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更)
待見得聞牧睡着了,常秀卻沒有如他所說的那般,到外間榻上小憩,而是走到門口,又叮囑了守在門外的如海幾句,然後便轉身出了門。
也沒打愣,常秀只徑直就往副殿的方向去了。待走到一間房門口,他在那裏停下,沉默了半晌,方才擡手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裏面站着的卻是昭陽殿的主事大太監李達。
“喲,今兒這什麽風,倒是把常公公給吹到咱家這裏來了!”李達見着門外站着的常秀,很是詫異。
李達和常秀共處一殿連頭帶尾近五年,常秀主動來找他的次數,可是一個手掌都數得過來。
常秀對李達微微施禮後,站定擡首看向他,微笑道:“李公公不請我進去坐會兒?”
李達點點頭,讓開身子,手向門內做了個請的姿勢,道:“自然要請常公公坐會兒,常公公能來咱家這裏,可是稀客!”
待得兩人皆在一個圓桌前坐定,李達又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水放到常秀跟前。
常秀捧起茶盞,直接就道:“我來也不為別的事兒,今兒是殿下生辰,殿下中午的時候在聖人那裏多喝了些酒,現在歇息了。晚上是正宴,殿裏也要忙起來,殿下顧不到這些,自然只有我等奴才為主子思量了。不知下面的事情,李主管安排的怎麽樣了?之後再過幾日,又是太後娘娘壽辰,宮裏都要布置得喜慶着些,這怕也要李公公多操心了。”
李達聞言,只擡眉輕睨了眼常秀,然後笑道:“常公公這話說的,現在殿裏大小事務不是都由安公公在負責嗎?怎麽這事兒倒問起我來了?”
常秀擡手輕抿了口茶,因他另一手擋在鼻上,李達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待到常秀将茶盞放回桌上,方才擡頭微笑道:“李公公這話說得我倒不明白了,安公公雖然理着殿裏的雜事兒,可這昭陽殿的在冊管事大太監可是李公公。萬一事情出了岔子,到時找的可不是李公公嗎?就像殿下身邊有什麽事,最先問責的,必是我一樣。”
說着,他又面帶些許詫異地看向李達:“難不成李公公以為做個甩手大掌櫃,其他就都沒您什麽事兒了嗎?便是真到時候,一個渎職的名頭壓下來,李公公難不成就白白擔着?”
李達眼皮子一跳,再看向常秀的眼光已是透着尖銳。
“常公公向來不理殿務,又和安公公是一個門子裏出來的師兄弟,向來最是幫扶安公公不過,怎麽這會兒倒為咱家思慮起來了?”
聽到李達的話,常秀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垂首輕笑着敲了敲自己放在桌上的茶盞,道:“我也知道李公公往日裏的為難,一邊要伺候咱們主子,一面對貴妃娘娘那邊又不能不緊着些。都是主子,親娘老子關心兒子的事兒,外人不好插嘴,只苦了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卻是難得兩頭都要伺候好了。”
說着,常秀又擡起頭,對李達拱拱手,道:“我前些年不懂事,還為着這事兒埋怨過李公公,如今在宮裏頭時間久了,方才明白公公的不易。便是殿下,前幾日在我跟前也誇了公公,說殿裏這些年來被打理的井井有條,倒有大半是公公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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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達聽到這話,先是眯了眯眼,後又歪着頭仔細打量了常秀一番,最後,方才長嘆了口氣,道:“娘娘關心五殿下,也不是我們這些做奴才能攔得住的,只殿下不知道我們下面人的難處,卻當了咱家是個通風報信、迎奉拍馬的小人。加上殿下才到昭陽殿那會兒,咱家沒摸清楚殿下的脾氣,不小心沖撞了殿下,弄到如今,倒讓殿下對咱家還是不冷不熱的。咱家這心裏,也是苦得很啊!”
李達三十多歲的年紀,對着常秀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太監訴起苦來,卻是沒有一點不自然。
常秀聽了,只是點點頭,道:“其實,公公說的,我明白,殿下也明白。況且,殿下原不像李公公想的這般計較,主子向來是個大度的,李公公說的沖撞一事,殿下早不放在心上了,不然,殿下前些天也不能在我跟前提到您。”
看李達只是聽着不說話,他又輕笑着點點茶盞,道:“況且,公公說苦,怕卻也苦不到哪兒去。就說這茶水,怕不是今年新進的雨前白珊吧?”
