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但寄愁心與明月(四)
說不怕那是假話,她真的被楚辰給打懵了。雖說事出有因,可是回想起來,手還是止不住地發抖。楚辰出手狠辣無情,恐怕是故意的,三皇子是不是懷疑他了呢?
于媽取來菱花鏡,玉瑤收回思緒,正要接過鏡子,陸君亭搶先道:“不管你臉變成什麽樣,我都不會嫌棄的。”
玉瑤瞪了他一眼:“我還未看你們就這般咒我,難道真就這麽嚴重了?”她從猶猶豫豫的于媽手裏奪過鏡子,就着燭火一照,只見左邊臉頰紅得發紫,腫起老高,仿佛嘴裏擦了一大團棉花。從發鬃一直到嘴角,有一道長長的凸起的血痕,此刻結了痂,表面還有一層亮黃色的粘稠之物,仿佛是從傷口滲出的膿液,顯得惡心難看。
玉瑤秀眉一皺,忍不住伸手去摸。
“不要動,剛上的藥。”陸君亭急忙抓住玉瑤的手。
手上傳來溫暖而又粗糙的感覺,玉瑤一怔之下,左頰沒什麽變化,右頰卻剎時飛紅。陸君亭一直謹守禮儀,兩人雖有婚約在身,卻從未有過肌膚上的真正接觸。平時相扶,他也會特意拿出汗巾子覆在手上。
玉瑤下意識地想把手收回來,可是陸君亭卻忽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玉瑤愕然地擡眸望着他。于媽見狀,有着幾條皺紋卻依舊十分紅潤的臉上綻出欣慰的笑容,說了一句:“我去給小姐弄點吃的。”也不等玉瑤答應,便退了出去,輕輕掩上房門。
屋裏只剩下玉瑤和陸君亭。玉瑤的呼吸有些淩亂,頭微微垂着,輕聲道:“君亭,你作什麽!”
見了她的窘态,陸君亭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把菱花鏡從玉瑤另一只手中拔出來,丢到一邊,又握住了她另一只手。陸君亭的手裏有許多使劍動刀留下的繭子,硬硬的,癢癢的,磨擦着她的皮膚。玉瑤一時心如鹿撞。
“玉瑤。”耳畔傳來陸君亭的輕喚,他的心情似乎也十分激動,因此聲音都有些變調。
“嗯。”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不管你美也好醜也好,我心裏都只有你一個。”
玉瑤雖然有所預感,但是真聽到這句表白,她還是一下子失去了思考能力,說不清是喜悅還是激動的情緒溢滿心間,仿佛要從身體的每個毛孔裏沖出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而陸君亭沒有再說話,似乎在等着她的回應。
玉瑤忍着羞澀點頭。
一向從容自若的陸君亭如釋重負地噓了口氣,說道:“答應我,不要對別的男人假以辭色。”
玉瑤霍然擡頭,吃驚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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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在蘆香居設謎之人,是叫楚辰吧?”陸君亭的目光十分溫和,但是被他一語言中,玉瑤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陸君亭的聲音繼續說道,“今天在鶴閑居,我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三皇子叫他的名字。那天有個燈謎謎面是秦暮,又是鳳求凰格,謎底就是楚辰吧?”
玉瑤沉默了一會,反握住陸君亭的手,認真地說道:“他是三皇子的貼身侍衛,你不要招惹他。”她不想陸君亭被卷入宮廷鬥争的漩渦。
玉瑤的說法等于是默認了自己認識楚辰。陸君亭不可能無動于衷,可他的心情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疑惑。玉瑤深居閨閣,怎麽會認識三皇子的侍衛?三皇子召見玉瑤,可與此人有關?他既然公然設下那種謎語,又為什麽對玉瑤痛下狠手?
陸君亭心裏疑惑重重,可他不想玉瑤尴尬為難,因此只問了一句:“三皇子為什麽要召見你?”
玉瑤遲疑片刻,下定了決心,決意瞞着陸君亭實情,便說三皇子要她臨摹一幅奇怪的圖畫,自己照做以後,三皇子不知為何非常生氣,甚至命令楚辰動手拷問。陸君亭聽得一頭霧水,又詢問了幾句細節,玉瑤都如實回答。陸君亭陷入沉思。
玉瑤怕他會去明查暗訪,不放心地提醒道:“這件事背後也不知是否涉及皇家秘辛,我想,只能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了。認真追究,只怕會惹禍上身。你身在官場,我爹雖然過世了,但官聲仍在,這樣不明不白的事情,還是少沾染一些為好。”
陸君亭握緊她的手道:“放心,只要你沒事,我不會做什麽。”
玉瑤感受着他手裏的繭子,覺得分外安心。
“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安置,我走了。”陸君亭與玉瑤道別,轉身站起的剎那,臉上的平靜之色消失,換成了心事重重的模樣。玉瑤究竟為什麽得罪了三皇子?她與楚辰,又有什麽瓜葛?
