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連環(1)
連默覺得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陳,然而這并不能阻擋隔壁兩個年輕女孩對她的好奇。
在沒有大案要案發生的日子裏,作為一名法醫通常都是在為民事、刑事案件中的涉案人進行從身體到精神等各方面的鑒定,以及對各種醫療糾紛的責任鑒定。某種角度而言,既不精彩,有不有趣。
但兩個女孩并不這樣認為。
周末她們端着自己烘焙的小點心敲開連默的門。
“姐姐,這是我們自己做的,全天然,不含添加劑,保證好吃!”短發的賢珍笑着對連默說。
長發及肩的明竹大力點頭,然後舉一舉她捧着的玻璃瓶,“還有我自己釀的梅子酒。姐姐我們開茶話會罷。”
連默努力讓自己做出一副沒興趣的木然表情,奈何結果完全是媚眼做給瞎子看,兩個女孩全然不予領會,一人挽了連默一條手臂,登堂入室。
“姐姐是做什麽工作的?”明竹笑呵呵地問。
“……醫生。”算是罷。
“啊,那太好了!萬一我和小竹有個頭疼腦熱的,可以不用去醫院,直接來找姐姐看了!”賢珍拍手。
連默額角一抽,“是法醫。”
孰料兩人聽後并未露出太過驚愕的表情,反而興趣盎然。
“姐姐好厲害!是不是每天都像電影裏演的那樣驚心動魄?”明竹顯然對法醫職業十分好奇。
賢珍比較感性,“姐姐一定是個很認真很負責的法醫。”
又對連默說起她們自己來,“小竹和我在地鐵名店街裏開了一間美甲鋪,小竹手巧,我就是打打下手,生意還不錯。姐姐要不要也做一次指甲養護?我們用的是進口植物精油,保證滋潤溫和不刺激皮膚,再做個方形美甲,保證姐姐的一雙手又軟又好看!”
連默垂睫看了看自己因為工作關系剪得光禿禿的指甲。以前讀書的時候校規規定女生不能化妝打扮,只允許留不超過肩膀的直發,後來工作了,因為工作性質使然,就更加不打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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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來接姐姐的帥哥一定是當警.察的罷?”明竹雙手捧在心口,向往不已。
連默揚睫直視明竹,“是一個朋友。”
陳況工作性質特殊,她不便随意透露。
這一眼,透澈犀利,教一直以為連默是溫良和善無害的鄰家女郎的兩個女孩子齊齊一驚。
賢珍忙拉着明竹起身告辭,“姐姐工作一周一定很辛苦,我和明竹就不打擾姐姐了,有空再來找姐姐玩。”
說完和明竹離開。
連默沒有禮貌客氣地邀請兩人下次再來,而是淡淡松了一口氣。
女孩子們的話題,不是不活潑有趣,只不過她的心思都在青空給她的那本李教授的着作上,只想窩在沙發裏,捧着書消磨半日時光。
不過顯然這樣的打算終是要泡湯了,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
連默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接聽電話。
電話那頭是主任有些凝重的聲音,“連默,有案情,我把案發地址發到你手機上,你盡快趕過去。我随後就到。”
連默結束通話,收到地址短信後,就迅速換衣出門。
案件現場在市中心的噴泉廣場,報案人是一群清早在廣場跳舞的老阿姨。
老阿姨們退休後的娛樂生活有限,除了帶孩子買汏燒搓麻将,還有就是聚在一起跳跳舞、健健身。
十月的時候市內會舉辦一次全民健身大賽,中老年集體舞是其中的一個比賽項目。市中心的兩個區都組織中老年舞蹈隊參賽。由于前段時間傳出過跳廣場舞音量太大,致使不堪其擾的居民做出從家中向樓下小廣場潑.糞的過激之舉,而集體舞又是個需要較大場地排練的項目,所以中心城區領.導經過協商後,決定将偌大的市中心噴泉廣場劃出一個區域來,供中老年舞蹈隊排練用。
兩個區的舞蹈隊自行商定了時間分配,一個隊上午來排練,另一隊則下午過來,這樣場面不至于亂哄哄的,也不會為了聽清各自的音樂而把音量開得太響。
一群阿姨早早搭了車到廣場集合,好些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吃早飯。領隊建議大家先到噴泉邊上圍成一圈可供人休憩小坐的石階上坐下來,定定心心把早飯吃了,然後再排練不遲。
都年紀不輕了,要是餓着肚子進行大體力的運動,萬一出個好歹的,誰能負得起這個責?
