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隕(9)
肇玲玲交代,她當時雖然恨肇瑩瑩,然而還沒有恨到要殺人的地步。她只想把這件事情徹徹底底地忘掉,找機會辭去經紀人職務,去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正常人的生活。
真正激怒她,把她推向瘋狂的,是案發當天發生的一件小事。
當時肇瑩瑩正在吃午餐,中間接了個電話。放下電話後,她飯也不吃了,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臂坐在景觀房的飄窗上,指着下頭渺小如同蝼蟻的車輛行人,以一種睥睨一切的口吻對她說:“玲玲,你看!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的滋味,是不是特別好?”
她在心裏默默說這句詩不是這麽用的。
肇瑩瑩沒有聽見她的心聲,嬌笑着把頭靠在她肩膀上,“剛才我接到馮老板的電話,他說那天的那個煤老板特別喜歡你,願意買一幢獨棟別墅送給你,上頭寫你的名字,你只要在他來本埠談生意的時候偶爾陪陪他就行。其他時間你還可以繼續做我的經紀人。玲玲你說他是不是特別有錢,特別大方,特別體貼?還是玲玲你有本事,陪了煤老板一次,他就送別墅給你了。”
她緩慢而堅定地撥開妹妹的手,“我沒興趣,麻煩你回斷了他們罷。”
肇瑩瑩一聽,立刻就變了臉色,冷冷一笑,“陪一次也是陪,陪十次也是陪,何況只不過陪他幾次,就有別墅落袋,這樣的好事我還沒碰到呢!姐姐你裝什麽貞節烈女?!”
說完板着臉徑直帶助理下樓去貴賓休息室了。
留她在天橋景觀套房裏又羞又氣又恨。
隔不多久,肇瑩瑩就打內線來,說手機忘帶了,叫她找到後送下去。她當時就在餐桌上找到了,立刻送了下去。在走廊裏她聽見略略沉重的關門聲和快速離去的腳步聲,并沒有太在意。等她推開貴賓休息室的門,在裏的休息間裏看見脖子上勒着項鏈,倒在地上的肇瑩瑩,第一反應就是去探她的氣息。
哪料肇瑩瑩只是一時昏了過去,當她抖着手去摸她的頸動脈時,她呻.吟着慢慢醒來,聲如蚊讷般地叫着救命。
就在那一剎那,她在別墅裏所受的屈辱,早前妹妹對她的冷嘲熱諷,一下子都湧上心頭。
“我勒死了她,确定她死了以後,擦幹淨項鏈上的指紋,就返回套房去了。剛回到房間,信先生就來按門鈴了,情急之下,我便順手把手機塞進花瓶裏,借口是在房間裏找手機。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肇玲玲恢複了平靜,與肇瑩瑩有幾分相像的臉上,帶了一種釋然後的從容。
一切恩怨情仇,都随着肇瑩瑩的死而逝去。
得知案件進展的媒體簡直似炸了鍋一般。
從着名整形醫生的太太,到身為經紀人的姐姐,以及富豪在別墅中舉辦的天體派對……所有的細節都浮出水面,如同暴風雨來臨前不停靠近水面換氣的魚群,密密麻麻地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又一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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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默看見電視新聞中有記者遠赴肇氏姐妹的老家,采訪兩人年邁的父母,兩位老人家在鏡頭前默默握緊彼此的手,老淚縱橫的情景,默默關上電視。
一個從小嬌養到大花朵般的女兒死了,一個從小沒讓大人操.過一點心的女兒面臨終身j□j,兩個老人還要面對媒體的狂轟亂炸,其情可憫。
連默為自己沖了一杯熱巧克力,又從冰箱裏取出一塊手工制作的紅豆重乳酪蛋糕,一起端到客廳向陽的窗前,随手抽過沙發上的墊子扔在地上,盤腿坐進墊子裏,一邊吃蛋糕喝巧克力,一邊感受清晨的陽光落在身上時留下的溫暖。
空氣中有輕淺的薔薇花香,從放置在客廳茶幾上的一大捧白薔薇花束散發出來。
花是清晨時衣着筆挺的年輕快遞員送上門來的,送來時花瓣上還沾着晶瑩的露珠,裏頭倒映着萬千紅塵。
連默周末的早晨,就是被這樣一束累累綴綴,繁複嬌美的驚喜喚醒的。
簽收下薔薇花束後,她解下系在一支花莖上的小小卡片,輕輕展開。
卡片帶有一種淡而又淡的薰衣草味道,上頭用鋼筆手書“謝謝”兩字,下頭簽名是信以谌。
連默微微一愣,轉而微笑。有陳師兄那樣的人物替信氏兄弟工作,知道她的住址,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
如此一想,連默就将心頭的一點疑惑抛開了。
吃過早飯,連默将一早在洗衣機裏洗好的衣物取出來,晾到陽臺上去。晾衣服的時候,隔壁家的老公本來靠在陽臺上吸煙,看見她端着盆出來,有些歉然地按滅了香煙。
連默輕輕颌首。他在陽臺抽煙,本來也沒妨礙到她,畢竟他是在自家的地盤上,但人家客氣,她自然也以禮相待。
哪料隔壁太太忽然從屋裏沖到陽臺上,看到連默,頓時虎着臉,揪着老公就往屋內去,嘴裏罵罵咧咧的,“這裏是再也住不下去了,房子都被租出去,前前後後全不是正經人家!”
