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常秀昏睡了兩日,聞牧便在他身邊待了兩日,便是其間有蕭貴妃派人來傳他過去,他也只說正在抄書,便打發了人回去。直到第三日早上,常秀醒來之前,貴妃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劉尚儀過來,他這才不情不願地跟去了飛霞殿。
見到蕭貴妃,卻見她滿臉寒色,她瞧見聞牧進了內廳,也不待周圍的宮人們退下,只劈頭罵道:“不成器的東西,為了那麽個玩意兒,就跟你娘鬧脾氣,也不怕別人看了笑話。你當你長大了,翅膀就硬了是不是?當日我就說要把那東西遣回司禮監去處置了,你不僅沒聽,還把他放你寝殿裏待了兩日,你只當你娘的話是耳旁風了是不是?”
劉尚儀見蕭貴妃這番火發得大,竟是連自稱都沒顧上,只趕緊使眼色,讓旁邊人都退了下去。待殿裏只剩下蕭貴妃母子,她這才走到蕭貴妃身邊,勸解道:“娘娘先歇歇氣,牧主子也才不過十四歲,正是小孩兒性子,貪玩的時候,他懂些什麽,娘娘有話好好對他講了便是,又何必生這麽大的氣。”
劉尚儀是自幼跟在蕭貴妃身邊兒的世仆,她的話自然不同于旁人,蕭貴妃聽了,原還想訓罵,但見劉尚儀一個勁兒地給自己使眼色,再看聞牧,卻是一臉鐵青地站在那兒。
蕭貴妃不由硬生生咽下了正要出口的話,轉而深嘆了口氣,道:“你當本宮想罵他嗎?又舍得罵他嗎?他長這麽大,本宮責罰過他幾回?只他這回實在太傷本宮的心了,竟為了那麽個東西忤逆本宮。”
見聞牧還僵直地站在那兒,她又道:“那日裏,本宮要帶他回來,他只急匆匆回昭陽殿去了,後來傳他過來,他也找借口不應,如今便是見了本宮的面兒,還是這副表情。做娘的為了他在這宮中整日裏謹小慎微、精心算計,他便是這麽報答他娘的嗎?”
說着,蕭貴妃竟拿了手絹兒,慢慢兒擦起眼角來。
聞牧性子本是極傲,剛才被蕭貴妃一番劈頭蓋臉的罵了,臉色自然難看,但如今見蕭貴妃這般神情,反倒僵不下臉去。他只上了前,走到貴妃身旁,倚了她坐下,道:“娘娘疼孩兒,孩兒自然是知道的,只娘娘不問原由,就這麽劈頭罵了下來,也不給孩兒一個辯解的機會,卻不也是傷了孩兒的心嗎?娘娘就如此不信任孩兒嗎?”
“你既是這般說了,那為何母妃說的話,你都不聽,只和母妃頂了去做,便是那個常秀……”
“娘娘先聽聽兒臣的話,好不好?”聽到蕭貴妃又提常秀,聞牧趕緊打斷道。
“兒臣這兩天确實是在抄了父皇罰下的功課,絕非有意不到娘娘這兒來拜見的,兒臣若不趕在三皇兄他們之前把父皇布置的東西送過去,豈不在他們那兒落了話柄?便是現在,兒臣也沒抄完,桌上的紙墨都還擺着呢!”
見蕭貴妃正待張口說話,他連忙又道:“至于那個奴才,娘娘便當兒臣真是那麽不知輕重的人嗎?只為了一個奴才,兒臣便會與皇兄他們幾個動起手來?娘娘還不知道兒臣平日裏向來是動口動腦不動手的嗎?”
蕭貴妃只板着臉,一聲輕哼道:“聽你說得輕巧,你明明就是為了那玩意兒和聞斂他們鬥上的,你在你父皇那兒為他開脫,這會子,竟又想拿那些狗屁倒竈的話兒來糊弄人了是不是?”
聞牧見蕭貴妃這會兒竟連粗語都出口了,知道她仍在氣頭上,只笑挽了她的手,道:“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們三個知道常秀是兒臣跟前得意的人,還混不在意欺負了去,只當着有皇後、賢妃撐腰,根本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裏,兒臣若不出口氣,倒讓他們瞧低了,況且……”
他見蕭貴妃正注意聽了,只頓了一下,便又說道:“兒臣也是故意要把這事兒鬧大了的,反正真要傳到父皇面前,沒了立場的也只是他們。娘娘瞧着兒臣把他們聞敏弄成那模樣,父皇罰兒臣抄的書還沒他們三人的多,便是娘娘見了他們三人,難道不也覺着痛快嗎?”
“你向來穩重,只為了出口氣,你便至于這般動手?”蕭貴妃卻是不信,只當着他想為常秀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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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不止這些,娘娘知道父皇最近是為着什麽不高興?”
蕭貴妃遲疑了片刻,才答道:“自然是益州大水的事兒,那又與這有什麽相幹?”
“那娘娘可知益州大水是因什麽而起的?”
“不是官員渎職、貪污了修堤的銀兩嗎?你父皇不是為了這事兒特地派人下去查案了嗎?”蕭貴妃更是奇怪,聞牧扯得遠了,她不知道益州大水和眼前這事兒又有什麽關聯。
“娘娘就沒想當初是誰因着這益州大堤得了賞嗎?”
