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穗兒回到廳裏,聽說貴妃留了自己下來,因不知是什麽事兒,再加上她原先見貴妃發了一通火,當下便只低首立着,不敢随便說話。
倒是蕭貴妃态度先溫和起來,對她說道:“這次的事兒,多虧有你攔了五皇子,不然還不知要生出怎樣的事端來。本宮先前和五皇子說要賞你東西,你在本宮這兒是常來往的,也不拘着什麽規矩,只見着有什麽合意的,直管開口要了便是。”
柳穗兒聽了,先是一愣,然後卻是大喜,不想此番事情過後,竟會被貴妃如此看重——任她自己挑了合意的東西,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大賞。
于是,她只眼珠兒一轉,便跪下俯首開口道:“奴婢服侍五皇子,為殿下分憂本是份內的事兒。不過,娘娘既說了給奴婢賞賜,奴婢若是不領,卻反是對娘娘無理了。如此,只求娘娘能将您常用的那條金絲花蔓手絹兒賜給奴婢。”
偷偷擡首看了眼上方,她又垂首道:“那手絹兒上的刺繡卻是奴婢從來沒見過的好,之前幾次見着娘娘用了,奴婢偷眼瞧了,可也沒敢仔細看,只能悄悄在旁邊眼讒,如今既是娘娘開了恩,奴婢只當厚顏相索了。”
蕭貴妃聽了,臉上卻是微揚起一抹笑,道:“起來吧!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些尋常的舊物,你既是喜歡,待會兒只管叫綠裳幫你拿了便是。”
柳穗兒這番話自是有原由的,她所說的手絹兒,其上的繡花都是蕭貴妃平日裏閑暇無事時,自己描了花樣子繡上去的,如今聽了柳穗兒拐着彎的誇自己女紅好,她自然被逗開了心。
沒敢擡頭見到蕭貴妃被自己哄開了顏,柳穗兒面上只一番含羞帶怯,這反倒讓蕭貴妃看了更是喜歡。待聽到蕭貴妃說了真要賞賜的時候,站起身的柳穗兒臉上瞬間露出燦爛的笑,倒更讓蕭貴妃覺得,這丫頭果是個活潑實誠的孩子。
柳穗兒再想不到,雖說是自己有心,但這會兒的結果竟是如此令她滿意。
原來,柳穗兒的小道消息本就多,與安德處久了,更是知道六皇子聞敏對常秀向來不安好心。當日,她見了常秀去往西花園尋聞牧,便覺這其中或要出事兒,正巧,後來又碰上聞牧來尋常秀。
當時,她便想,若帶着五皇子去尋了人,碰巧撞見六皇子戲弄常秀,以五皇子愛潔的性子,說不定便會對常秀生了嫌;即便五皇子一心護着常秀,但若因常秀與六皇子起了沖突,這要傳到其他主子耳裏,尤其是貴妃那兒,只怕會把常秀當了惹事的禍害,對他心生厭惡;便是五皇子去了,見着什麽事兒都沒發生,她領着主子找到人,卻也能讨得主子歡心;若是再找不着人,她只盡了奴婢本分,卻也是與己無害。
想到無論如何,領了五皇子去尋常秀對自己都有利無害,柳穗兒當日便只急急打斷了安德将要說的話。
在她看來,即便發生再大的事兒,卻怎麽都牽不到自己頭上,這樣難得的好機會,又如何能輕易放過?雖然這其中可能得罪了安德,但自己只裝着不知道他心思,也能将他給打發過去。
便是在這番思量下,柳穗兒那天只急急領着聞牧去了西花園。卻不意此番尋人,不僅如她所料的那般,使蕭貴妃對常秀生了嫌,竟還讓常秀挨了那麽重的板子,這結果可比她所料想的要好上百倍不止,如今,便是沒有蕭貴妃這番賞賜,她也已是得了天大的巧。
蕭貴妃見柳穗兒笑得開懷,只當她向來藏不住心事,為得了賞賜高興,便又說道:“你一向聰明伶俐,又是五皇子近前的人,以後你們殿裏的事兒,你還要多留意了些,只怕五皇子跟前,現在也只剩你這麽個得力人兒了。”
