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常秀聽聞牧在自己跟前稱“本宮”,便知他這次氣性不小,只趕緊打發了捧雪去尋柳穗兒,跟着又讓如海去傳了清涼瀉火的烏梅湯。回身時見安德還在,只使了個眼色讓他先下去,然後便挽着聞牧進正殿坐了。
六月的天氣,還很是悶熱,常秀見聞牧只坐在那裏不出聲,便找了把扇子來,一邊給聞牧打扇,一邊笑道:“早上出去時還好好兒的,怎麽這會子回來卻氣成這樣。在太後娘娘宮裏,難不成還有人敢給主子氣受了?太後壽誕,主子這般板着個臉,可不好叫人瞧見的。”
聞牧本是極大惱火,因在華陽宮不得表露,便将火氣一路上撒到了如海和捧雪身上,只吓得兩人都不敢出聲說話,如今被常秀這麽一扇一笑一開解,火氣倒沒原先那麽大了,反倒一個激靈,竟是想清楚了原先一直納悶的事兒。
突然想明白了事情,聞牧也不那麽惱了,只嘴角微翹,道:“其實原也沒什麽好氣的,只是被中宮故意挑了一番刺。不過這番刺卻是挑給我了一個答案,我終是知道這接二連三的,父皇為何單單賞我的東西特別些!”
常秀見聞牧眉不皺了,臉不陰了,嘴角也揚了起來,便知這主子雖是一時的氣性,但到底還是敏捷睿智的性子,這會子已是冷靜了下來。
于是,他只做好奇道:“難道皇後娘娘那邊兒竟是為了這翎衣挑了殿下的不是?如此,在皇上面前卻不也太顯小家子氣了?”
聞牧卻是一聲冷哼,道:“這大概正是父皇想見的了!原先我也沒想到,現在看來,父皇怕只是借着最近的事兒轉了中宮那邊兒的視線,況且……”
聞牧話說到一半,卻是沒再往下細說,只是心中琢磨——況且,涵秀上次挨打也是一個契機,讓中宮的注意力全往蕭貴妃這邊兒移了。不過,即使沒有上次的事兒,父皇怕少不得也要找個讓貴妃這邊兒出頭的事情做個靶子的,畢竟,父皇還是想保兒子的!
未滿十五歲的皇子,父皇雖也讓接觸些政務,但那只是點撥學習之用,論起朝堂上真正的大事,卻是參與不上。因此,不要說他現在比不了今年将要出宮開府的大皇兄、二皇兄,便是比起已年滿十五、可出宮領差的三皇兄、四皇兄,在朝政上,他也處在了劣勢。所以,這段時間,他竟是沒能看出父皇的用意。
若讓中宮、西宮都将視線盯在大皇兄的事兒上,再有蕭、梅兩家在朝中推波助瀾,即便父皇有意在朝堂上雷聲大、雨點小,将益州之事大事化小,怕是也難擋衆口之辭。
現下,自己在宮中得了父皇額外的賞識,卻是被故意樹成了中宮的靶子,意只在轉移皇後娘娘的視線。
不過,換句話說,聞致與益州那事兒,看來倒的确是大有幹系了。
父皇,您真是好計算!
見着聞牧沒把話說完,只臉上挂起了一抹冷笑,常秀也不敢問他“況且”什麽,只又道:“既然是皇後娘娘那邊的事兒,殿下卻是叫柳穗兒來做什麽?殿下剛才的神情,可真是吓人的緊,捧雪這會兒去找柳穗兒,還不知要怎麽吓唬她了。”
還在細想皇上用意的聞牧聽到常秀這話,卻是把眼睛一眯,道:“這事的确與她有關,只沒捧雪她們想的那麽嚴重而已。”
忽而他又朝常秀眨眨眼睛,道:“只我一人不痛快那多沒意思,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自己不高興,看別人擔驚受怕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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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秀見聞牧一副故作調皮的表情,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扇子,直瞪大了眼睛,想做一副嚴肅的表情勸誡主子,只模樣沒做全,到底還是給主子的話逗樂了,雖沒笑出聲,但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是漸漸眯縫了起來。
不一會兒,柳穗兒便過來了,卻是一臉蒼白。
常秀見了,以為她被捧雪給吓着了,正待開解,不想柳穗兒卻猛地跪了下來,嘴裏直道:“奴婢該死,那塊紫玉祥雲佩卻是怎麽都找不着了!求主子恕罪!”