老阿姨們遂三三兩兩捧着大餅油條、粢飯燒賣坐在石階上,邊吃早飯邊說閑話。
其中一個阿姨帶的早點是女兒給她做的三明治,裏頭夾着火腿切片,生菜,芝士片和蛋黃醬,引得一衆阿姨都說她福氣好,能享受到女兒給做的早餐。随後就紛紛讨伐起自家的女兒或者媳婦來。
這個說女兒老大不小,轉眼要三十歲的人了,除開工作,就是上山下海地旅行。今天去雲南,明天去西藏,後頭又要去歐洲。總之把賺的每分錢都花在路上,然後回到家來啃老,如何都不願意談婚論嫁。
那個就嘆,這有什麽不好?總好過我媳婦娶進門,老娘踢出門罷?我是老娘,兒媳婦就是小娘,衣不洗,飯不燒,日日都在網上買一堆沒用的東西。說她一句就哭哭啼啼要回娘家,兒子就同我翻臉。哎呀說說就一肚皮氣!
老阿姨吃着女兒給做的三明治,聽八卦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手上沾了不少蛋黃醬,黏黏膩膩的,用餐巾紙擦也擦不幹淨,遂俯身打算在後頭的噴泉水池裏洗洗手,倏忽看見水池底下沉着個老大的黑色旅行包。
老阿姨忙站起身,高喊了一嗓子:“啥寧的旅行袋落了水池裏廂了?!”
這一叫,将其他人都引了過來。
老阿姨們圍着水池一陣指指點點,也沒人出來認領旅行包。
有人是居委會幹部,對這樣的事比較敏感,忙指揮着大家把旅行袋從水池裏撈上來。
“前段時間發生過好幾起丢棄嬰兒的事,不要是哪個只管生不管養的,見生的女兒,就包一包扔在這裏想淹死孩子算數哦!”
被她這樣一說,阿姨們都緊張起來,趕緊脫鞋挽褲腳,涉入噴泉池當中,合力将十分沉重的旅行袋搬到石階上。
旅行袋出人意料的沉,五六個阿姨才費了好大的力氣。幸好天氣熱,水溫不算低,否則幾個阿姨真要吃不消。
居委會阿姨排開衆人,指揮兩個沒下水的舞蹈隊隊友,“手機帶了伐?拿出來拍照,這樣萬一有什麽問題,我們也說得清楚,不會被人賴到頭上。”
阿姨們齊齊點頭,覺得在居委會工作的人就是法律意識比較強,懂得自我保護。
兩個阿姨取出手機來,有識貨的哎呀一聲,“曹阿姨侬用的是愛瘋嘛!”
曹阿姨得意,“這是我兒子淘汰下來的 ,掼掉不舍得,我就拿來用了。他們年輕人換手機,比我們年輕的時候換衣服還勤,真吃不消伊。”
邊說,邊不甚熟練地找到拍照功能,對準了黑色旅行袋。
居委會阿姨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彎下.身,伸手慢慢拉開旅行袋的拉鏈。
随着拉鏈一點點被拉開,裏頭裝着的東西慢慢展現在阿姨們眼前,衆阿姨先後發出尖叫。拿愛瘋拍照的曹阿姨短促地驚叫一聲,咕咚一下栽倒在地,額角撞在石階上,當場血流如注,愛瘋也砸在地上,屏幕碎成一片蛛網。
居委會阿姨傻在當初起碼有三十秒,随後強自鎮定,斷喝一聲:“大家鎮靜,不要慌,都散開!報警!馬上報警!”
幺幺零接到報警後,先派出所在轄區的分局警察去往現場。
分局警察趕到現場一見旅行袋裏的東西,即刻上報至總局,并将現場保護起來,以免現場遭到破壞。又組織人手向現場的目擊者們采集第一手目擊證詞。
連默驅車抵達現場的時候,老阿姨們正圍着幾個做筆錄的警察七嘴八舌、情緒激動地大聲講述經過。
警察有些無奈,又不便對着老阿姨們提高嗓門,只能好聲好氣地勸她們:“一個一個說,一個一個說。每個人我們都會問到的,不會遺漏的。”
連默忍不住微笑。
碰到事情,退休在家無事可做的阿姨們最熱心了,但要在她們你一嘴我一句的講述中理出個明晰的頭緒來,還真是需要一番耐心的。
連默向維持現場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越過黃線,走近現場。
噴泉廣場的地面已經被踩得一塌糊塗,各種各樣的腳印和水跡交疊在一處。連默循着逐漸清晰的水跡和越來越淩亂的腳印,一路拍照,一路來到陳放黑色旅行袋的石階前。
臺階前費永年和青空已經先她一步到達,正在對現場進行初步的勘察取證。
費永年神色凝重,一雙濃眉緊鎖,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見到連默,他大踏步走過來,“你怎麽來了?”
連默微愣,“主任打電話讓我過來的……”
費永年默然兩秒,擺擺手,“既然來了,就過來罷。”
然後引着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濕淋淋的足跡外側幹燥的地面,來到半敞的黑色旅行袋前。
連默一眼,就看見旅行袋裏裝着的,被肢.解的,屍.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