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事态進展果如聞牧所言。
貞寶四年,三月,益河大水,皇長子聞致自請随尚書省戶部左侍郎姚錦齊赴益州治水赈災,四月,水退,姚錦齊歸朝,于朝上奉益州百姓禱壽詞。
貞寶五年初,南蠻黎族擾境,二皇子聞敦随鎮國大将軍邢威遠親赴邊關,殲黎族大軍四萬人,蒿黎退,自此無力擾北。十一月,大軍班師回朝,遷邢威遠為正二品輔國大将軍。
貞寶六年,五月,益水再次泛濫,經查,系護河水堤建成不實,混土含沙,蟻穴空蛀。皇帝大怒,責都察院左都禦史章運、尚書省戶部右侍郎宋其筠、大理院少卿程其科協同查辦相關人事。
益州大水,雖對京城沒有多大影響,但因皇上對益州官員渎職、百姓受災一事大為震怒,連帶着後宮裏面這些天也是戰戰兢兢,奴才們怕惹怒了主子,主子們怕惹怒了皇上,這一層層下來,竟沒有幾人是安生的。
皇上平日雖不會來昭陽殿,但聞牧也被貴妃叫去飛霞殿多次,只耳提面命要他近來少說話、少惹事。聞牧對眼前情形雖不甚在意,但随着皇子們的日趨長大,彼此暗地裏的較量也越發多了起來,加上昭陽殿近兩年也陸陸續續進了些新人,不說貴妃那邊,便是別的地方都不知安了多少耳目進來,因此,他多少也比平日裏收斂了些。
這日裏,聽說常貴因梅雨季節氣候潮濕,惹得舊病複發,常秀便特地向聞牧告假,去了司禮監探望舊師。
等常秀從司禮監回來,卻是四處都尋不見聞牧的蹤影,問了幾個人,都只說不知殿下的去處,他正要從沿廊進後殿,忽見安德迎面走了過來。
“殿下不見了,您卻來問我,我說常公公,您這個貼身近侍可當得不稱職啊!”見常秀向自己打聽五皇子的去處,安德只一陣玩笑話,他見天裏和柳穗兒混在一起,便是柳穗兒的打趣人也學去了不少。
這幾年裏,安德已漸漸升了昭陽殿副管事的位置,因着他有常秀和柳穗兒的幫襯,主事的李達卻是越發被架了空,多只擔了個名兒,加之常秀整日裏要跟着聞牧跑東跑西,昭陽殿裏的其他事情便更是由了安德在看管。旁人對昭陽殿管事大太監管不到事,貼身大太監不太理雜事的情形也習慣了,反倒多把安德當了這殿裏能耐最大的太監。
安德在昭陽殿多少也算混出點頭了,但他每次見着常秀,卻只是客客氣氣的多,甚至還帶了那麽點子尊敬,并不因自己年長,又是常秀的同門師兄,便對其擺師兄的架子。再加上他和柳穗兒呆長了,雖沒學得她太多嚼舌,但說起話來,卻也越來越機靈有趣。因此,他和常秀近年來的關系卻是越來越親厚起來。
常秀見安德打趣自己,不禁臉上微紅,只應道:“因聽說師傅病了,我剛向殿下告了假去看望他老人家,沒想回來便不見了殿下的蹤影,師兄要是知道殿下去哪兒了,就別逗我了。”
安德正待答話,卻是眼神一閃,道:“到底還是你有心,多記挂着師傅,我原也想去看看他老人家,只是身上事兒多,不得空閑,怕他老人家眼下又要罵我忘祖了。”
然後,他偏頭想了想,又說:“殿下去哪兒了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剛打西花園那兒過,好像看到有皇子們在那邊兒,你若真急着找殿下,不妨到那邊去尋尋。”
常秀聽了,本有些奇怪,他知道五皇子向來不愛往園子裏跑,只因嫌花園裏的花香味兒太濃了,卻不知今天怎麽會跑那裏去了。
但轉念一想,既然還有其他皇子在那兒,大約是有皇子約了殿下在西花園見面也不定,于是,他和安德又說了幾句話,便匆匆告辭,又一個人向西花園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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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常秀走了,安德眯起眼睛盯着他背影,愣愣出神了好半天,方才轉身走了。剛走過一個拐彎處,忽覺背後被人拍了一下,安德大驚,回頭一瞧,卻是柳穗兒笑嘻嘻地站在背後看着他。
“安大總管,這會子怎麽這麽有空,一個人在廊子閑逛啊!”柳穗兒笑眯眯地看着安德問道。