剛才捧雪去找柳穗兒,見面便道殿下叫她,且這會兒臉色不好。柳穗兒不知原由,只拉了捧雪問是怎麽回事兒,捧雪便将白天在太後那兒碰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柳穗兒聽了雖是大驚,卻也一時沒了主意,于是,剛一見到聞牧,便跪下請罪了。
原來,早上到了太後那兒,雖說有些遲了,但因皇上還沒到,倒也無甚大事,蕭貴妃甚至面子上還有些喜色——概因太後見着聞牧以後,先是眯眼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又把他叫到跟前,撫了撫他的腦袋,直誇了幾句好孩子。
待得旁人問起,太後才細說了聞牧身上衣服的來歷,話語之間,很有幾分感慨和開心。
李賢妃不知是因為六皇子聞敏上月才被皇上斥責過,還是心下到底不安大皇子聞致私下裏辦的那事情,這會兒,也少了平日裏的神采飛揚,只斂了性子甚少說話。
皇後娘娘卻很是不滿,不說上次幾個皇子打架的事兒并未牽扯到她中宮,就是四皇子聞放,既然已經記在她名下,那身份自然也應比其他皇子尊貴些,可是,這些日子,卻是什麽事兒都讓那個犯了錯的聞牧得了先,不僅他之前得的玉串兒是最好的,便是這件珍貴的衣裳,也叫皇上賞了他。
因膝下無子,皇後以前行事向來平和軟綿,可自從幾年前名下記了四皇子,她在宮中的做派倒是開始強勢起來——明眼人都瞧得見的儲位之争,她便是再想做出一副淡漠內斂的姿态,怕是也不會有人信了。既然這樣,她還不如用皇後的威嚴牢牢掌控住後宮這一塊的權利。
因覺得五皇子最近恩寵過盛,加之太後剛才的解釋更讓她心下略有不平,皇後便不由多打量了聞牧幾眼,這一打量,卻讓她把注意力全放到聞牧腰間挂的那塊玉佩上去了。
皇後先是為王妃多年,後又在這宮中見過天下珍奇,自是眼力過人,只一眼便瞧出了這玉佩的好壞。
要說這玉佩,原也沒有什麽毛病,其玉料雖算不上極品,卻也是一塊上好的玉石,若是在平日帶了,也沒什麽打眼的,可偏偏聞牧今日穿的卻是天下少有的虎雀翎。
這制成翎衣的虎斑王雀羽翎雖然難得一見,但真要花些功夫,倒也并非尋不到,可那翎衣上的織功繡功,卻都已是如今尋不着出處的了。兩廂撞在一起,倒讓這身衣裳成了真正的天下極品,世間再難尋得。
只是,這樣一來,聞牧腰間那還算上乘的玉佩反倒成了一大敗筆,不僅沒有錦上添花之妙,反是有了畫蛇添足之嫌。
其實,若是換上常秀早上所說的紫玉祥雲佩,和這衣服倒也相配,畢竟那佩子玉質上乘,又是難得一見的深紫色,勉強也算得極品。偏昭陽殿衆人早上趕得急,又一時沒找着那佩子,只急急用了柳穗兒找出的玉佩充數。
皇室穿着配飾自有儀度,昭陽殿裏幾人眼光原也是好的,只因一時情急,卻忘了這衣裳和佩子的顏色雖不相沖,但品第卻并不相符,因此,在別人眼中反是落了下乘。
皇後華貴一生,眼光自是極利,只幾下打量,便挑出聞牧身上的毛病兒來。心思一動之下,她也不張揚,只先贊了太後的仁愛,後又感嘆了皇上的孝心,之後便大贊起聞牧這一身穿着。只說到最後,她卻是一聲輕“咦”,很是奇怪地問聞牧,他身邊人是不是伺候不盡心,怎麽選了這塊玉飾,品相不夠,襯這衣服便有些不配了。
因皇後知道蕭貴妃一直以出身傳世大家為傲,向來覺着自己出身矜貴,眼界高闊,因此,這般暗示聞牧短了眼光,少了品位的說法,卻是正戳在了蕭貴妃的七寸上。
于是,原先還有些暗自得意的蕭貴妃聽到皇後這話,頓時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聞牧見着蕭貴妃神色不對,有心想解釋,可他卻不能說是因為早上衣服出了纰漏才沒帶平時常佩的那塊白玉髓——鮮白的玉髓往這紫紅色衣服上一貼,可不就吸引人眼珠子往衣服這一塊瞅嗎!
