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冷長街無處歸(四)
“小姐喝了藥也歇一會兒吧。病才剛好些,弄這個未免太傷神了。”
于媽接了藥碗了,又要把玉瑤的針線籃子也收走。
玉瑤搶住籃子道:“我睡了這麽些天,這會兒可正閑得發慌,你不讓我編這個,我就只有起身畫畫了。”
于媽只得作罷。
“于媽,你再拿幾個軟墊來,我坐得舒服些再編。”
“你呀!”
于媽搖了搖頭,起身到櫃裏抱出六個大紅雲錦靠墊,給玉瑤鋪墊得舒舒服服。待玉瑤坐踏實了,于媽又想起什麽,到下面的櫃子翻出一根又粗又長的大紅綢緞連理枕,拿到床上。
玉瑤看了,不禁笑道:“這連理枕是娘的舊物吧,怎會在我櫃裏?”
“這兩天天氣好,我剛曬過,想着等把該曬的都曬了,再一并開了庫房存放好,所以就先擱在這裏了。”
“那為何又拿出來?”
于媽笑道:“這個呀,壓在腰裏最是舒服的,你光靠着軟墊子,腰不着力,坐久了落下毛病就不好了。來,坐直些,我給你放好,你試試就知道了。”
玉瑤欠身,待于媽把連理枕安置好,再靠下去,果然腰間輕松不少。
于媽道:“這回随你編多久了,我不管你,下面自有一堆事等着我,我去了。”
“你去吧。”
于媽剛關上門,窗口一動,玉瑤以為是風,漫不經心地擡頭一看,差點驚呼出聲。
他怎麽大白天的敢到這裏來!
Advertisement
楚辰看了一眼窗外,見無人發現自己,才轉過視線看向床頭。只見,隔着窗紗照進來的輕薄日影下,玉瑤嬌小的身子靠着一堆大紅的軟墊,正安安穩穩地坐在床頭。
她的氣色比幾日前被自己救回時好了不少,但是驟然見了自己,卻馬上沉下臉。
“出去!”玉瑤低聲冷喝。
楚辰一怔,非但沒走,還關了窗戶走到床邊,笑道:“你不正閑得慌?我來與你解解悶。”
“馬上給我出去!”玉瑤目如寒霜,眼中有不容分說的決絕。
楚辰神色一黯,抿了抿唇。玉瑤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像記憶中那般明亮,目中的神采也十分黯淡。
他怎麽了?玉瑤的心一下子揪起來。
就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吵鬧聲,于媽的腳步聲也在樓梯上響起。
玉瑤一驚,情急之下忙拉住楚辰的手,觸手的冰涼讓她悚然心驚。
“快躲進來。”她顧不上多想,揭開裏床的被子沉聲說。
楚辰更不猶豫,一躍就躺了下去。玉瑤用被子和墊子蓋住他,幸好床上一時放了這麽多墊子顯得亂糟糟的,所以多了一個人也不太明顯。
玉瑤剛剛把床布置好,于媽就推門而入。
“外面怎麽了于媽?怎麽這麽吵?”玉瑤假裝鎮定地說道。
于媽氣呼呼地道:“是官兵奉了陸大人的命令來搜查,我已說了是小姐,他們還是堅持要搜。”
官兵?
玉瑤心跳加快,聲音卻仍維持着平靜:“君亭奉了皇命行事,如何能因為我們的關系循私,于媽,這卻是你的不是了,你這豈非讓君亭左右為難麽?”
于媽一想,确是這個理,才面色一緩地說:“喲,那倒是我想岔了,心裏還怪陸大人不體恤小姐呢。”
“你也知道這次的事鬧得很大,誰家也不能跳過去的。便是在朝官員的家裏也要一一搜過,更何況我們。不要攔着他們,他們要搜哪裏就搜哪裏,你配合着就是了。”于媽剛要走,玉瑤又叫住她,“對了,讓廚娘煮些熱茶給那些官兵,他們也辛苦了,讓他們去去寒氣。”
“好。”
于媽在梯子上的腳步聲剛低下去,又響起來。
玉瑤本想看看楚辰如何,聽到響動連忙又把拿開的墊子歸位。
這一回,于媽不是獨自前來,她身後帶了幾個兵丁。
“小姐,他們是來搜你閨閣的。”于媽很不痛快。
“搜便搜吧,請進就是。”玉瑤強忍緊張說道。
那些兵丁得了許可,便在房間裏搜查。玉瑤房間也不大,只有裏外兩進,中間隔着一道玲珑珠簾。那些兵丁連衣櫃都不放過,一一打開看了一遍,別說于媽生氣,連玉瑤見了也有些不喜歡了。
這時,一個年輕官兵不知好歹地走到床前,伸頭伸腦地往帳幔裏看,于媽終于火了。
“小姐的閨床也是你看得的?”
