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青瀾行至塔前,将手掌擱在冰冷石壁,隔着一道厚重的牆,與我掌心相貼。
“兄長,我來接你回家。”
我看着他面目,鋒利的眉,漆黑的眼,一如從前熟悉,定定望進去,一晃神,卻又是從未有過的陌生了。冰冷阻隔,我欲撫摸他眼尾處詭異符文,一寸一寸撫過去,繞一個圈,終究返至原點。指尖頓于微蹙的眉心,我想将他眉間煞氣平複作往昔柔和。
一個笑意,沖淡些許妖魔煞氣,青瀾将面頰貼住石壁,壁上沾了些許新雪花,他會不會冷?
大約會,大約不會,蛇本冷血,血肉比之冰雪更為冷寒,于是不懼風雪,然而我總覺着他的血是熱的。他将冰冷現于身軀,溫暖留存角落,我能窺見的角落。
那是能将冰冷血液一并暖熱的灼燙。
火焰不熄,無論變作何種模樣,他仍是我識得的那個青瀾。
“兄長,我現下變作此中模樣,你會不會嫌?”驀地,他問我,嗓音略微帶些顫抖,良久,唇角現出笑意,仿佛釋然,“其實嫌與不嫌,都不重要,路是我自己選,之後走向哪裏,都是依從本心,我不知道自己有幾成把握救出你,可我等不了……十五年了,那樣久,我每晚皆不得安眠,夢中出現不過你的身影……我很想你,若再不來,興許我會瘋。”
青瀾平素雖坦誠,好惡分明,愛慕情感卻鮮少外露,便是那一回于茶館訴衷情,也是借說書女子之口隐晦提起。
相處多年,我明白,他向來将愛意凝在行動裏,偶爾說些溫軟情話。如今他卻将脆弱全數表露,引我看盡。
我想要撫平他眉心愁态,奈何指尖将觸及厚重石牆,便不能前行半分。
我們隔着石牆相望。
“青瀾,不要難過,兄長在這裏,生,便一起生,死,便一同死。”
這是我說過的第一句情話,生死無定,高塔阻隔,冰冷細雪無聲落下,呼嘯的北風裏,攜上性命血肉。沒有倚窗小立依依執手的溫軟,沒有月下花前癡癡傾訴的閑适。掌心相對孤注一擲,這簡直不像句情話。
像是咬牙切齒的死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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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溫情,也無須溫情,将性命交托,便是最深沉的情話。
願它不是最後一句。
青瀾收回手,向後退去三五步,掌心凝起濃黑的火焰。
火焰脫離手心,愈發壯大,凝作一團,仿佛形狀規則的巨石。巨石似的火焰向高塔直直撞來,塔身傳來的震顫比先前更劇烈,塔外亦是陣陣顫動,随青瀾動作,一次強過一次。
地面裂開深深的縫隙,一道道交錯,路邊行人跌坐地面,稍有失足,便會陷入那細細的淵,不得脫身。
他動作不停,誓要将塔撞出縫隙裂痕。
我扶着石壁勉強站穩,偶然垂眸,卻發覺眼前的牆壁裂出一條細小痕跡,青瀾竟真的有了成效。
旁人性命換來的成效。
我看着無辜行人哭號嘶喊,只覺天地蒼茫,這是我不識得的人間煉獄。
我需得阻止青瀾,無關大義慈悲,我向來不存慈悲心腸,旁人如何與我無關,只是再如此下去,不過造下更多殺孽,青瀾總要償還。
倘若他出了事,即便我得到自由,也不會有半點歡欣。
未及開口,卻有人先一步攔阻。
身披袈裟的年輕僧人無聲而至,執了禪杖擋住青瀾動作:“果然是你這妖物作亂,既然你不顧無辜性命,今日,我便将你誅滅。”
“無辜?他們無辜,我的兄長便不是無辜?你只以為自己秉持大義,可是哪裏有大義,你口口聲聲降妖除魔,再如何,你除得去心魔?”
青瀾擋下僧人手中招式,面露嘲諷。
僧人動作慢下來,我看見他的側影,濃黑的眉,挺直的鼻,面頰處,蒼白且凹陷的皮肉。
許久未曾見過他面目,他竟消瘦作一副行動依然的骨架。
“你怎會知道,誰告訴你,我有心魔!”他睜大了眼,向來慈悲的面目無端生出三分猙獰。
我看着他難得無措的模樣,笑出聲來:“是我說與青瀾聽的,笑話一樣的真相,有什麽不能說。”
他怔住,被青瀾一掌打在胸口,身影向後倒去,震出一口腥甜的血。
那暗色火焰再度沖向高塔,天地仿佛都搖撼起來,我隐隐嗅見血液的味道,原來眼前那道縫隙崩裂得更大了些,可容一人出入。
我拾起久未出鞘的故劍,一步一步走出高塔。
久違的寒冷的天,天上有着細細飄落的雪。
僧人跌坐于皚皚白雪,口中血沾濕佛衣,身上血濺上雪地,一點一點,似點綴分明的梅,未勾脈絡,未點花蕊,兀自綻放,散一縷腥甜。
我真是喜歡血液的味道。
這個人跌在我身前,無從反抗,我願将他如何,便能如何。
鋒利劍刃反襯幽幽冷光,我将劍尖指向他喉間,愈加近了,劃出一道淺淡血痕。對上他空洞目光,我彎起唇角:“終于能殺你。”
作者有話要說: 快到尾聲有點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