安德先前沒見着柳穗兒,眼下也不知她是從哪個拐落裏冒出來的,他知柳穗兒古靈精怪慣了,只當她又是在調皮。
柳穗兒如今也有十六了,正是少女最豆蔻年華的時候,她本就俊俏,人又靈動,還會打扮,只往那兒一站,就是個嬌生生的如花美人。
因着柳穗兒年紀大了,家裏人叫她出宮也有過幾回。只柳穗兒自己不願意,寧願在宮裏做個侍候人的宮女,也不想回家當個千金小姐。因為她不像其他宮女那般,須是在宮裏待滿了年限才能獲許出宮,所以,她家裏雖提了幾次,卻也不那麽着急,況且,這裏面多少也有點兒想在宮裏攀高枝的意思。
柳穗兒到底也是個朝廷官員家的女兒,在宮裏這麽些年,又深得太後和貴妃的喜歡,不管今後是真跟了五皇子,還是求着娘娘給指個好婚配,自當都不是難事兒。柳穗兒本就有着自己的打算,現下家人不催,自然更是不急着出宮了。
“哪是閑逛,我這不就趕着去尚服局裏辦秋衣嗎?”安德被柳穗兒吓得不輕,只輕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答道。
雖時值夏季,但宮裏頭的衣服,向來是提前備着的,因此,柳穗兒聽了安德的話,倒也沒有奇怪。
“剛才遠遠就看見你和小秀子在說話,後來他從我身邊急匆匆地過去了,連個招呼都沒打一聲,你和他說什麽了,他那麽急着去做什麽啊?”對安德的白眼視而不見,柳穗兒仍就自顧自地問道。
安德見她詢問常秀的去處,卻突然露出一抹極是奇怪的笑,嘴裏只答道:“他急着去找殿下,我便給他指了個方向。”
柳穗兒聽了,深琥珀色的眼珠子只是一轉,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安德,道:“可剛才他像是往西花園方向走的吧?我剛從那兒過來,只看見……”
“安德!”
柳穗兒話沒說完,便聽有人叫安德,兩人向前看了,卻是五皇子從前面走了過來。
柳穗兒和安德連忙行了禮,待聞牧免了禮,站起身後,卻聽他問道:“你們剛才有誰見着涵秀沒?殿裏面的小太監說他先前到處在找本宮。”
安德聽了,神情微愣,正待開口說話,卻被旁邊的柳穗兒一口搶道:“這倒有趣了,小秀子找主子沒找着,主子眼下又來找他,主子和小秀子別不是在玩捉迷藏吧?”
笑嘻嘻地打趣過後,她又道:“不過,主子要問小秀子的去處,奴婢先前倒是見他好像一個人往西花園那邊兒去了,主子不妨往那邊看看。”
安德聽了,卻是在旁低首道:“殿下既是要找常公公,打發個人去找也就是了,還親自特特跑這麽許多路。要不,殿下先回殿裏吧,奴婢這就去找常公公過來。”
聞牧卻是擺擺手,道:“不必了,也不耽誤你們事兒了,你們忙你們的吧,本宮自個兒去尋他便是。天熱,殿裏悶,這到處走走逛逛的也不錯。”
“奴婢眼下閑着也是閑着,便是跑一趟也沒甚要緊,況且,這本就是奴婢分內的事兒。”安德躬着腰,語氣甚是恭順。
“安德你不還要去尚服局嗎?殿下既要去尋,奴婢陪殿下走一趟便是,反正奴婢眼下也沒什麽事兒,這差事便交我吧。”見聞牧沒有答話,柳穗兒便在旁邊笑嘻嘻地說道。
聞牧也知柳穗兒向來是個活潑愛動的,只當她又想到處跑着玩兒了,便點頭對安德道:“既是如此,你忙你的去吧,這兒有柳穗兒跟着便行了。”
知道五皇子主意已定,安德只得躬身應是。
見聞牧上前先走了,柳穗兒笑着對安德道:“幸好我剛才在前面遇到小秀子了,不然還真不知道哪去尋去,不耽誤你了,我走了啊,你也忙你的去吧。”
說完,不待安德答話,她只轉身一路小跑,攆上了前面的聞牧。
安德眼睛緊緊盯着前面兩人離去的背影,臉色卻是漸漸變沉,只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常秀一路尋到禦花園,只見前面的确有幾個皇子在那兒說話,但是細瞧了,卻并無五皇子。因知道這幾個皇子平日裏最是調皮搗蛋,而且,那裏還有一個盡日裏只想戲自己玩兒、捉弄自己的,于是,看要找的人不在那兒,他也不上前,只轉身便要走開。
不想,那幾個皇子眼神卻是極精,偏偏就看見了常秀。然後,其中一個老遠的開口道:“這不是五哥跟前的常公公嗎?見到咱們在這兒,也不過來行禮,架子倒是越發大了!”