那年輕官兵一怔,視線縮了回去,客氣地對于媽說道:“還請見諒,副統領大人有命,各處都要搜仔細的,我們也是奉命行事,還望擔待些個。小姐床上這麽亂,能否有勞小姐下床,讓我們看看床鋪。”
玉瑤知道君亭做事心細,卻沒想到這般細。床上藏了楚辰,怎麽能讓他們搜查?她做賊心虛,聞言心口狂跳,沒了主意。
倒是于媽理直氣壯的怒斥:“放肆,你看看也就罷了,小姐的床鋪豈是你能翻的?你不知道我們小姐與你們副統領大人的關系麽?今天老身就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讓你們動小姐的被褥。”
于媽坐到床沿上,母雞護雛似的護住了玉瑤的床。
玉瑤很緊張,就怕這樣也攔不住官兵搜查,幸而那官兵知道輕重,沒有用強,只道:“既如此,那有勞媽媽帶我們去其他廂房看看。”
于媽保持着得勝的姿态,赳赳然帶人走了。
玉瑤等到樓梯上腳步聲消失,才長長呼出口氣,連忙把墊子移開,掀開被子去看楚辰,卻見他雙目微閉,呼吸均勻,似乎好夢正酣。
玉瑤目瞪口呆。
這人怎麽這節骨眼還能睡得跟沒事人似的?
楚辰睡得很安靜,連呼吸聲也很輕,玉瑤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忽想起先前摸到他的手,就像摸到了一塊冰,忙伸手輕輕摸了摸他身上,一摸之下,大吃一驚。
楚辰整個人都如冰塊一樣涼得透心,連額頭也是冰冷的。
怎麽會這樣!
玉瑤急忙把被子裏的銀絲球一股腦兒推到他身邊。
他大白天的為何到這裏來?難道無處可去?又或者在躲避什麽?玉瑤一面幫他蓋好被子,一面嘀咕着拿起珠絡,正準備繼續編,卻發現自己手上有血跡。
心一緊,難道是……
玉瑤揭開被子往楚辰身上摸,赫然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被血浸過,已經幹了大半,硬邦邦的貼在身上。只有左胸的位置看着濕潤,輕輕一探,果然是新鮮血跡。
玉瑤心中震驚,那名全城搜捕的受劍傷之人,莫非就是楚辰?
玉瑤待要解開他衣服看個究竟,于媽的腳步聲再次傳來。
玉瑤連忙整理好床,假裝在編珠絡。
于媽進來報說:“小姐,官兵已經走了。”
“走了就好,”她正想遣走于媽,忽然又轉念,道,“于媽,鬧了這一會子,我卻有些犯困了,想歇一歇。”
于媽喜道:“這就好,怕的就是你不肯歇。”
“于媽,你幫我暖個盆炭,我覺得屋裏有點涼,記得丢幾片安息香。再給我倒杯參茶來放在床邊,這樣你下午就不須管我了,我自睡我的,渴了也有水喝。”
于媽答應了一聲,要拿走針線籃子。
玉瑤本想放手,忽然見到籃裏剪刀,心中靈光一閃。
“你先去拿東西吧,我這裏一絡繩結打了大半,放散了可惜,打完這一絡再睡的精神還是有的。等你東西拿來了,我這剛好也能打完,不耽誤睡覺。”
等于媽一出去,玉瑤拿起剪刀割破手指,于媽進來一看,驚呼一聲沖到床前,放下炭盆拿了玉瑤的手指細瞧。
“好好的這麽不小心,這傷口可有些深了,疼不疼?來,于媽給你吹吹。”
“一點小傷不礙事,拿些金創藥來給我上了就好。”
于媽拿了金創藥回來,給玉瑤上好藥,又伺候她睡下。
“金創藥你也擱着吧,萬一還流血,我自己再擦些。”
“好,那你睡吧,我下去了。”于媽地替玉瑤把門關嚴實,腳步去遠。
陸君亭一身銀狐輕裘,騎着菊花青,立在粗衣巷口。
一名年輕官兵前來回報:“陸大人,梅府搜查完了,各處都已搜到,只有梅小姐的閨床屬下未改擅動。”
陸君亭想了一想,望着不遠處的小樓窗戶,淡淡道:“知道了。”
窗內,玉瑤披衣起身,揭開一角被子,解了楚辰的衣服看了一眼,玉容忽然漲紅。
情急之下她倒忘了他是個男人,驟然之間看到他的身子,才想起來此事,一時羞怯難當。不過楚辰身上全是血,再加上人又睡得人事不知,所以玉瑤很快冷靜下來。
楚辰胸前有一道寸許長的傷口,因為血肉模糊,所以看不清多深。玉瑤不想把他吵醒,所以沒有翻弄細瞧,只是見着血還在往外滲,忙拿了枕下的汗巾子輕輕吸去血漬,沉着地拿金創藥替他抹上,止了出血。
玉瑤幫他穿好衣服,正要蓋上被子,忽然注意到一件怪事。
楚辰身上流了這麽多的血,怎麽幾乎聞不到血腥味?
她想起來,楚辰身上似乎從來沒有任何氣味,只有一股暖暖的氣息。以前她還不覺得如何奇怪,現在卻不由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