法求醫,三殿下又借京中血案,散布了滅門兇手左胸受傷的消息,讓官兵幫忙搜查,雖然查了半個月沒什麽結果,不過肯定也鬧得他東躲西藏,無法安心養傷。只怕他這會兒已是強弩之末,命在旦夕。”
玉瑤心念電轉,原想做出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可是電光火石間,她改了主意。
剛剛已經露了馬腳,現在若完全不在意,豈非可能暴露楚辰在這裏?
玉瑤假裝強忍在意,埋頭吃着飯菜,卻刻意不吃那些油膩的菜,拿筷子的手也微微輕顫。
梁仁見狀,嘆了口氣,繼續道:“其實要殺他的是三殿下,我和他必竟做了三年的朋友,并不想趕盡殺絕。你若知道他的下落,我可以幫他一把,把他悄悄送出京城。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就算你不說,他留在京中遲早也會落入三殿下手裏,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相信我一次。你是聰明人,好好考慮一下利害,我下午再來。”
梁仁出去了。
玉瑤放下筷子,楚辰上前收拾。
“再忍一忍,晚上……”
楚辰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
玉瑤正感奇怪,外面傳來梁仁的聲音。
“出來吧楚辰,我知道是你。”
玉瑤大驚失色。“他發現了!一定是我……”
楚辰打斷她道:“不是你,你裝得很好,他對我很熟悉,應該是發覺我了。”也許是因為氣味,或者體形,自己和啞仆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外面恐怕埋伏了不少人……
“怎麽辦?”玉瑤緊張地問。
“別擔心,他怕我的飛刀,一時不敢沖進來。”
楚辰說話時四處掃視,苦笑了一下。
這可真是甕中捉鼈了,這地方除了大門沒有其他出口。
玉瑤握住了他的手,楚辰一驚,朝她看去。
玉瑤提心吊膽地凝視着他:“你不要出去。”
楚辰看得出來,她擔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目光柔和了一些。
“好,我不出去。”
感到楚辰的掌心溫暖,玉瑤心定不少。
外面忽然傳來嘈雜人聲,細聽之下,仿佛是在說“有刺客”。
楚辰笑道:“你那個未婚夫還算機靈。”
“刺客是君亭?”
“差不多,他看到這邊圍了人,瞧出不對,所以提前行事了。放心,是計劃好的,不是他直接去當刺客,是借了王府裏的馬,綁了幾個草人。大白天的,大概很快會被人看破,所以我們的動作也要快點,勞你委屈些抱緊我。”
玉瑤一呆,忽然有破空聲響,有箭穿門而入。腰間一緊,玉瑤被楚辰環住,避過利箭,眨眼間沖到門口。
玉瑤連忙緊抱住他。
楚辰動作很快,玉瑤只覺眼前一亮,已經出了屋子,眼前景象不斷變幻,一會是天,一會是地,一會是人,一會是刀。玉瑤看得頭暈,閉上雙目,感覺自己身不由己地被扯動着移來移去,時而像坐秋千飛入空中,時而又像陀螺原地打轉,甚至在地上也滾了兩次。
過了很久很久,劇烈的動作才緩和下來,她睜眼一看,已入了街巷,但楚辰還在狂奔,一時躍上屋頂,一時又跳進巷陌,行進路線只可以用神出鬼沒無跡可循來形容。
玉瑤知道可能還有追兵,不敢說話打擾他。
楚辰跳進一個巷子,裏面停了一輛馬車,玉瑤認出車上套的馬兒是陸君亭的菊花青。
楚辰跳上馬車,輕聲說:“放手吧,進車裏去。”自己坐在車頭,駕車往城門方向駛去。
玉瑤探出頭來,楚辰已變了副樣子,打扮成了一個頭戴苙帽胡須灰白的老漢。“車裏有衣服,你換上坐好,出了城就沒事了。”
“可是君亭……”
“只要你平安逃走,他自可安然抽身。車裏有衣服和喬裝工具,你換上衣服,把臉塗黃,躺下裝病。”
玉瑤又縮了回去。
楚辰駕車向東城門駛去,一陣陣撕裂的痛楚掠過胸口。
剛才那一動手,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大概又裂開了。
楚辰摸了摸胸口,果然一手的血。
他抓了車座上鋪的厚氈布裹在身上遮住傷口。
東城門的官兵是陸君亭安排的親信,見了陸君亭的菊花青,又看看車內,循例問了楚辰兩句出城幹什麽,便作主放行。一出城門,玉瑤的腦袋又探了出來,不過此刻已是個難看的黃臉丫頭。
“我們去哪?”
