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血冷長街無處歸(三)
吃了晌午飯,玉瑤坐在床頭編梅花攢心絡子。
于媽上來瞧她,拿起絡子的流蘇,笑道:“可是替陸大人編的?”
玉瑤點點頭。“我瞧君亭那塊纏枝紋的玉璜還差個穗子,想着編一個給他戴。對了,陳伯的身後事辦得怎麽樣了?”
想起陳伯,玉瑤腦海中浮現出那個滿臉皺紋,喜歡叼着一根煙管在家門口溜達,嘴巴老也閑不住,卻對梅府忠心盡力,對自己愛護有加的老者。玉瑤出生前,陳伯就已經在梅府當差。她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因為生病沒有回老家,留在京中過春節。那年的元宵,陳伯把幼小的她放在肩頭,一步一步走遍了京城最繁華熱鬧的十裏長街。燈林燭海,翠陌朱巷,光枋華軒,帝都的繁華深深地烙印在了她懵懵懂懂的腦海裏。
對陳伯,她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可是想到他已經不在了,心中卻莫名感傷,仿佛忽然之間又失去了與這世間的一絲牽絆。
提起此事,于媽臉色也黯淡下來,垂下頭去,伸手抹着眼睛。
玉瑤知道玉媽與陳伯相處的時間比與自己的還長得多,伸了手過去握住于媽的手,道:“于媽,生死有命,別太傷心了。”
于媽點點頭,嘆了口氣:“小姐對他一直十分照顧,出了這樣的事,也從未加以責怪,可憐他福薄。”說着,聲音又哽咽起來,隔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道,“他的身後事按小姐的吩咐都已經妥當了,只是他沒有家人,留下來的東西卻不知該怎麽處置。”
玉瑤想了想,道:“陳伯向來很疼篆兒,把他當半個孫子的待,就留給篆兒吧,也算是一點念想。”
于媽答應下來。
主仆二人各自又默然片刻,感傷之意稍減,玉瑤才道:“我差你寫信給劉管家,叫玉寒暫留淮安,不着急回京,信你可寄出了?”
“放心,小姐千叮咛萬囑咐的事兒,老奴怎會忘了。現在京裏頭這麽亂,前有疫病橫行,後又連滅門血案都出了,我瞧着少爺也是待在老家好些。若不是陸大人的緣故,我連小姐也想勸回老家去。”
“京裏這陣子是不太平。街上可有什麽消息?”
“還在搜查呢。這次一連四門的血案,死了兩百號人,皇上震怒,下令就是把京城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那人找出來。別的沒什麽,卻是害得陸大人連吃飯的功夫都沒有,已經三天沒來我們府裏坐坐了。”
玉瑤心想,也虧得這事鬧大了。如今全城夜夜都有官府派兵巡視,那個要殺自己的幕後黑手恐怕最近都不便再出手,自己可以安心在家休養幾日,再做計較。大不了真就回了老家,避開是非也就是了。
玉瑤又問道:“說殺人兇手受了劍傷,這消息可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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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确切呢。說是有一家的小厮機靈,搬開鐵鍋躲在竈臺底下,才避過一劫,後來到順天府報案,說看到其中一名兇手被守院的保镖傷了一劍在左胸口。現在全城抓人,憑的就是這一點。這會兒已經有好些個人被抓進順天府大牢了,但聽說都不是正主。”
玉瑤聽了,放下了絡子,沉思道:“這卻是怪事了。”
“如何怪了?”
“小厮躲在竈臺底下,先不說竈臺底下躲不躲得了,就算瘦小能躲,但竈眼也是對着牆的,他如何看得見兇手被刺一劍?”
“興許他間中把鍋子擡起來,看見了呢。”
玉瑤笑看于媽一眼。
“這又不是瞧熱鬧,躲的好好的,幹嘛把鍋子擡起來,沒的叫人發現得快。”
于媽沉吟道:“可也是啊。那小姐說是怎麽回事?”
“怕是有人要找那受了劍傷的人晦氣,故意散布的謠言。”
“小姐這麽說,便是說真有人受了傷,但又不是兇手?”
“是不是兇手的說不準,不過現下與四門血案連在一起,怕是兇多吉少了。”
“小姐向來有些料事之能,小姐瞧那四個死了的,是不是與京城藥價有關系?”
“怎麽說?”
“這兩天疫病特效藥的藥價倒是破天荒天天都在下跌,太子動用了些銀兩,現在已經把疫情平息了大半了,皇上今兒早朝還嘉獎了太子呢。”
“朝上的事兒你怎麽知道?”
“街面上都傳開了,說是三皇子只救了一人,而太子救了全城呢。”
玉瑤心思沉郁,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怎麽了?”于媽奇問。
玉瑤收了笑顏,搖搖頭,嘆道:“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左不過是這點子事兒。不過百姓不用再受疫病之苦,也算是好事吧。”玉瑤又垂下頭去編絡子。
于媽沒怎麽聽懂前半句,後半句卻是懂了,點頭稱是。
“那小姐看這四戶人家,是不是與藥商囤貨之事有關呢?”