白珊茶是本朝名茶,李達能拿來在房裏平日間随意喝用,就是比之宮外的一些普通官員富戶,也是不差的。
不等李達答話,常秀突又說道:“這些日子,我在殿裏事不多,有時聽人閑聊,還有安公公也在我跟前提過,似乎殿下明年遷宮,李公公有意不随殿下去繼元宮,而是想繼續留在這昭陽殿裏?”
“你聽人這麽說的?”李達眼睛微眯,雖是問得輕巧,眸光中卻閃現過一道怨毒。
五皇子聞牧,明年過完十五周歲生辰,就要遷到皇宮東邊的繼元宮去。按照過去舊例,皇子十歲開始獨居一殿,有了自己的殿上管事大太監,十五歲搬到繼元宮新殿,如果不出意外,搬過去時也大多會帶着舊人去主事,至于那新殿原有的管事大太監,則會回司禮監聽候新用。
李達就是五皇子聞牧十歲搬進昭陽宮時的管事大太監,雖然他在五皇子未搬進昭陽殿前,就已是昭陽殿的管事,但是在主子身邊服侍五年,最後卻沒能跟去繼元宮,而是被主子摒棄留在了昭陽殿裏,不說這裏面的待遇差別,就是盯着五皇子的蕭貴妃、太後娘娘,甚至是皇上,恐怕都會以為是李達伺候不周,或者是他能力有限、不得主子堪用吧?
不說他會不會因為此事被上面分派差事的司禮監大太監另眼看待落了冷,就說這有主子的一殿管事大太監和沒主子的殿裏管事大太監,那差別也是大了去了。雖說是級別一樣,可這裏頭的油水那就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兒。試想,誰會給個沒有主子的殿裏分發多少分例?不給你扣個幾成,就算不錯的了。
留在昭陽殿,想等下一個主子進來,估計,那就只有等到這皇宮換一個主子改元的時候了。
“雖然人都以為随着主子遷殿是件好差事兒,但李公公在昭陽殿多年,舍不得這裏,我們也能明白。李公公約莫是清閑慣了,不願跟着遷殿受累。”
常秀像是沒看到李達的神情,只是理解地點點頭,至于他說的“我們”,李達更是弄不清楚,這裏面包不包括五皇子聞牧。
“能在主子身邊伺候,自是我們做奴才的造化,小常公公向來持重,做事穩健,怎麽這會兒倒聽起旁人亂嚼舌頭起來?”李達松了松臉上的表情,只眯着眼,嘴角微翹,笑着給常秀茶盞中添了水。
“我也覺着李公公不應是這麽躲懶的人,只是,既聽人這麽說了,便少不得要問上一句。有句話說的好,‘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便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當然也是用慣了的才好。雖然說離遷殿還有一年,主子暫時想不起來這些事情,可咱們做奴才的,總得為他先考慮到才是。”
看到李達笑着連連點頭,常秀端起茶盞,喝了口水,又道:“既然李公公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這殿裏頭的事兒,還是得有公公這樣的老人多擔待着點兒。您也知道,我終日跟在殿下身後,是個多不管雜事的人,以後到了新地方,與其他皇子同處一宮,人事複雜不說,和貴妃娘娘離得又遠,可不得有些老成貼心的人跟着操持才行?安公公雖和我是師兄弟,但到底也是年輕,那般情形下,一殿管事大太監……”
李達眼皮子再次猛然一跳,再看向常秀,卻見他微微搖了搖頭,像是自語般地道:“宮中險惡,殿下待我恩重,我總不能為了一個門子裏的情誼,便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顧。”
“小常公公忠心于殿下,這是殿裏人都知道的!”李達跟着應和道。
常秀笑着搖搖頭,又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方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殿下待我不薄,我自當事事為殿下多思慮些。近來事兒多,我只是閑得時間長了,有些瞎操心罷了。”
說着,他放下茶盞,又起身對李達道:“出來這麽長時間,我也得回去了,最近這陣子忙,還得有勞李公公多操點心,這裏就不耽擱公公事情了。”
李達含笑躬腰将常秀送出門,直到常秀走得老遠,才複立起身,靜靜看着常秀的背影,默默回想着兩人先前的那番話,眉宇間卻滿是陰鸷。
不論常秀此番前來,所圖為何,安德想要踩着他上位的意圖,卻是早有端倪。
安公公,咱家雖對你有所忍讓,卻不是你想踩就能踩的。見着咱家在五皇子跟前少露臉,現在便開始四處宣揚咱家不欲随五皇子去繼元宮,竟是想趁着明年遷殿,直接就将咱家踏在腳底,取而代之。
安公公,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