至于因為殿裏人急忙,一時沒能找到更适合這衣服的紫玉祥雲佩,他就更不好當衆說了——這只能白白叫人笑話昭陽殿管理不清、禦下不嚴。
因此,聞牧最後只做出一副嬉笑模樣,道:“偏皇後娘娘眼尖,一眼就看出兒臣這佩子是出門時随手拿的。兒臣原想着今天這身衣裳貴重,便是不帶任何配飾也顯珍貴,便打算就這麽光禿禿穿出來展示一番。可臨出門時,身邊人好說歹說,硬是要兒臣帶個配飾。被勸得不耐煩,兒臣便随手指了塊玉,沒想到這都讓娘娘看出來了。”
說着,他轉頭用一副委屈的模樣看向太後,道:“皇祖母,您瞧瞧,皇後娘娘也說孫兒這裏沒有好東西呢,您既是給父皇做了這麽珍貴的衣裳,那幹脆也賞我個能配得上這衣裳的配飾好了,如此,可不齊全了。”
太後聽了,撫掌大笑,跟着又點了點聞牧的腦袋,道:“你這皮猴兒,這是你過生辰還是祖母過壽呢,你給皇祖母祝壽,反倒還讨要起東西來了。”
說着,不待其他人說話,就對旁邊的一個老嬷嬷道:“再說下去,這事兒還得怪到哀家頭上了。既是如此,哀家這做事也得做齊全了,皇上既給了他這衣裳,你再去取了哀家那塊血寧玉來給他吧。”
待得那老嬷嬷轉身出去了,太後又對其他幾位嫔妃并皇子、皇女道:“這卻不是哀家偏心了,誰讓你們父皇單單将這衣裳給了小五,看了眼饞,只管跟你們父皇鬧去。”
太後這逗小孩子般的玩笑話,要是在一般人家,倒也還使得,可在皇宮內廷這般說,在場的人,除了蕭貴妃和聞牧,都只能是在心裏苦笑——能在皇上跟前鬧的,除了太後您老人家,還有誰敢吶!
只這麽想着,衆人面上卻還要帶着笑的湊趣,便是皇後,臉上也只挂了一層笑容——原是她挑起的話題,卻反是成全聞牧得了塊好玉,太後如此,豈不是在當衆敲打她?
待聞牧得了玉,謝了恩,按理說,這事兒到這裏,也就該了結了。誰知道,蕭貴妃卻将皇後的話記到了心裏,昭陽殿什麽情況,別人不知道,她可是一清二楚,聞牧身邊的人怎麽可能連個配飾都沒準備好,就讓他随便挑了塊玉佩出門?
于是,湊着無人注意的空閑,蕭貴妃便拉着聞牧,悄聲又問上了這事兒。在自己母妃跟前,聞牧自然沒那麽多隐瞞,雖沒說這衣裳出了問題,但那塊紫玉祥雲佩一時沒找着的事兒,倒是讓他交代給了蕭貴妃。
蕭貴妃性子向來有些嚴肅,聽了聞牧這話,就有些不高興了,直訓了聞牧兩句“用人失度、禦下不嚴”。
聞牧打早上出來,就無一事順心,雖然憑着巧舌打诨得了太後一塊玉,可他心情也沒緩過來,如此又遭了蕭貴妃的一番訓,情緒自然更是不好。
皇上是在下完朝後才到太後宮中來的,因政務繁忙,他也只是先來給太後請了安,然後便又急急匆匆走了。直到快晚膳時,他才真正在太後這裏落了座。
晚上壽宴時,賢妃又把白天太後給聞牧血玉的事兒當趣事說給皇上聽了,皇上聽完來龍去脈,竟是當着衆人的面兒,又訓了聞牧幾句。
雖然也不是多重的話,但本來就已經有些興致不高的聞牧,如此一被訓,心下更是不快,只是礙着太後壽誕,又在衆人跟前,當時不好露了臉色。于是,這一肚子火便一直憋到了回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