聽了蕭貴妃的話,柳穗兒卻是止住了笑,面兒上又慢慢泛起一陣猶疑,道:“娘娘的吩咐,奴婢自當竭力,這原本就是奴婢分內的事兒。娘娘既讓奴婢多留意了,只眼下有件事兒,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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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貴妃眉角微挑,雖是笑意未減,語氣卻是沉了些:“有什麽話,你只管說了便是。”
柳穗兒福了福身,遂道:“奴婢也知道主子向來體恤下人,以前都是常公公在殿下跟前值夜,可眼下常公公受了傷,動彈不得,殿下偏偏又起了善心,不忍讓他搬到外間,如此,殿下自己卻是連個夜裏服侍的人都沒有了。”
蕭貴妃聽她提了常秀,心下只覺不喜,便點頭道:“幸你有這番體量,女孩兒心思總是細致些,本宮先前已讓你主子遷了那太監出去。你原也是五皇子跟前服侍慣了的,又是個知道規矩的,他既不喜歡內監,在殿裏,便留你在他近前伺候就是。”
柳穗兒聽了,知貴妃是許了自己給五皇子近身伺候,這比她原先在五皇子身邊服侍卻又近了一層。于是,她連忙低首,行了個禮道:“奴婢遵命,奴婢自當盡心盡力服侍主子。”
待柳穗兒也告了退,劉尚儀方笑着對蕭貴妃說道:“真真想不到,牧哥兒如今也有了這番見識,娘娘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到底沒有白費。”
蕭貴妃卻是微微擺手,一聲嗤笑,道:“你當着他那番話全是真心實意的嗎?只怕是想着法子搪塞本宮的還多些。只是,他能想到這些,也的确是長進了不少,而且他的話也确實不乏道理。不過,他為了那麽個玩意兒花費心思,終歸不是個好兆頭,等這陣子過了,還是得找個理由把那東西給打發了。不然,待到明年,他遷到繼元宮去,離本宮遠了,只怕更是管不住他了。”
劉尚儀卻未像蕭貴妃想的那麽多,在她看來,皇家裏的子孫,哪個沒有些污七八糟的事兒?便是原來在蕭府、在親王府,多少腌臜事兒她們沒見過?不過,主子娘娘既這麽說了,她也只連連應是。再偏頭看蕭貴妃,卻見她面上已是一片凝然。
……
聞牧回到昭陽殿,卻見常秀正趴在床上,斜着臉,閉着眼睛,安靜睡着。
聞牧也沒叫醒常秀,只輕輕走到他身邊兒坐了,然後,又伸手在他頭發上撫了撫。不想,常秀卻突然睜了眼,先是愣愣看了他半晌,之後,眼淚便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聞牧沒來由地只覺心中一擰,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心情。他向來只見着常秀或寧靜、或正經、或俏皮的樣子,便是有幾次委委屈屈犯倔的模樣,他也只覺那甚是可愛,卻從沒像今日這般,看了如此難受過。
常秀見着聞牧表情,先只仍是落淚,然後卻又慢慢微翹嘴唇,顫顫巍巍喊了聲:“主子!”
先前聞牧不在的時候,安德喂常秀吃了藥,又喝了幾口水,接着一番小睡過後,他便已能開口說話了,只聲音還有些沙啞無力。
“你受苦了,”聞牧用拇指輕拭去常秀眼角的淚珠兒,道:“受了這麽大罪,你倒還笑得出來!”
