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日裏,安德又來尋常秀,因常秀傷未痊愈,是故,他雖搬回了主子身邊,但多只在殿裏留着,做些打點聞牧身邊兒瑣事的事務,并不像往常那樣随着聞牧東奔西跑的,也因此,雖然再過幾日便是聞牧生辰,他卻比往年都要清閑了許多。
安德找着常秀,便見他手裏正拿了一本書在瞧,安德因笑道:“這別人都忙得屁股尾兒冒煙的時候,只你最是悠閑,不做事兒也就罷了,還得了這好雅興,有空兒看起閑書來了。”
常秀見是他,便放了手中的書,笑道:“偏師兄最會來打趣人,我進宮這些年,也就眼下遭了罪,得了點空閑,你還瞧不過眼兒去。卻不說只怕我才是最勞碌的命,原想趁着這次大傷,使不得要休整一兩個月的,哪想這會子才能落了地,便又被派了差事。你說我這是悠閑呢還是命苦呢!”
安德只拿起他放在旁邊的書瞧了,卻見着上面寫了“遂古之初誰傳道之……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之類的話,裏面倒有大半的字是自己不認識的,因只嘆了口氣道:“到底比不得你多念了幾年書,我最多也不過是識得幾個字罷了,你卻能把這些個‘之乎者也’的看出了興趣來,難怪殿下只急急又遷了你回來,怕是這殿裏,學問有你多、能合了主子意的,也就你一個了。”
常秀微微皺了眉,擡眼看了下安德,答道:“都是當奴才的,做的又是服侍主子的事兒,哪有什麽學問多一說?不過是忙裏偷閑,打發時間罷了。師兄這話若讓人聽去,可不是叫人說常秀逾了奴才的本分!”
安德只連連拱手,道:“是是是,是我不會說話,是我的錯。不過,有一點,我倒得說你,你只當着是勞碌命,是命苦,可你這主子的恩寵,怕卻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你這話若讓旁人聽了去,仔細不在心裏罵你不知好歹,得了便宜還賣乖。”
常秀聽了,只眉角一挑,擡眼望了安德,道:“原來師兄是在心裏罵我不知好歹,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我這會兒卻是知道您是怎麽瞧我的了。”
安德聽了,放了手上的書就要擰常秀。
“我這是給你提個醒兒,好心倒給你當了驢肝肺,也不見你和柳穗兒常混,怎麽倒把她的嚼舌擠兌人學了個十成十?”
常秀因身上不方便,匆忙間躲不開安德的手,只能嘴裏急急告饒道:“師兄,我的好師兄,知您是為我好,這是跟您說着玩兒呢,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回吧!”
安德見着常秀确實怕了,方才松了手,道:“只你這般沒心沒肺的,虧我還怕你一人閑在殿裏無事着急,特地來陪你打發時間,你倒只會拿那靈牙利齒來磕碜我,見着師兄舍不得欺負你這病裏人是吧?”
常秀見安德一副委屈的表情,又正了神色,道:“知道師兄是為常秀好,常秀自然記在心裏。剛才只是和師兄說句玩笑話,要不是在師兄跟前,我也不能這樣講。說句實在的,在這宮裏頭,誰不巴望着能往主子跟前湊?你我師兄弟也不是外人,跟您交個底兒,就說我前幾天能下床走路,如今便能行得穩健,可不是因為特特打發了福喜回去,晚上一個人私底下多練着的緣故。”
安德先是吃驚,然後又是一臉感嘆地望向常秀,道:“我說你怎麽讓福喜搬回去了呢,原來卻是這個緣故。你也是個要強的,只這樣私下裏沒人幫扶地練着,也着實辛苦。”
“主子跟前服侍,哪有不辛苦的。”常秀也是輕輕一嘆,然後卻是表情一轉,嘻嘻笑了起來,道:“師兄先前還說我悠閑,好歹我這也是帶病之身,主子體諒。可師兄你可是個主事兒的,卻怎麽又能得了空來找我,別是偷懶了不成?”
安德聽了,又作勢要拍常秀肩膀,見常秀只是笑着躲,他不禁無奈地拍拍手,道:“只你這張嘴怕是要不得的,平日裏也沒見你這麽多話,看來你這些日子倒是把性子給悶出病來了!”
說着,他又搖搖頭,道:“如你說的,現下裏誰不是忙得團團轉,便是柳穗兒,她本是專管物件兒的,前日裏還跟我抱怨,說是她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再過兩天,便是天贶節,然後便是殿下生辰,偏偏緊跟着後面又是太後七十華誕,只這些便忙得她回不過氣來。師兄我管的東西比她更雜,便是想偷懶也沒個機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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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秀聽了,卻是奇怪地問道:“那師兄現下怎麽有工夫來我這兒了?”
安德卻是翻了個眼兒,答說:“便是個鐵打的人,也該有個歇息的時候,我手頭上的事兒眼下總算都告一段了,這才得了空過來找你,你還真當我偷了懶啊?”
