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竹門未掩歸遲遲(一)
“我家人丁稀薄,能支持得動,靠的是下人的忠心,怎敢說是治下之道。”
三皇子沉吟片刻,颔首道:“姑娘微言大義。這治下之道,歸根結底可不就是忠心二字麽?下人若不忠心,便是該殺。”
玉瑤心驚,不敢接話。
“我已将楚辰鞭笞,關入大牢,令他好生反省。不過若是姑娘為他求情,本宮也樂得開恩,必竟他也跟了我三年有餘,除了上一次對姑娘無禮,他一直以來對我也還算忠心。”
玉瑤心裏一驚。
并不是因為驟然聽聞關于楚辰的真假難辯的消息,而是三皇子似乎知道了她和楚辰相識,有意用話試探她的反應。而她與楚辰認識,是因為玉佩的事,難道三皇子已查明了玉佩之事的前因後果?
玉瑤淡淡道:“主子的體恤是奴才的福分,民女不便置喙。”
三皇子一面擺布茶具,一面笑道:“那就讓他繼續關着吧。按律法,傷人罪的刑罰是三個月,關滿了再放出來不遲。不說這些煞風景的話了。香花調意趣,清茗長精神,既來了鶴閑閣,須嘗嘗這裏的仙鶴白,我平時不愛喝花茶,但對這仙鶴白卻情有獨鐘,這個季節正是此茶最清冽的時候,芳氣雅而不淡,茶味清而不疏,抵得過舌尖百味。午後閑暇,我是閑人,姑娘也是閑人,我們不如細品芳茗,漫說詩詞可好。”
玉瑤一驚,話說得一多,難免容易露出馬腳。
三皇子親自替二人各斟了一杯茶。
“梅姑娘,請。”
“三殿下見諒,若無其他事,玉瑤只想盡快回家。現在家裏人少,離不了我。”
三皇子放下茶壺,不以為意地說道:“我知梅姑娘因上次之事對本宮有些誤解,今日是誠意致歉,梅姑娘不必多心。我已讓鶴閑閣的人叫了轎行的轎子來,現下已等在門前了,姑娘想什麽時候回去都可以,本宮絕不會阻攔。只是本宮以茶致歉,這一杯還望姑娘不要推辭。”
以茶致歉?三皇子特意把自己叫來,什麽事也不做,只是為了請自己喝一杯茶?就算三皇子真是大賢之人,她也不信他這麽有空。
玉瑤望向一泓碧水似的茶湯,手心不禁沁出汗水。
這茶中,不會是落了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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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已端起茶盞,玉瑤卻還沒有動。
“難道梅姑娘不肯原諒本宮?”
玉瑤正不知該如何應對,門外忽然有人求見。
“屬下梁仁,有事禀告三殿下。”
“什麽事?我正待客,不要緊的話晚點再說。”
“是急事,還請三殿下容屬下進來禀告。”
三皇子皺皺眉頭,不過終是叫他進來了。
那個叫梁仁的人于是推門而入,腳步朝桌邊走來。
玉瑤低垂着頭,感到有視線一直盯在自己身上,才下意識地擡頭瞄了一眼,只見這個叫梁仁的人十分年輕,五官俊朗分明,只是目光略帶邪氣。他站在三皇子身後,與玉瑤視線交錯時,竟毫不避諱地對玉瑤色色地眨了一眼,驚得玉瑤又羞又惱,連忙又垂了頭。
倒還真是位罕見的美人。梁仁逗了玉瑤,俯身在三皇子耳邊說了句什麽。
三皇子面色一變,道:“梅姑娘見諒稍坐,本宮有點急事,片刻即回。”
玉瑤不明所以,卻暗松口氣,應了聲是。
待二人都出去了,玉瑤心中盤算該如何脫身,看着盞中清茶,忽然靈光一現,見左右無人,她飛快地把自己與三皇子的茶盞作了交換,細心地擺成沒動過的樣子。
剛換完坐好,移門就被推開了,玉瑤連忙坐正,屏息斂氣,垂首不語。
進來的不是三皇子,而是那個叫梁仁的人。
“梅家小姐容貌果然不俗,坊間傳聞不是空穴來風。”
梁仁在牆角立定,竟然開口與玉瑤說話。
玉瑤雖沒有擡頭,卻着實氣惱。
“楚辰那厮敢傷了小姐的臉,難怪三殿下會大發脾氣,他現下可算是自作自受了,傷得不輕,還關在水牢裏,不知道會不會捱不過去。”
玉瑤一聽這話,微微一怔,心頭有了計較。此人原來也是試探我的,裝出輕薄的樣子而已。
玉瑤心中一定,打定了主意不吭聲。
梁仁又道:“我和楚辰算是相識一場,昨兒背着三殿下去看了一眼,他傷勢很重,若小姐心存仁慈,還望能向三殿下求個情,放了他出來,我在此替他謝謝你了。”
玉瑤還是沉默。
“喂,你給點反應好不好?”他竟然不耐煩了。
門一動,三皇子的聲音傳來。
“大膽梁仁,你也想進水牢是不是?”
