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冷長街無處歸(五)
她往楚辰衣服裏摸，在他懷兜裏摸出來一個拳頭大的灰布香囊，打開一看，裏面塞滿寸許長的灰色竹炭，正是此物把他身上的氣味吸去了。
玉瑤傷心地望着楚辰。
原來他真是幹這個的。
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他身上連氣味也不能有，所以會帶這樣的東西在身上。
玉瑤放回香囊，替他蓋好被子，自己也躺進被窩裏。她側過身，伸手去摸，摸到他冷冰冰的手，攏在自己手中暖着。楚辰掌心沒有任何繭子，柔軟細膩得仿佛女子的手。
玉瑤握着楚辰的手，枕着連理枕，忽然俏臉飛紅。
這一來，她和楚辰豈非同床共枕了？
玉瑤窘得從臉燙到耳根，幸好捂在被中無人瞧見。
可是另一方面，她心裏又十分矛盾。
為何一心一意地護着他？為何不把他交給官兵？為何不趕他走？甚至還讓他與自己同床而眠？
玉瑤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太想讓他暖和一點了，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
就當是報答他吧，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被子裏非常暖和，可楚辰的手還是冷得像冰，怎麽也暖不起來。玉瑤微微揭開一點被子，惆悵而心痛地望着楚辰，心中暗道：“楚辰，你真的殺了那麽多的人麽？你為何要做這種事？”
樓梯上又響起腳步聲，還有說話聲傳來。
于媽道：“陸大人這些天公務繁忙抽不出空前來，小姐先前還惦記着你呢。只是大人來得不巧，這會兒她身子乏，才剛睡下了。”
Advertisement
另一個聲音是陸君亭：“不打緊，我只看一眼就走。”
君亭這時候怎麽會來？玉瑤一驚，急忙放開楚辰，拉好被子，躺平身子裝睡。
沒一會，閨門被推開，腳步聲傳了進來。
玉瑤一顆心狂亂跳動，卻故意放緩呼吸。
陸君亭走到床前，床上被褥淩亂，玉瑤頭埋在一堆軟墊裏，睡得正沉。他上前憐惜地摸了摸玉瑤的額頭，這幾日忙着公務，心中着實記挂得厲害。
“小姐這幾日好着呢，陸大人放心。”于媽在一旁輕聲說。
陸君亭點點頭，替玉瑤掖好大紅雲錦繡被，又把靠墊整理了一下，方才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玉瑤一顆心狂跳不止。
君亭怎的沒發現？不可能，他擺布靠墊的時候就應該注意到了呀。
隔了好一會兒，屋中再無聲響，玉瑤才敢放心大膽地睜開眼睛往旁邊看。
咦？他人呢？
身旁竟不見了楚辰的蹤影。
玉瑤正驚疑，楚辰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
“我在這。”
玉瑤轉頭看去，正好見到楚辰躍下房梁，悄無聲息地落到地上。
他是什麽時候到那去的？怎的自己絲毫不曾察覺？玉瑤十分驚奇。
“抱歉，答應過你不會再來，今日事出有因，迫不得已。不過你放心，等外面的官兵撤了我就走。”楚辰似乎不想和她多說，面無表情地解釋了一句，就站到窗邊，揭開一道窗縫，注意起了外面的動靜。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玉瑤這才注意到楚辰的臉色白得吓人。
玉瑤坐起身，抓起白绫對襟的襖子胡亂穿起，擔憂地望着他，“這裏有參茶，你要不要喝一點？”
“不用。”楚辰頭也不回地答道。
“你的傷是不是很重……”
“多謝小姐許我歇了一會兒，又替我上藥止血，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我不像你們身子嬌貴，這點傷不算什麽。”楚辰的回答明顯有些拒人于千裏之外。
玉瑤望着他胸前的傷處，皺皺眉頭，終于沒忍住，柔聲說道：“官兵剛來過，這裏很安全，你不如多躺一會兒。”
楚辰毫不猶豫地再次拒絕道：“不必了，我還有事要做。”
玉瑤不作聲了。
