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三日時光已然度過兩日。
小和尚如從前一般于塔前靜靜打坐,不言不語,雪粒落在他衣上,未融化。他背對着,我不知他眉目會否沾雪,腦中卻無端現出他的面目,一雙眼,融不盡的冷寒。
他與皚白天地融作一處,天地蒼茫,雨雪蕭瑟,他的背影仿佛更瘦削了些。
十餘年裏,未曾有過言語。他不願同我說話,我更不願見他面目,于是背對着,便是長久沉寂。細雪簌簌落下,于地面積了厚厚一層,他衣上亦積一層薄雪,安靜得近乎死寂,仿佛初成型的雪人,面目模糊,四肢只得輪廓,置在雪地裏,等人揉捏扁圓。
若他當真是個雪人,那該多好。
沒生命,沒意識,不會口口聲聲大義慈悲,不會自認正義将我鎮于塔下。
雪積得更厚些,小和尚幾乎被覆蓋。
再繼續打坐,他會死。
再如何厲害,終究不過肉體凡胎,逃不過輪回,逃不過生死,他只是個人。
我猶豫着,終究未開口。
他的生死,與我無關。
何況他雖一根筋,卻也不傻,十世的輪回及至最後一世,将成正果,他不會無故尋死。
本想倚了石壁補眠,頭腦昏沉間,卻聞塔外一道平靜嗓音。
小和尚仍舊任由細雪飄落,背對着:“你是否恨我。”
無來由的一句話,這座塔便是答案,擺放分明,我懶去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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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待很久,頭顱卻未曾轉來半分,脊背挺得筆直,仿佛這道背影也是風雪中一座寂寂的塔,堅固,冰冷,任雨雪霏霏而至,覆蓋滿,覆蓋滿,他不會倒。靜坐着,他沒有等來想要的答案,我更不知他想要怎樣的答案,若說不恨太過虛假,若說恨……恨了,又有什麽作用。
不如不答。
一聲低低的嘆息隐在北風中,将觸及,便飄逝,仿佛那不過是風雪的嗚咽。
我參不透愛恨,可我要殺他。
這是清楚分明的。
恨一個人太累,于是不要恨,我只管殺。
“回不去了吧。”
小和尚擡起頭,像是在看天邊雪落,又像是兀自出神呓語。他伸出手,接一朵細小的雪,看它融化:“這樣也好,回不去,便不回去,現下很好……”
他放任雪水滑落,收回手,虔誠地,念一段佛經。
我睡下去。
這一覺睡得很好,興許是即将挨到一切了斷的時刻,索性豁出去,抛去憂愁煩惱,沉入黑甜世界。我手中拿着青瀾送的前世鏡,沒有做夢。
許久未曾有過好眠,這一回難免睡得久些。
倘若沒有那一陣強烈震蕩,興許我尚可沉睡一個時辰。
那是突如其來的搖晃,身居塔中都覺地面抖動,扶住石牆,方不至于狼狽倒地。我勉強穩住身形,看向塔外,找尋熟悉的影子。
青瀾說過,他今日來救我。
視線梭巡,終于不再飄忽無定,我看向不遠處那抹淡青的影子,近一些,看得他青絲飛揚俊逸精神,再近些……
這只妖,當真是青瀾?
他的面目仍舊熟悉,只是雙眉間添上濃重的煞氣,眼尾處糾纏一圈又一圈妖冶符文,暗沉的黑色,蜿蜒着及至鬓角。他的眼睛,是血腥的紅。
從前流轉于身的淡青色妖氣化作陰暗的黑,青瀾竟入了魔。
為何修為精進如此之快,為何不肯暗自相見……
原來他入了魔。
他走過來,一步一步,視線裏愈發明晰,我甚至看清他眼角符文的淺淡交錯。
青瀾行至塔前,将手掌擱在冰冷石壁,隔着一道厚重的牆,與我掌心相貼。
“兄長,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