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但寄愁心與明月(三)
玉瑤腦海裏浮現出與楚辰相處的一幕幕畫面。她與他統共也不過數面之緣,他會為了自己,公然違抗三皇子的命令嗎?楚辰的臉因為逆光,晦暗不明,玉瑤既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透他的心。
其實她根本不了解他呀。
三皇子帶着威迫的聲音又再度傳來:“現在呢?”
玉瑤喘息着,鼓起勇氣一字一字道:“這畫只要稍有功底都可臨摹得一模一樣,民女真的不知道哪裏做錯……”
話還未及說完,一陣猛烈的沖擊,腦袋嗡嗡作響,臉上火辣辣地疼了起來。玉瑤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身體好像不再是自己的,意識也模糊起來。在失去意識前,玉瑤恍惚感到自己似乎是挨了楚辰的一記耳光。
楚辰伸手再次抓向玉瑤,三皇子看出倒在地上的玉瑤已經神智不清,皺眉喝道:“楚辰,住手!”就在這時,一聲異響,移門被大力推開,陸君亭出現在雅舍門口,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的瞳孔一縮。
楚辰?
幾乎是一瞬之間,他明白了什麽,望向楚辰的目光中燃燒着可怕的怒火。緊接着他看到了地板上的玉瑤,她的慘狀令他心痛得不能呼吸。“玉瑤!”
楚辰目光一閃,自動退後。
陸君亭伸手扶起玉瑤,動作極盡輕柔體貼,但懷中的人兒面色凄楚,意識模糊,神情痛苦不堪,一個勁地發抖。她的左頰腫得很高,還有一道長長的血痕,正滲出點點鮮紅。
陸君亭的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将她緊緊摟在懷中,瞪圓雙目,朝三皇子投去堪稱無禮的凝視。“三殿下對一名弱女子如此欺淩,傳了出去,恐怕有損三殿下的賢名吧?”陸君亭壓抑着滿腔怒火悲憤地質問。
“原來是陸副統領。我的下人出手重了一些,本宮向你致嫌,這只是個誤會。”三皇子不以為忤,反而還微笑賠罪。
“出手重了一些?”陸君亭提高了聲音,“三殿下的人原來可以肆意對百姓出手重一些!”
三皇子略顯尴尬,沒有作聲。
陸君亭雖怒極,卻仍知道分寸,眼前的必竟是皇子,得罪了他,玉瑤只會惹上更多麻煩。現在不是追究原委的時候,他強忍怒火,收回目光,沉聲道:“我現在要帶她走,三殿下可要阻止?”
三皇子笑道:“當然不會,梅姑娘的樣子看來确實急需就醫,你帶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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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君亭立即抱起玉瑤,二話不說地離開了雅舍。
颀長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掩映的卵石路後,三皇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他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盞慢慢輕啜着,目光望着前方,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楚辰輕輕關上了門,步履無聲無息,像幽靈一般退守到角落。三皇子頭未回,卻忽然問:“剛才你的出手不是一般的重,扇她那一耳光,你用了幾分內力吧?”
楚辰用冷靜但不乏陰狠的聲音答道:“這女人不知好歹,竟敢跟三殿下唱反調,屬下想給她一些教訓。”
“她一個閨閣千金,從小嬌生慣養的,哪裏經得起你這頓毒打?”三皇子的口氣流露出責怪之意,“只怕連驚帶吓,回去就要大病一場。”
楚辰蹙緊雙眉,沉聲道:“是屬下冒失了。”
三皇子纖長手指轉動酒盞,似乎在欣賞上面雕刻精美的玉帶紋樣。一片靜谥的雅舍中,淡淡的酒香彌漫,三皇子用漫不經心口氣問道:“怨東風,吹落冷香一樹,說的就是這位梅故翰林的千金吧?”
楚辰的呼吸一滞。
讓三殿下見笑了。”他垂着頭,聲音依然平靜。
“你和這位翰林千金有什麽關系?”依舊是不溫不火的聲音。
“因她貌美,屬下借燈謎逗個趣。”
三皇子的背影笑了,楚辰看不見他的表情,暗自皺眉。三皇子又問:“那‘秦暮’呢?她若不知道你叫楚辰,你作此謎沒有意義。若知道你叫楚辰,為什麽她剛才要裝作完全不認得你?”
楚辰心念電轉:“屬下曾經夜闖香閨,意圖一親芳澤,當時有将名字告訴她。”
“哦?”三皇子側過身,笑咪咪地望着楚辰,“你還會幹這樣的事?結果呢?”