“應該有些關系,不過茲事體大,誰若與囤藥之事有關,都是殺頭的罪名,于媽你可不要上街亂說才好。”
“我明白,只和小姐在閨房裏說說罷了。若是那四人與囤藥之事有關聯,現在太子又得了好,你說是不是……”
玉瑤手一停,擡頭瞪着于媽。
“這話可萬說不得了。”
于媽連忙捂了嘴。
玉瑤雖不讓于媽說,心裏卻有幾分贊同。那四門血案,要不就是太子的手筆,要不就是囤藥的尚有其他幕後黑手,事情鬧得大了,因此殺了四個辦事的滅口。
瞧這行事的手段,連家裏人也不放過,殺個幹幹淨淨,怕是後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些。只是這手法,未免也太狠毒無情了一些。
“對了小姐,還有一件事。”
“什麽事?”
“前些日子小姐不是走丢了幾天麽?那段時間家裏來過盜賊。”
“什麽?”玉瑤變了臉色,“這樣的大事你怎不早說?”
“這陣子才真叫大事多,卻哪裏來得及說這個了?”
玉瑤一想也是,聲音緩和下來。“你且細細說來,怎麽回事。”
“說也奇怪,只有小姐的閨房被人翻動過了。我瞧着那人翻得很小心,沒弄亂東西,可是小姐平時放東西都有自己的規矩,所以我一眼便看出來了。這是一怪。另一怪就怪在沒丢什麽物件,小姐的首飾也一件不缺。我想着事情蹊跷,一直記着要禀告你一聲。”
玉瑤沉吟不語,看着眼前的針線簍子發呆,于媽知道她一想事就這樣,所以悄悄出去了。
玉瑤心道,知道我不在家,來翻我的閨房,豈非與追殺我的人是一夥?既要取我性命,又要得我的一樣東西,會是誰?
難道是……
玉瑤為自己的推測心驚。
幕後黑手應該就是當初派了楚辰來,讓她把玉佩攜帶進宮的人。玉佩被自己毀去了,那人卻以為自己仍捏着這個把柄,才有了殺人盜寶的這一出戲碼。只是這會兒自己沒死,玉佩也沒找到,那人怕是要投鼠忌器,不敢妄動了。
只是那人來頭那麽大,我怎麽鬥得過他?
玉瑤的心揪了起來。
思前想後,她猜到了那人忽然起殺心的原因。必是因為自己回京沒多久,就被三皇子召去了鶴閑閣。那人不明就裏,怕自己與三皇子有什麽貓膩,令他的事情敗露。
但玉配的事早已事過境遷,舒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況且這事奉的是皇上的旨意,名正言順,為何他會這樣怕事?
玉瑤想不明白。
外面驕陽當空。
連天的屋檐沐浴在午後的陽光裏,倒影清晰地投在街道上。
那裏,站着幾排的官兵,将街區重重包圍起來,瞪大眼睛,注視着屋頂和街道。
就在官兵的包圍圈中,一個黑影貼着一檐青瓦,緩緩移動,時而從一個屋頂躍上另一個屋頂。他的動作極為緩慢謹慎,只有掠出的那一剎那疾如閃電,躲避着下方官兵四處搜尋的視線。
京城晴空如洗,街市卻一片肅殺,行人也比平時少許多。
那位副統領大人可真是厲害啊,這般搜下去,遲早要被他發現。躲在屋頂陰影裏的楚辰暗自叫苦。
陸君亭的搜索方法是派出大部人馬圍住一方街區,專看天上地下,小部人馬進入民舍中一家家地搜查,如此層層推進。楚辰不明就裏之下被他們圍了起來,此時為了不被發現,他只能呆在他們的包圍圈中藏身,試了幾次都無法闖出去。
搜索區間緩緩移動,楚辰被迫跟着。
附近的景象變得熟悉起來。
楚辰微微擡頭張望,嘴邊泛起苦笑,旁邊就是梅府西廂那位大小姐的閨房。
竟然搜到這裏來了。
趁沒人注意,楚辰看準一個遠離梅府的屋檐,手足用力。
胸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他眼前一黑,連忙趴住屋脊,免得滾落下去。好險,他擡手遮住眼睛喘息了好一會,方才恢複一點體力。
底下的這一家快要被搜查到了,楚辰看看那座較遠的屋檐,心中嘆息。
他已經沒有力氣躍過去了。
而附近只有梅府西廂的小樓,但那樓頂太高,太容易被發現了。
人聲漸近。
“怨不得我,副統領大人,這是你逼的。”楚辰一躍,再出現時,人已倒挂在屋檐下,敏捷如貍貓地貼近了玉瑤閨房的窗戶。
窗內,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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