常秀聽了,雖是極不情願,卻又不能真犯上違了禮,只得磨磨蹭蹭地挨到那幾人跟前,低頭行了禮道:“奴婢常秀,給三殿下、六殿下、七殿下請安!”
一句話說完,面上只是一貫的面凝如水。
“本宮要是不喚你,你是不是就不過來了?五哥便是這麽教你的嗎?一點規矩都沒有?”六皇子聞敏嗤道。
“奴婢不敢,剛才見殿下們似在商讨事情,常秀怕貿然上前,會驚擾了主子們,因故不敢過來。”
旁邊的七皇子聞敕卻是搶白道:“是不敢還是不願啊?平日裏見你和五哥在一塊兒,也沒這麽多不敢的,怕是這會兒見了我們,才有這些個不敢吧!”
沒待常秀答話,三皇子聞斂只拿手擡了他的下颚,又用一副嘲弄的口吻道:“我們這些尋常皇子,怕是常公公難看在眼裏的。別人到底比不了五弟,除了五弟,常公公怕是見了誰都是不敢的。”
常秀将頭偏向旁邊,一把脫了聞斂的手,然後,又退步躬身,垂了眼簾,道:“便是給奴婢天大的膽子,奴婢也不敢将殿下們不放在眼裏。奴婢行止不當,殿下大德,相信定不會放在心上的。”
聞敏卻是笑道:“三哥,您瞧瞧,不愧是五哥跟前的人,難怪五哥平日裏把他寵得跟個寶似的,這張小嘴要不是這麽會說話,怎麽能把五哥哄得整日裏開開心心,眉飛色舞的。”
說着,他也要拿手去捏常秀的下颌,卻被常秀頭一偏,險險躲了過去。
聞敏見手被躲開,還沒來得及說話,聞斂卻已是眉頭一皺,開口斥道:“主子的話你也敢駁,主子的手你也敢躲,看來五弟是把你寵上天了,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西宮那邊的人,竟都像你這般少了規矩的嗎?”
三皇子聞斂與七皇子聞敕的生母蕭淑嫔,原就和蕭貴妃那邊兒有着心結,如今見了聞牧跟前的一個小太監都敢這般躲閃,心裏自然更是不豫,只想借了眼前這個小太監,出口郁積已久的惡氣。
“西宮的人平日裏自是都有規矩的,只是奴婢愚笨,給主子抹了黑。”說話間,常秀的身子愈發往下躬了起來。
聞斂聽了,心下頓時大怒,正待發作,卻被聞敏一把攔住了,只見聞敏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然後說道:“這麽個水靈靈的人兒,別說是五哥,便是本宮見了也打心裏喜歡。前些日裏,我還問起大哥,說這小人兒長得這麽副清秀水靈的模樣,又深得素來最惡宦人的五哥歡喜,別不是易釵而弁,混進宮的吧。”
說到這裏,聞敏臉上笑意更濃:“當日大哥便說我胡思亂想,可惜我卻找不着機會驗證一番,不然,便是錯了,在大哥那兒,我也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聞敏雖比常秀還小了一歲,但自幼在賢妃身邊長大,如今即便沒學會賢妃多少兩面三刀的本事,但是,小小年紀,心思卻也是惡毒的狠。
在這兒的,哪個不是心思玲珑的,聞敏這話一出,哪還不知道他的打算,便是常秀聽了,也是臉色一白,只急急向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便要往回跑。不想,卻被眼疾手快的聞斂一把抓住胳膊,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