他沒有流露懷疑之色,可口氣分明是不相信的。楚辰抿了抿嘴唇,澀聲道:“她以死相脅,屬下覺得沒趣就作罷了。”
三皇子開懷大笑,邊笑邊道:“我當是什麽原因,原來是為這。不過這也難怪,她一個深閨千金,又有婚約在身,貞操是最要緊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她大概也不敢認你。”
“屬下也是這般想。”
三皇子忽地收了笑聲,閃過厲色的眼睛盯着楚辰:“那你又為何不言明此事?反而裝作同樣不認識她?”
楚辰立即單膝下跪,誠懇地道:“屬下想此事有辱三殿下的賢名,不敢告訴三殿下。”
他恭順的樣子落在三皇子眼裏,三皇子心頭猛地一跳,連忙揮手道:“算了,七情六欲也是人之常情,起來吧。”
楚辰謝恩起身,指尖一點寒芒悄悄縮回袖中。
三皇子面色已經緩和,帶着兩分笑意道:“你和梁仁都跟了我多年,他的脾氣好動愛鬧,有時在我面前也口無遮攔。你的性子卻冷靜沉默,除了執行我的命令,向來萬事不關心。此事如果擱在他身上,我一笑置之也就罷了。可是擱在你身上,我不得不多問一句。你既然中意此女,剛剛為何要那般毒打她,難道你求歡不遂,心中怨恨,借故洩憤?”
楚辰毫不遲疑地道:“屬下只想為三殿下出力。”
“真的?真一點私心也無?”三皇子顯得十分懷疑。
“絕無私心!”
三皇子似乎對此事失去了興趣,随口道:“算了算了,你不想說,本宮也不逼你。不過瞧她剛才那個樣子,連本宮看着都有些心疼,你的出手未免也太重了些。只盼這梅府千金膽子別像針尖那麽大才好,否則一病不起一命嗚呼也未可知。”
楚辰神色微變:“屬下雖然用了內力,不過還不至于……”
“你不知道,”三皇子感嘆,“這些深閨千金都是美人燈,嬌貴得很,風吹吹就破了。若是死了,倒還真是可惜,難得的一個美人。”
聽了三皇子感喟,楚辰神情未變,目光卻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複雜。他壓下心緒,帶着幾分遺憾說道:“可惜三殿下要查的事沒來得及問出來。”
“你說這畫?”三皇子抓起面前兩幅畫,毫不遲疑地揉作一團,“我不過是随便一猜,找她來試試罷了。正經追究起來,還有幾個人比她更有嫌疑。更何況事情都已經過去,就算查出來也沒什麽用了。” 他把紙團随手投進了溫酒用的紅泥火爐內,火舌卷起,吞噬着畫紙的潔白。
三皇子看着跳動的火光,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端起酒盞,一口飲盡盞中殘酒,五指用力,“啪”一聲将玉盞捏成粉碎。有鮮紅的液體沿着掌緣淌下,他都似乎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
“玉瑤!玉瑤!”
“小姐……”
大紅底繡鯉魚菊花的錦被中塞了好幾個銀絲球,捂得極暖和。玉瑤枕着抱香枕,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不是焦布帳幔,而是陸君亭和于媽兩人憂心忡忡的臉龐。
“于媽,君亭。”
“小姐……”于媽流下兩行淚水。
“于媽別哭,君亭在這裏,你這樣像什麽話。”
于媽點了點頭,擦拭眼淚。
“你覺得怎麽樣?”陸君亭關切地問。
“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我一半是真,一半是裝,否則怎麽脫身?”玉瑤想笑一笑緩和氣氛,卻實在擠不出一絲笑意。
于媽憂心忡忡地說,“就算是裝的,可這臉上的傷卻不假。女孩子家,萬一留了疤可怎麽辦好啊。”
陸君亭馬上表示:“你放心,就算留疤我也不會介意。”話雖是回答于媽的,但誠懇的目光一直望着玉瑤。
玉瑤心裏一暖,口中卻道:“你快別這麽傻,于媽現下說這個,可不就是要你這句話?你別上了她的當。”
于媽撇撇嘴。“你這孩子,我這都是擔心你,你卻這麽不領情。”玉瑤斜了她一眼。
見玉瑤神智清楚,陸君亭憂色稍減,說道:“于媽放心,我已讓周管家去置辦舒痕膠,改明兒拿過來擦上便無礙了。”
“哪裏需要舒痕膠這般金貴的藥?”玉瑤轉向于媽,“将鏡子拿來我瞧瞧,應當不要緊的。”
她想從床上坐起來,但身子虛軟無力,手一用力就直打顫。不管她表面上如何堅強,但她的身體卻真實地反映出她心裏的餘悸。陸君亭體貼地伸手扶起她,塞了兩個錦緞迎枕在她背後,讓她靠好,又抓過一件白绫對襟的襖子細心地為她披在身上。
玉瑤目光一掃,發覺已是晚上,屋內燭火高照。
這一覺竟然睡了好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