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竹門未掩歸遲遲(二)
“什麽?”
陸君亭一驚,下馬打起簾子,果然轎中空無一人。
他一把揪住轎夫:“你們不是從鶴閑閣接了一位小姐去粗衣巷麽?”
“是啊,可是走到一半,那小姐就自己下轎走了,我們已是收過錢的,不需再收,自然馬上回轉轎行覆命。”
陸君亭立知不妥,“她一個千金小姐,怎會忽然自行下轎走了?”
擡轎尾的轎夫趕上來解釋道:“先前在帽兒胡同口遇到送殡的隊伍阻路,我們便停了一會兒,等隊伍過去我們再擡起轎子時,發現那小姐已不在轎中了。至于她為何要走,沒同我們說,我們自然并不知道。”
陸君亭心念電轉。
“這麽說你們沒見着她走,只是發現轎子輕了,人不在了,是不是?”
兩個轎夫苦着臉應了聲是。
“不過她一個大活人,要走我們也攔不住,可不是我們把她弄丢的。公子你可不能誣賴好人啊。”
“你們若不把事情說個清清楚楚,我自然把你們扭到順天府去。你們說轎子停過以後,人就不見了,可人在轎中,你們站在轎子前後,若她出來,你們怎會看不見?”
兩個轎夫互視一眼,努力回憶了一下,一人擊掌道:“是了,定是那個老婆子的關系。那時有個老婆子剛好在旁邊摔了一跤,爬不起來,哼哼唧唧的,我倆見她可憐,順手扶了一把,就是那時候稍離了片刻。”
陸君亭略一沉吟。
“前頭帶路,回你們轎行!”
……
月明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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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君亭身着黑色夜行衣,伏在高牆明瓦的陰影裏,一動也不動。
對面王府中滿院霜華,人聲寂然,偶有仆從走動。
陸君亭心急如焚,恨不能立時闖進王府搜人。
玉瑤已經失蹤五天了,于媽那邊他雖瞞着,卻也知道瞞不了多久,除了着急,他還十分困惑,不明白玉瑤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究竟如何得罪到三皇子頭上。
更可恨的是,他對三皇子一點辦法也沒有。
明知道玉瑤失蹤與他有關,可是所有的人證都說玉瑤是上了轎子走的,又是忽然失蹤,要搜查王府,光憑三皇子召見這點顯然遠遠不夠。
轎行和轎夫都沒有可疑之處,唯一的蛛絲馬跡就是忽然出現的送殡的隊伍和跌倒的老太婆。可是這些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無蹤。
眼下除了蹲守在三皇子的王府外,陸君亭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穿成這樣,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意圖不軌。”一聲輕笑在身旁響起。
陸君亭悚然而驚。
“是你!”
此人竟然可以無聲無息地接近他,陸君亭面色陰晴不定,按住了劍柄,全神戒備。
楚辰見狀笑了笑,十分随意地在陸君亭邊上一趴,目光望着王府方向,口中道:“不要拔劍,我和你目的一樣。”
陸君亭遲疑地問:“你知道些什麽?”
“和你知道的一樣多,不過已經足夠了。”
陸君亭收回手,也趴回瓦上,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楚辰笑看了陸君亭一眼。
“你不懷疑我另有目的?”
“就算懷疑,亦無可奈何。”
楚辰一呆,遂展顏而笑。
“那好,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
陸君亭略一猶豫,伸手與他交握,兩人手指相扣的一剎那,楚辰手上忽然傳來一股怪力,将他手往邊上一帶,手腕傳來一陣劇痛,無法動彈,陸君亭變色,另一只手從肋下伸過來,并指如刀擊向楚辰,可還未擊中,楚辰已先一步飛腳踢中他胸膛,陸君亭一聲悶哼,仰面翻下屋頂,死死扒住房瓦才止住落勢,眼前寒光閃動,楚辰的柳葉刀刃已抵在他喉間,眼神更冷得像冰。
“大少爺,這樣可不行啊。”
“你想怎麽樣?”陸君亭又驚又怒。
楚辰笑笑,收起刀刃,趴回屋頂。
原來他是故意如此。
陸君亭心頭怒意消退,将脫臼的手腕歸位,趴回原處。
“多謝提醒,我會提防偷襲。”
“不是提防偷襲,是任何時候也不要放松警惕,現在我們要對付的是三皇子,得警醒着些,不然我可不敢跟你談合作。”
“你是三皇子的人,可以出入王府,能不能想法子探明玉瑤關在哪裏?”
“我和三皇子之間出了些問題,這會兒他正要我的命呢。”
陸君亭一呆,朝楚辰看去,卻見他一臉的無所謂。陸君亭不禁有些佩服此人的膽魄。
“那現在怎麽辦?我們都進不了王府,怕就怕玉瑤不是被關在此地。”
“一定是關在此地。”楚辰卻很肯定地說。
“為何?”