“三殿下……”梁仁慌忙跪下。
“我遠遠便聽到你胡言亂語,你是什麽身份,這兒豈有你說話的地方?”三皇子沉聲喝斥。
“梁仁知罪,只是楚辰跟了殿下也有三年,一直忠心耿耿,這次罪不至死,還望殿下開恩,放他出來治傷。”
“我知你一向與他交好,但這次他放肆大膽,不但得罪了忠臣之後,連帶也損了我的名聲,死了便死了。這次便罷,下次你若再給他求情,一并開罰。”
梁仁只得謝恩起身,向玉瑤投來求助的目光,玉瑤只當沒看見。
“我平時治下太松,才寵得這些奴才都無法無天了。”
玉瑤沒接話。
三皇子忽然笑了。
“我以為婦人皆仁,沒想到姑娘卻是鐵石心腸,打定主意不開口便不開口。不知道的人,只怕還以為你與楚辰有什麽新仇舊怨,才會如此。”
“三殿下說笑了。”
“這麽說,你與楚辰并無新仇舊怨?”
玉瑤面容仍然平靜,但目中閃過一絲寒意,“他打傷我的臉,我自然生氣,如果殿下說的是這個,便也算是有舊怨吧。”
三皇子一愣。
“姑娘倒也不怕承認。”
“若我府中有這樣的下人,敢敗壞主子的名聲,自然也是打一頓攆出去方罷,死活不去理會。這樣孽障禍胎似的東西,打死了是活該,打不死是他的造化。別說這是三殿下的家事,我一個民女不便置喙,便是尋常人家,或者是我自己家裏,我也犯不上為了這樣的人開口求情,失了自己的身份不說,沒的給人笑話我年少不懂事,管不了家。”
玉瑤含了薄怒說了這一番話,倒把三皇子說懵了,梁仁也一臉詫異。
“今日三殿下召見民女,民女也不知是為了何事,聽了這話一時生氣,有感而發,還望三殿下原諒民女唐突之罪。”
“哪裏哪裏,好好的又說這些不痛快的事,我們還是飲茶的好,來。”
玉瑤端起杯子,瞧見三皇子喝了茶,便也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心有所慮,連茶味也沒有嘗出來。擱下杯子,她便起身告辭,三皇子顯得頗為意外,卻當真沒有阻攔。玉瑤出了門,果然有一乘轎行标記的暖轎等在鶴閑閣的門口。
玉瑤見沒什麽可疑,方上了轎,一路往梅府方向行去。
鶴閑閣中,三皇子啜着茶道:“你怎麽看?”
梁仁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好像确實與楚辰沒什麽幹系,就算有幹系,也只怕不是屬下想的柔情蜜意。”
“楚辰說他曾夜闖香閨,意圖輕薄,所以結識了這個女子。”
“啊?他還會幹這種事?”梁仁張大了嘴,一臉難以置信。
“我也不信,覺得他對我有所隐瞞,如今看這位梅姑娘的反應,倒像真的。難道我竟錯怪了他?”三皇子目露疑惑。
梁仁想了想,道:“不過這叫梅玉瑤的女子真不簡單,殿下一試就試出來她心思機敏,竟然懂得偷換杯子。幸虧殿下料事如神,把藥下在了自己杯中,引得她自個兒喝下去。憑她就是再機靈,又怎麽能與三殿下鬥智。”
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跟我的日子久了,你這溜須拍馬的功夫見長啊。”
梁仁傻笑道:“屬下句句發自肺腑,出自真心!”
三皇子笑着揮手道:“行了行了。”沉吟了一會,又道,“她如此鎮定,其實還有一個可能。”
梁仁不解地問道:“什麽可能?”
三皇子道:“她知道我們說的不真,楚辰并不在我們手上,因此才能如此篤定。”
梁仁雙目一亮。
“難道她知道楚辰在哪?”
“嗯,有這個可能。後面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是,殿下放心,梅玉瑤這會兒只怕已經在送往王府去的路上了。就不知道楚辰會不會上鈎。”
“姑且先拘着,這期間你也旁敲側擊地試探一下,看她究竟與楚辰是什麽關系,知不知道他的下落。拘滿一個月,如果楚辰沒出現,就把她悄悄處理掉,免得夜長夢多。”
“屬下明白怎麽做。”
又喝了一杯茶,陸君亭推門而入。
三皇子笑稱梅玉瑤已經回去了。
陸君亭又問了鶴閑閣的門前小厮,果然如此,便問明轎子樣式,駕馬來追,遠遠看見一頂寶藍色輕乘小轎,心中一喜。
但接着又是一驚。
轎子正被兩名強壯轎夫往反方向擡得飛快。
陸君亭飛馬上前攔下轎子,怒喝道:“你們想把人擡到哪去?”
轎夫一怔。
“我們沒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