常秀只歪着腦袋對安德笑了笑,突然的,他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對安德問道:“那師兄眼下是沒事兒了?”
安德應着點了點頭。
常秀見了,直是開心地道:“那敢情好,師兄眼下得了空,我這兒正有件事要師兄幫忙跑一趟。師兄也知道,我這身子現在跑不了長路,上回師父風濕腿疼我去看了,回來才想起我這裏還有些殿下以前賜下的皮子。雖說現在是夏季,可冬病夏治,該捂的時候還得捂,我這雖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也是做徒弟的一份心意。只麻煩師兄替我跑一趟,給師父送過去可成?”
安德卻是眼睛一轉,只道:“這是小事,你盡管把東西交了我,正好我也還沒去師父那兒看望過,左右這次将我倆的一起送去得了。”
常秀只連聲應好,直道“麻煩師兄了”。
于是,常秀便帶着安德去了他之前的房間,待從房裏找出個小布包來,又道:“都是些我平日裏積攢下來的東西,上不得臺面的。師兄只在師父那兒幫我應一聲,還叫師父他老人家不要嫌棄了。”
安德接過東西,笑道:“能有這番心意,師父就該高興了,那我這就回屋拿了我那份東西,取了就給師父送去,防着待會兒又有了其他事情,反倒抽不得空去了。”
常秀只連連點頭,笑着送了安德出門。
安德送了東西到司禮監,見到常貴,說了幾句話,沒敢太過停留,便又急急往回趕,只他心裏卻是有些得意:雖說是常秀提醒他還有師父腿疾這茬兒,但東西畢竟是他送去的,只要他不說,師父這裏的人情怎麽都是他擔了多些。
想想又覺着,自從挨了這頓打,常秀這脾氣倒是日見得變好了不少。倒不是說常秀以前脾氣差,只是以前的小常公公,可沒這麽見人面帶幾分笑的,倒是板臉肅穆的時候多些。
看來,這一頓板子,倒是把常秀的矜持和傲氣打掉了不少。
安德正一路走一路想着,忽覺前面路上一道亮光,像是什麽東西被太陽照了晃眼。
安德急步走上前,低頭看了,卻是面上一喜,只又揀起地上的東西細細瞧了,然後左右看了看。見着四下無人,他将那東西小心揣到袖帶裏,又回頭瞧了,見仍是無人,便急急匆匆,一路小跑着走了。
又過了幾日,卻是六月初八,正是聞牧生日。這天裏,聞牧早上照例先去了蕭貴妃飛霞殿,後去了太後的華陽宮,最後又去了皇帝處謝恩。
因見皇帝的時間遲了,他便被皇帝留着吃了午膳,并且還很喝了幾杯酒。等他轉回到昭陽殿時,便見到常秀正和一個叫捧雪的宮女站在內廳說話。
兩人見了聞牧進來,只急急轉過身。捧雪上前給聞牧行了禮,便低首和跟在聞牧身後的如海一起出了內廳,關上殿門下去了。
常秀卻是迎了上來,然後嗅了嗅鼻子,又挽了聞牧坐到旁邊的榻上,道:“雖是殿下生辰,可殿下這中午飲酒也多了些,老遠就聞了一股子酒味,晚上可才是正宴呢!”
聞牧只把頭依在常秀腰間,咧嘴笑道:“不多,雖是有些上了頭,但神智卻還清楚,你只叫人端來醒酒湯便行了。”
常秀聽了,便要叫人去拿湯,剛要轉身,卻叫聞牧從身後緊緊抱住了腰。
“你別走,走了我怕旁邊沒個靠的,自己就坐不住了。”
常秀只是無奈,還說自己酒不多,說的話都前後矛盾起來。這主子本不善飲酒,偏偏每次酒勁上來又是在回殿之後,倒讓旁人以為他酒量有多大,便是皇上都以為五皇子善酒,若不是飲酒過多,宴飲時也不會多有節制。
常秀被聞牧抱得走不開身,現下裏又不能叫外頭人進來看到他們這副樣子,因此,他只能勉強轉過身,低頭拿兩拇指在聞牧太陽穴上輕輕揉了起來。
聞牧本也只有些頭暈,被常秀這麽一按,倒是清醒不少。
常秀見了,只問道:“殿下今日生辰,晚上還有正宴,這會兒只早早午歇了吧,殿下先放手,叫我到外面傳碗醒酒湯上來好不好?”
聞牧眨了眨眼,半晌後似才明白過來常秀的話,然後便不情不願地放了手。
待常秀吩咐了外面回來,卻見聞牧眼睛直盯了他剛才放在桌上的一個碗瞧。
知道聞牧向來對自己吃藥盯得緊,常秀連忙道:“那是涵秀今天的藥,剛端了進來,太燙,只放那兒涼着,眼下差不多該好了。”
說着,他便端了那碗要往嘴裏送,正待喝藥,擡眼間卻發現聞牧眼睛只直直盯着自己的嘴巴瞧。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常秀把藥在嘴邊兒停了停,卻又說道:“好像還是熱了些”,然後便将藥碗又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