楚辰不能告訴他三皇子抓玉瑤是為了引自己出來。
“我跟着三皇子三年,自然知道,你信我就是了。”
陸君亭沉吟片刻,道:“好,我相信你,現在怎麽辦?”
“我在這看着,你先回家換衣服,穿成這樣被人看見,就算你只是路過也會被抓起來。”
陸君亭有些尴尬。
“好,我去換衣服,很快回來。”
楚辰喊住他。
“別穿你自己的衣服,你的衣服都太招搖,你們府裏應該有馬夫吧?換上馬夫的衣服過來,盡量揀深色的穿,樣式越難看越好。”
“好。”
陸君亭二話不說地答應,半個時辰後,果然穿了一件馬夫的粗衫前來。
可楚辰瞪着他,雙眉緊蹙,還是搖了搖頭。
“怎麽?還是不行?”陸君亭已經穿了馬夫最難看的深色衣服。
楚辰揮手道:“算了,看來不是衣服招搖,是你這個人天生招搖,穿什麽都一樣。”
陸君亭一愣,并不發怒,卻返身躍下了屋頂。楚辰正奇怪,過了一會,一個黑臉馬夫跳上了屋頂。“這樣行了吧?”
楚辰笑着點點頭,指着王府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說:“玉瑤應該在那裏。”
陸君亭趴到他身邊,朝下方看去。
夜靜人寂,碩大的王府幽暗陰森,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而楚辰指向之處,就在王府的西南側,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奇特之處。
“你怎麽知道?”陸君亭不禁奇怪。
楚辰不耐地說:“解釋起來麻煩得緊,總之就是了。我對王府比較熟悉,明日我混進去,你在外面接應……”
私闖王府罪名可大可小。楚辰的話并沒有什麽說服力,而他又是為三皇子效力的,陸君亭知道自己不該全盤信任他。可是他沒有選擇,這是救出玉瑤的唯一機會。
楚辰将自己的計劃說完,陸君亭雖不覺得十拿九穩,卻也沒有更好的法子。兩人商量過細節後,楚辰道:“給我一件你的信物。”
“什麽信物?”
“我和那個大小姐又不熟,怎麽讓她相信我?給我一件她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東西。”
陸君亭怔了怔,道:“既然如此,為何你還願為她冒此奇險?”
“你別想岔了,我是一廂情願的,你們那個大小姐對我兇得很,我不問你要信物,她知道是我,第一件事就是拿發簪捅死我。”
陸君亭知道此話不真,卻也不再追究,摘下手上的玉扳指交給楚辰。
楚辰看了一眼,收了起來。
“如果我發現你對玉瑤做什麽,我會殺了你。”
“放心,只要你不死,大小姐心是你的,人也會是你的。”楚辰笑說。
兩人于是分頭行事。
……
涼拌莴筍、叉燒鵝掌、糖醋魚條、冬筍肉丸湯、鮮花餅、翡翠豆腐羹,托盤上什錦小菜香氣騰騰,已經餓到頭暈眼花的玉瑤卻不肯動一下筷子。
房門一開,梁仁走了進來。
送來飯菜的聾啞仆人退到牆角。
“怎麽,還是不想吃飯?你是不是怕我們在飯菜裏也下了藥?你放心,這會兒我們要拿你如何都可以,又何必下藥這麽麻煩?”
玉瑤還是不動筷。
“難不成你是想餓死自己?”
玉瑤不答,梁仁卻笑了。
“等你餓得沒力氣了,撬開你的嘴,幫你灌一碗參湯,你就又活蹦亂跳了。別犯傻了,白白餓壞肚子,吃吧。”
梁仁在玉瑤面前坐下。
玉瑤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咬了咬嘴唇,忽然拿起筷子吃起來。
“慢點,別咽着了,細嚼慢咽才有力氣。怎麽樣,王府的廚子還行吧?”
玉瑤光顧吃,沒有搭理他。
梁仁支着頭看着玉瑤。
“美則美矣,卻也不過如此,不知楚辰喜歡你什麽?”
玉瑤一口湯合着飯噴了出來,梁仁閃得快,沒被噴到。
“你是故意的吧!”
玉瑤只顧咳嗽。
梁仁搬了另一張凳子,坐得遠遠的。
“喂,你知道楚辰的下落吧?”
“他不是被三殿下打得半死關在大牢麽?”
“你信麽?”
“為何不信?”
“你真這麽恨他?”
“我在你臉上劃一刀,你試試恨不恨我。”
梁仁笑,彈了彈指甲裏的灰。
“最近你應該見過楚辰吧?”
“最近是多近?”
“二月初八以後。”
“元宵以後他不就被關起來了麽?”
“你知道他受了傷吧?”
玉瑤努力咽下飯菜。
“知道。”
“哦?”
“不是被三殿下用了刑麽?”
梁仁又笑。
“他身上的傷是我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