“涵秀此次能保得命在,便已是大幸,如何能不笑。”
雖是這麽說,常秀的唇角也越發上揚,可他眼中的淚水卻怎麽都止不住,聞牧只覺自己的拇指上一片濕漉,向下看了,便是常秀腦袋下的被褥也已有了一塊兒陰影,頓時明白,眼前這人兒怕是不止哭過一回兒了。
于是,聞牧俯下身去在常秀的鬓角處蹭了蹭,又慢慢移到他眼角上,将那微鹹的水珠兒全數含于唇下,然後,方又貼了他耳邊兒,輕聲道:“是主子沒能護得了你,你放心,老三他們幾個的事兒,遲早會有個結果的。”
常秀聽了,只眼神微閃,又稍稍向後移了移腦袋,道:“是涵秀連累了殿下,反倒讓殿下為涵秀擔心,殿下切莫再為此事去尋了其他小主子的麻煩,塗惹得皇上生氣,便算涵秀的這頓板子也沒白挨。”
聞牧只又坐直了身子,用拇指輕輕摩搓了自己的下颌,道:“也不單是為了你,他們那些人,總是要收拾的,只是早晚的問題。”
常秀聽了,先又睫毛一陣微顫,後方接了話道:“既是早晚的事,也不急于一時,只殿下剛剛受了罰,這段日子,還是謹慎着些好。”
然後,他又岔了話道:“涵秀剛醒來,卻見着自己仍在主子寝殿外間,涵秀這些天不得動彈,怕是要另叫個人服侍主子的。”
聞牧微微颔首,道:“難為你受了重傷,還這麽心細。先前在娘娘那兒,娘娘也這麽說着。只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搬出去,連個照料的人都沒有,所以便一直拖到現下。”
“殿裏的小黃門那麽多,涵秀原來的住所也寬敞,叫涵秀搬回屋裏,再找個人來照應便是。只主子跟前,涵秀卻是放心不下,主子向來精貴,一般人伺候怕主子也不習慣,倒是殿前的如海,原就是一開始在殿裏的,對殿下脾性也是了解,殿下不如遷了他來值夜,如此,有個安穩人照料殿下,涵秀雖不在殿下跟前,也可安了心。”
聞牧聞言,只用手指點了點常秀幹澀的唇,道:“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思想着這些個,你只管好好休養便是。倒是你這邊,可得找個熟悉的人照料着才是,那安德原是你師兄,平日裏和你關系也不錯,讓他來看顧你可好?”
常秀卻是撲閃了下眼睛,道:“安公公他事兒多,這麽大個殿,雜事多是他在照料,涵秀只要随便找個人看顧了便成。”
“便是他忙,也不過是個副主事,撤了他的事兒讓李達多擔着點便是,我瞧着,這幾年下來,李達倒是乖覺了不少。再說了,這些外務還有了他師弟重要嗎,若他是這麽個不通情理的,那只打哪兒來、回哪兒去便是,我這裏卻留他不起。”聞牧挑挑眉,語氣只是不在意地說道。
常秀急道:“殿下這不是讓安師兄把涵秀給恨上了麽……”
常秀只急着說話,卻不想自己身上的傷原也沒好,喉嚨還幹澀帶火,這一着急,一番輕微動作下來,直疼得他額上生出點點冷汗。
聞牧連撫了他的額,道:“好好好,不喚他便是,你這麽急着做什麽,怕沒吃夠苦頭嗎?”
常秀只咽了咽嗓子,道:“主子雖是着心涵秀,涵秀卻不想給師兄添了麻煩。如此,主子這就叫如海收拾了,今夜便搬過來吧,正好也順便叫人挪了涵秀出去。連着兩夜都沒人在主子跟前服侍,自醒了以後,這都快成涵秀心病了。”
聞牧只抿了抿嘴,道:“偏你這樣還能關心到旁人,依了你便是,我待會兒便叫人給你收拾了房間。只這些天沒你在跟前,怕是連睡覺都不眠了。”
常秀卻是眯了眯眼,又把臉蹭了蹭聞牧的手指,道:“離了主子,便是涵秀,也無法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