夜靜人寂,一個衣着單薄的身影在粗衣巷一棟民宅的青瓦上站了一會兒,注視着一牆之隔的二樓小窗。此時窗內燭火已熄,顯得靜靜悄悄。
一陣風過,身影不見了。
當他再次出現,已在二樓屋頂。月光下,此人五官普通,只有雙目熠熠生輝,正是楚辰。他打算趁着深夜時分玉瑤睡熟之際,進去悄悄看一眼。
夜色幽靜,楚辰身形尚未立穩,一抹欺霜勝雪的銀輝借着月色的掩護悄然逼近。楚辰瞳孔驀然一縮,身形詭異的扭動,後心位置硬生生偏移了一尺。
“嗤”,肋下的衣襟霎時見了裂痕。
銀輝毫不停頓地折返再次刺來,直取楚辰咽喉。
一見面就要我的命!
楚辰苦笑,見避不過去,手中寒光閃動,一片薄如蟬翼的柳葉刀飛出,蕩開了長劍。他人已一躍而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冷巷中。
陸君亭仗劍立于房頂,滿頭青絲在夜風中張揚飛舞,英俊的面容如凝結着一層寒霜,寒芒閃動的雙眸冷冷地注視着楚辰消失的方向。
這人身法倒是了得,可惜了!
楚辰揀起嵌在屋瓦上的柳葉刀刃,細細打量,忽然,他面色微微一變。
靜夜中,傳來一聲推窗的輕響。
……
黑漆鑼钿的繡床上,玉瑤輾轉難眠。
睡了大半日,這會兒一點也不困。大概因為被窩太溫暖了,左頰上的傷處熱辣辣地疼,雙臂被楚辰用力捏過的地方也酸痛不已。但令她遲遲無法入睡的真正原因并不是這些。
三皇子怎麽會讓她臨摹那幅畫呢?玉瑤苦思良久,都想不透可能露出馬腳,令三皇子有所懷疑的地方。撇開這一點,還有一事令玉瑤放心不下。為什麽調查此事的,會是三皇子呢?楚辰又為什麽會在場?三皇子懷疑他嗎?
我有爹爹的名聲護着,三皇子沒有證據,不能把我怎樣。可是楚辰只是他的部下,如果三皇子懷疑楚辰,那麽……他會不會被嚴刑逼供?玉瑤的心裏陡然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楚辰有可能傷痕累累地躺在某個地方,她就暗自揪心。
屋瓦上忽然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響,可是玉瑤此時如同驚弓之鳥,所以馬上就聽見了。她躺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隔了好一會兒,窗子都沒有動靜。
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玉瑤再也睡不着,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
窗外,半個人影也沒有,悄然無聲。
果然是自己聽錯了,玉瑤剛想關上窗戶,一個黑影忽然從屋檐上翻下來,差點撞到急忙後退的她身上。
“楚辰。”玉瑤對着黑影輕喚。
黑影身子猛地一僵,“你在等他?”聲音發澀,卻并不是楚辰。
玉瑤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去,“君亭,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屋頂上?”
陸君亭感到玉瑤的話就像刀子,刺進他的心裏,可是他望着玉瑤單薄的身子和蒼白的面容,聲音柔和地說道:“夜裏冷,你起身怎不多穿件衣服?”他走到床邊,拿起小襖,回到窗前,給愣在原地的玉瑤輕輕披上。
溫暖的衣服一上身,玉瑤身子不禁一顫,面容變得更加蒼白。梅家雖然不是名門望族,可是家教嚴謹絲毫不遜于那些大族,自小所受的教導令玉瑤感到無地自容,而陸君亭的溫柔舉動,更令她無言以對。
“那個人就是這樣和你認識的?”陸君亭打破了沉默。
玉瑤點了點頭。
“他可有對你輕薄?”陸君亭又問。聲音聽上去平靜,但在平靜之下可能壓抑的情緒卻令玉瑤深覺不安。
玉瑤沉默了,陸君亭也跟着沉默。玉瑤發現他捏起拳頭,微微突出的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漸漸發白。緊接着,陸君亭握緊的拳頭顫抖了起來,不,他整個人都開始顫抖。玉瑤詫異地擡頭,在目光交彙的剎那,她整個人都被他眼裏滔天的怒意驚呆了。
“不,不是的!”玉瑤馬上明白他誤會了,匆忙拔下頭上的錫鐵發簪給他看,“我并沒有被他怎樣。”有些事,她實在羞于啓齒,無法說得更明白。
錫鐵發簪在她的指間發顫,陸君亭只垂頭看了一眼,身上的溫度驟然下降,他愣了一瞬,倏然伸手将玉瑤摟進了懷裏,力氣大得玉瑤幾乎透不過氣來。玉瑤身子一僵,在他粗重的喘息聲中,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