“我家。”
“你家?”
“其實應該說是落腳地,不能算是家,在城外林子裏,周圍沒有人煙很安全。地方我已經說給了陸君亭,三日後他會來接你。”
“三皇子不知道你住哪?”
“他只知道我在城外另有住處,但我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具體位置。”
玉瑤咬了咬唇,忽然道:“不行,這會兒我不能去你家。”
“大小姐,這時候了你還管什麽忌諱不忌諱?”
“不是,我這一走,三皇子說不定會對玉寒不利,我要回城寫信寄回老家,讓玉寒躲一躲。我等不了三日那麽久,得馬上寫。”
“不行!”楚辰一口拒絕。
玉瑤堅持道:“你愛做什麽,我自不攔你,不過你也不能強迫我。放我下車,我自己回去,你放心,我會多加小心,不會讓三皇子發現。現在這模樣,我看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人認出來的。等寄了信,我再出城躲起來就是了。”
楚辰聽她語氣堅定,知道她已經下了決心,不容易說服,嘆了口氣,勒停馬車,等玉瑤從車廂裏鑽出來,他照準玉瑤後頸就是一記手刀,把她打暈過去,塞回車裏。
做完這一切,他毫無愧色地坐回車前,抓起馬缰一擡手,左胸忽然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痛楚。
楚辰眼前一黑,差點栽下馬車。
他扶住車架,不住喘息,有血從背後淌下,染紅了車座。
糟糕,好像比預想的還嚴重,王府的一戰好像讓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徹底撕裂開來。
楚辰痛得面部扭曲,卻咧了嘴笑。
反正把她帶出來了,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等了許久,他才恢複了一點力氣,駕着車徐徐駛向密林深處。
月光下的密林裏,隐藏着三間品字型排布的屋子,都是茅草為頂的竹舍,雖然簡單,卻并不顯得寒酸破舊,反有種隐居歸農的悠閑之意。
楚辰駕車停在竹屋前,俯身鑽進車中,車內人兒的呼吸聲均勻綿長,仍在昏睡。
楚辰伸手去抱她,略一用力,胸前又是一陣劇痛。
不行,抱不動她了。
他靠在車中,忍過痛,歇了一會兒,起身揭起布簾,讓月光照進車裏,不至于太黑,才推了推熟睡的人兒。
“玉瑤,醒醒,到了。”
玉瑤緩緩醒轉,發現人在車中,猛地清醒過來。
“你為什麽要這樣!”
她起身往外走。
楚辰撐起身子跟了出來。
玉瑤在解菊花青。
“沒我帶路,你走不了多遠就會迷路,這林子很深。”
“不勞你費心,我寧願迷路摔死餓死被野獸叼走都好,也不敢再求你幫忙。”
楚辰目光黯淡,靠在車邊積蓄力氣。
玉瑤解了馬兒,正要騎上,楚辰努力走了過來。
“玉瑤,你不能回去。”
“不用你管。”
楚辰伸手拉她。
“放手!”
玉瑤用力一推,楚辰露出痛苦之色,退後靠到車架上喘息。
玉瑤一看掌心鮮血,面色大變。
“我傷到你了?”
“沒關系,扶我進去躺一會兒。”
玉瑤忙扶住他。
“中間那間,門沒鎖。”
玉瑤推開門,屋內漆黑。
“右邊靠牆是床。”
玉瑤摸到床,把楚辰放下,轉去點燈。屋子在油燈的黃光下呈現出來,原來楚辰住在這樣的地方,十分簡陋,但收拾得很整齊,打掃得很幹淨。她轉回床邊,楚辰似乎睡着了,他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身下的被褥上有血一點點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