屋子裏安靜下來。玉瑤坐在床頭望着楚辰，楚辰卻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隔了好一會兒，還是玉瑤打破靜默。
“你方才……是不是一直都醒着？”玉瑤咬着唇問道。她剛剛以為他睡着了，所以才敢又看他的身子，又握他的手。
楚辰微微一愣，側目看了玉瑤一眼，見她玉頰微紅，心中方了然。這個大小姐，竟然在想這些。楚辰将視線放回窗外，淡淡道：“我睡着和醒着沒什麽分別，我不是故意裝睡捉弄你的。”
話題再一次被掐斷，玉瑤垂首沉默了一會，忽然擡起眼簾，認真地道：“京城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可話剛出口，她心裏就矛盾起來。
我為何要問這個？
但她又真的很想知道答案。難道他真的是那麽冷血嗜殺的人？即使心裏已經有了七、八分肯定，可還是想從楚辰的嘴裏親耳聽到。
楚辰沒有回頭，“這不關你的事，你最好不要打聽。”他的态度越發冷淡了。
“若我剛才要出賣你，你會不會對我也出手？”玉瑤執着地盯着他追問。
楚辰愣了一下，朝她看過來，臉上漸漸凝聚起一個冷酷獰戾的笑容。
“當然會，你不是已經猜到我是什麽人了麽？”
玉瑤失望而生氣，“我是猜到了，可我不知道你幫的究竟是太子還是三皇子。”
楚辰面色微微一變。
“你說什麽！”
“舒美人當年是通過三皇子的生母柳德妃引薦給皇上的，舒氏在表面上與三皇子關系冷淡，不過只是僞裝，他們其實是三皇子的人。那位參奏舒侍郎的左督禦史卻是太子的親信，你送來的玉佩，搞垮了皇上和舒美人關系，将舒氏家族推入深淵，可見你是在幫太子做事。可是那天在鶴閑閣，你又分明跟着三皇子，而這一次血洗四門，恐怕也是幫三皇子收拾殘局吧？三皇子裝病，把自己與此事的關系完全撇清楚，才讓你動手，想來他大概就是擡高京城藥價的幕後黑手。”
楚辰深深望着玉瑤。
忽然他欺身靠近，指間寒光閃動，一片柳葉刀刃抵住玉瑤咽喉。
“有時候太聰明可不是一件好事。”他的雙目閃動着殺機。
玉瑤毫無畏懼地迎視着他，“你才是在玩火，你的傷是不是因為這樣才弄的？出手的是太子還是三皇子？”
“看來你真的已經不怕我了。”
楚辰目光冰冷，指尖微微發力，玉瑤的玉頸上淌下一道血痕。
刺痛感讓玉瑤的身子不由輕顫。
楚辰收起刀刃，把金創藥扔給玉瑤，退回到窗邊。
“不要再亂猜了，乖乖做你的千金小姐，這些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我更與你無關。”
“若你真這般想，為何又來城北找我？”
“什麽城北？最近我很忙，沒去過城北。”
“我是病了但不糊塗，我還記得因為有人要追殺我，我換了乞丐的衣服躲藏起來，若是君亭找到我，看我穿成那樣，事後怎會不問起緣故？所以一定不是他或者他府上的人找到我的。”
楚辰一滞，隔了好一會兒，輕嘆口氣。
“多謝你。”玉瑤誠懇地道。
“今日之事，你我已經兩不相欠，你不需要再謝我。”
玉瑤垂下頭。明明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與他有任何牽扯，現在自己這樣算什麽？可是她一起到楚辰的傷勢和處境，就無法真正釋懷。
她擡起眼眸，目光關切地望着他，“你本質不壞，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楚辰知她指的是什麽。
“這不關你的事。”他冷冷道。
“你能不能收手？”玉瑤雖不能與他有瓜葛，卻又真心希望他平平安安。
楚辰望向她，目光似乎變得柔和了一些，聲音卻依然平靜而冷淡：“可惜，我并沒有退路。”
玉瑤一呆，揪住被角。
于媽腳步聲忽然又從樓梯那兒傳來，玉瑤視線只移開了一瞬，等她再望向窗邊的時候，那裏已經沒有任何人。
沒有退路……
玉瑤緊緊地揪住了被角，正如楚辰的話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
第四卷 望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