連默無端被劃到不正經的行列,頗覺詫異。
衣服晾到一半,她聽見樓下略耳熟的引擎聲,探出頭去一望,就看到陳況那輛極其佻眼的概念跑車駛進小區來,停在她住的樓前。
陳況下車,仰頭,只見連默一張素臉正從陽臺探出來,遂揮揮手,“嗨!”
連默隔壁的兩個女孩子周末也沒出門,對門太太指桑罵槐她們恰巧也聽見了,一個不忿想回罵兩句,一個拖着她叫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拉扯間瞥見下頭的跑車,兩人渾然忘記跑到陽臺上來的初衷,齊齊朝連默擠眉弄眼。
連默雖然面對各種案發現場血肉模糊的屍體能做到面不改色,可是卻招架不住這樣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圍觀,遂點點頭,捧着空盆回房間裏去了。
連默沒讓陳況久等,換上珍珠灰七分袖襯衫,藏青色一步裙,蹬上淺口平底芭蕾舞鞋,拎着她慣用的醫生包就下樓了。
小區裏清早起來鍛煉身體,買菜吃早點的老伯伯老阿姨,遠遠地朝陳況和他身後的跑車指指點點,又有蹒跚學步的小童被跑車吸引,跌跌撞撞地直撲跑車,一雙小手“啪”一下,搭在車身上,東拍拍,西摸摸。
帶孩子的年輕女孩兒大約是保姆,見陳況高壯健碩十分不好惹的樣子,趕緊上前來一把抱起孩子,返身就走。那孩子脾氣十分扭擰,頓時在她懷裏嚎啕大哭起來,不斷掙紮踢打。
連默走出門洞時,正聽見她吓唬那孩子:“你再鬧!再鬧那個壞人就把你抓走!”
小童似被吓住了,抽噎着靠在她肩頭,卻仍不時瞥向倚在車旁的陳況。
陳況覺得有趣,鼓腮朝小童做了個張牙舞爪的鬼臉,那小童吓得一下子縮回保姆胸.前。
連默心道:原來陳師兄也有這麽幼稚的一面啊……
“吃過早飯了沒有?”陳況替連默拉開車門。
“吃過了。”連默坐進副駕駛座。
“那我們就直接出發罷。”車況笑一笑,露出潔白牙齒,一張俊挺面孔顯得十分生動。
陳況驅車帶連默到位于本埠風景區的司.法警.官學校,聽取犯罪學專家李博士的演講。
演講場地設在司.法警.官學校的大禮堂內,在場的都是本埠以及各省事的刑偵辦案人員以及法醫工作者。整個禮堂座無虛席,大家不約而同地保持安靜,全都希望能認真聽清李教授的每一句話,不少人都帶了錄音筆來,以期回去能細細琢磨李教授的一字一句。
連默埋頭在陳況身後,一邊向已經落座的人致歉,一邊邁過一條條腿,來到他們的座位前。
“嗨,連默!”有人低聲和她打招呼。
連默擡眼,詫異地看見穿着警服的青空坐在她和陳況隔壁的位子上。
“陳師兄。”青空向陳況微笑。
“衛師弟。”陳況回以一笑。
神經粗.大如連默,也覺得他們之間氣氛有點怪,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聳聳肩,取出筆記本和筆來。
一旁陳況遞過一支錄音筆,用口型說:我準備了兩支。
李博士的演講非常之精彩,從他參與破案的OJ辛普森殺妻案,到九一一恐.怖襲擊後的鑒識工作,旁征博引,幽默風趣,生動活潑,引人入勝。整個演講的過程,李博士只停下來喝過兩次水,再沒有多餘的閑話。
連默聽得聚精會神,根本來不及分心做筆記,幸好有陳況準備的錄音筆,否則演講結束後,真的會遺忘和錯失很多精彩的細節。
結束時,許多人圍上去與李博士交談,争相與李博士合影。陳況問靜靜站在原處的連默,“不過去合影麽?”
連默搖搖頭,“能遠遠看偶像一眼,我已心滿意足。”
“真容易滿足。”陳況聞言微笑。
這時青空從人群中擠出來,返回連默身邊,将一本《凡走過必留下痕跡》遞給她,“喏。”
連默接過書,翻開,扉頁上龍飛鳳舞地寫着:給連默。下方是李博士遒勁有力的簽名。
她微微一怔,揚睫,望進青空微笑着的眼睛裏。
他的眼裏,倒映着她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