蕭貴妃眼神一閃,卻是說道:“那年雖是聞致下去的,但他也只是個督查協辦的,這事兒并不是真正經了他的手,這在朝堂上都是明了的。聽蕭相爺傳來的話說,當初姚錦齊出得大力,功勞卻被聞致占去了一大半,私下裏說話時,漏了口風,還似有抱怨呢。”
“娘娘以為下面的官員們,膽子竟然大到敢在皇子和朝廷大臣眼皮子底下貪贓枉法嗎?”聞牧眼睛笑眯咪地看着蕭貴妃,話中意思不言自明。
“你的意思是……”蕭貴妃語氣略略遲疑。
“兒臣什麽意思都沒有,只是覺着父皇這次的安排不合常理。查案不用刑部,卻從戶部出人,大案不用三司會審,卻又派了都察院和大理院的人,查下面的貪污是小用了,但說是查大案,卻又違了常規。”
蕭貴妃面色一凜,遲疑道:“你是說聞致……”
“大哥怎麽樣,兒臣卻是不知。不過,若是父皇原本已不高興一些人了,便是讓他再惱怒一些,卻是件很容易的事兒。”
蕭貴妃聽了,先是沉思,轉而又一臉嚴肅,道:“若按你說的,你父皇便是想對益州之事重拿輕放,你這事兒辦得也不妥。聞致是聞致,聞敏是聞敏,不說聞致今年将要出宮開府,即便是你父皇對北邊那頭生了幾分惱,你這一番舉動,豈不是讓自己也有了話柄?人家打個老鼠還怕碰着旁邊的玉瓶兒呢,你倒好,這直接就拿着玉瓶兒砸老鼠了。”
見聞牧被自己駁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又繼續道:“再說了,那太監如今躺在床上也沒法子伺候你,你卻仍把他擱在屋裏頭,還為了他忤逆母妃,這又是什麽道理?”
聞牧這才開口道:“娘娘不說,我也是要把他移出去的,只是這兩日他傷的重,我怕移了他出去,若是弄個不好,反是成了件事兒!”
“能留了他一條性命,已是他造化,你還這麽着緊他做什麽?直接送常貴那兒去打發了就是。”蕭貴妃始終覺着兒子有袒護那個禍害的意思,對于常秀的處置卻是半點兒不放松。
“娘娘當初既然放了他在兒臣身邊兒,便是有意讓他替兒臣先當了靶子,如今,便是父皇也知道了兒臣身邊兒有這麽個人。當日裏,雖不曉得皇後和賢妃心裏打了什麽主意,可兩人卻都為他求了情。”聞牧看着蕭貴妃的臉色,說話間只更加斟酌小心。
“父皇當時都沒說要攆了人,倘若兒臣身邊兒這人今後突然不見了,指不定皇後或是賢妃又會在父皇面前說些什麽。眼下這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娘娘卻還如此這般的話……”
聞牧後面的話不說了,蕭貴妃卻是明白他的意思——這樣的話,怕是皇後和賢妃知道後,少不得要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說自己心胸狹隘,心思陰狠,便是連皇上的意思也不放在心上。
想來,做皇帝的,沒幾個會喜歡心思過多、陰狠毒辣的後妃,更不會覺着後宮不把自己的意思當回事兒是件開心的事情。
聞牧這麽一說,蕭貴妃顧忌着後宮其他人會給自己在皇上面前上眼藥,心裏也不禁仔細思量起來。只是她已對常秀生了厭,便是聽了兒子這番話有些道理,心下仍是大大不快。
“你既也是為着母妃考慮,母妃也就不說你什麽了。你如今大了,便是明年,也要搬離這昭陽殿,去了繼元宮。你既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些事情又比母妃考慮的周全,這次就依了你,不攆那個太監便是。”
蕭貴妃的語氣終于有了松動,只是,最後她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又強調道:“不過,這回你可得長記性了,以後可少在那東西身上花心思,只怕那到底是個禍害,會誤了你的大事。”
聞牧聽了蕭貴妃的話,只是神态自若地笑答道:“孩兒自有分寸,娘娘只管放心便是!”
蕭貴妃面上稍有霁色,洩了怒氣,她這才想起其他事兒來,便又道:“母妃原是氣你不聽勸,開始說的話也委實重了些,只你能領會母妃對你的苦心便好。你既說皇上罰你抄的書還沒抄完,那便先回去吧。”
說着又問:“對了,先前劉尚儀叫你殿裏的柳穗兒過來,她可來了?”
蕭貴妃剛才見了聞牧只一股腦兒的火,接着劉尚儀又讓廳裏的人都退了下去,卻是沒注意今天跟在聞牧身後的是誰。
見聞牧點頭應是,她又道:“這個柳穗兒倒是個好的,這次若不是她及時喊人攔了你,指不定你還要惹出什麽事兒來,如此,母妃這兒倒是要好好賞賜她一番,你既急着回去抄書,只她先在母妃這兒留一會兒便是。”
聞牧聽了,只低了頭,沉聲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