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待紅玉送兩人出了殿門,一直侍立在旁的劉尚儀方上前對貴妃說道:“娘娘也該放寬心了,殿下眼見着大了,學業認真,處事方正,又常在聖人跟前增長見聞,眼界倒是愈發寬了。”
蕭貴妃擺擺手,接過劉尚儀遞過的镂空鎏金球香囊,先是湊在鼻下聞了聞,方才道:“年歲大了,可也會跟人玩心眼子了,就說那個常秀,本宮原也以為是個好的,可你聽聽那些事兒,太後賞的東西,他也能給了那麽個玩意兒用……”
劉尚儀笑着将綠裳送來的茶端上茶幾,又轉身寬慰道:“不過是個貼身太監,娘娘想要打發,随時也就打發了,何必為這個發氣,不過是殿下難得有個喜歡的內侍,多寵着些罷了,都是小孩子家家的頑性。”
蕭貴妃點頭,又将香囊還與劉尚儀,道:“也不知道他哪來的那些個脾性,聞不得香、近不得臭,倒比一般皇家子孫更精貴些。”
劉尚儀先是将香囊收于袖內,然後方擡頭說道:“娘娘這話說的,殿下承了老祖宗的氣韻,自是比一般皇子要精貴些。想整個後宮,又有誰能比得上娘娘您的家世底蘊,蕭家五百年世族傳承,雖娘娘這支并非嫡脈,但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聖人他老祖宗,以前也是要看着蕭家……”
“劉尚儀!”
蕭貴妃一聲呵斥打斷了劉尚儀未完的話,又看看垂首立在下方的綠裳,然後方語氣放緩地說道:“蕭家傳承再久,再是簪纓世家,那也是皇上的臣子、烈朝的子民,以後,萬不可在宮內說這等大不敬之語。”
見劉尚儀被自己一句話斥得靜若寒蟬,蕭貴妃揮了揮手,便只讓她和綠裳都下去了。
再是世族門閥,她姑姑當年沒當上皇後,她自己當年被立為側妃,同是傳承數百年的柳家、朱家,在皇上登基初始,就被抄了個滿門。
簪纓世家,若沒有數代人苦心經營,若沒有族中智者殚心竭慮,到最後,誰又會知道是個什麽結局?劉尚儀雖是蕭家世仆,但到底,還是見識淺薄了。
……
聞牧在蕭貴妃那兒受了敲打,從飛霞殿出來時,心情便有點不大好,他帶着柳穗兒只埋頭向前走,也不說話,直到走近一棵松樹下,卻突然被樹上蹿下的一個白影兒吓了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蕭貴妃跟前那只甚是得寵的貓兒——玉墜兒,然後樹上又是一陣晃動,聞牧擡頭,便見一個棕色的人影立在樹上。
那人見底下的人看見自己,便一個縱身,跳了下來。聞牧望去,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英氣少年。
跟在聞牧後面的柳穗兒正待上前呵斥,那個少年已是單膝跪了下來,道:“大內侍衛顧長庭叩見五皇子,不知皇子駕到,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聞牧本是一肚兒的惱,這會兒被這麽突然一驚,氣性霎時消了不少,看着眼前這個濃眉大眼的少年也只比自己大了幾歲,卻是從那麽高的樹上跳下來,且态度不卑不亢,他頓時不禁對他有了幾分好感,便開口問道:“你叫顧長庭麽?怎麽不在當值,卻從樹上跳了下來?”
那顧長庭跪答道:“因貴妃娘娘的貓跑到樹上不敢下來,飛霞殿的人便打發我過來捉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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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牧點點頭,道:“起來吧,看你年歲也不大,便已能在宮裏當值,想來武功是很好了。”
顧長庭起身後,雖是垂首,但身姿卻甚是挺立,即便是低着頭,他也能看到聞牧的頭頂,不敢沖撞貴人,他只把眼睛使勁往自己衣襟處瞧了,然後答道:“長庭一直跟随師傅習武,師傅見長庭功夫還能用,便薦了長庭到宮裏當值。”
“那你師傅又是誰?”聞牧有些好奇地問道。
“師傅姓名上衛下楓。”
“原來是他!”聞牧聽了,方知道這個顧長庭原來卻是大內侍衛、禦林軍統領衛楓的弟子。
想到貴妃說要給他殿裏增派人手,雖然他拒了宮人,但是對于這種年少的大內侍衛,他還是頗有興味的。想了想,他便對顧長庭道:“看你功夫很好,趕明兒到昭陽殿當值可好,本宮那裏少有你這般年紀的侍衛,平日裏總覺得悶了些!”
那顧長庭也不推辭,只應道:“承蒙五皇子厚愛,長庭自當盡心盡力,只是……”
“那你趕明兒就到本宮殿裏來吧,其他事情我自會與人分說的。”聞牧笑眯眯地打斷他,臉上已是再不見先前的惱火。
這大概是他今兒到現在,心情最好的時候了。
卻說常秀帶人領了中宮的賞,回到昭陽殿後先去回了吳尚宮,再去尋聞牧時,卻不見人在殿裏,問了門口當值的太監,只說是五皇子被貴妃娘娘喚去了,他本想跟着去尋,待問清楚五皇子身邊跟值的是柳穗兒,便又止了腳步。稍稍思忖,他還是出了門,卻不再是往飛霞殿的方向。
等到常秀再回到昭陽殿時,卻又在回廊上碰着了端着盤子的柳穗兒,柳穗兒見着他,先是一臉驚喜,然後把盤子往他手裏一塞,接着又把他拉到一邊的拐角去了。
“小秀子,小秀子,求你件事兒,剛剛你不在了,正好娘娘着人來叫主子,主子尋不見你,便問我你去哪兒了,我只得跟他回說你去中宮領賞了,可沒敢講是我把自己的差事硬抵了你,待會兒主子要是問起,你只應着是幫人帶的,可千萬別說是我賴給你的事兒啊!”柳穗兒雙手合攏,只一副求菩薩拜佛的樣子。
見着柳穗兒這副表情,常秀原縱是有再多的話,此時也說不出口了,只能做一副無奈狀的點了點頭。
柳穗兒見他應了,便又是一臉高興,道:“我先前搶了你端盤子的事兒,現在再還你,我也不耽誤你事兒了。”
她正待轉身要走,忽又想起了什麽,便側頭湊近常秀身邊,道:“今兒娘娘好像對主子說我們殿人手不夠,要進新人了,你要得空,向主子打聽打聽,可一定要選幾個好看好玩好相處的啊!”
常秀聽她後面的話說得越發沒了規矩,只輕蹙眉頭,道:“主子的事兒,哪是我們能左右得了的,進不進人,與我們也無太大幹系,只要把自己事情做好,也就萬事大吉了!”
柳穗兒聽了,卻是小嘴微撅,說道:“就知道小常公公是個最守禮的,一點趣兒也沒有,你想,要是來了幾個有趣的人,那殿裏不就熱鬧了?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先跟姑姑那兒回話去了。”
說着,也不等常秀應話,她便一路小跑着走了,只剩常秀一人,端了盤子站在回廊裏,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發呆。
待常秀端了盤子進屋,就見聞牧正一個人坐在桌邊打棋譜,聞牧見了是他,張口便問:“一下午沒見人影兒,跑哪去了?也不打聲招呼的。”
常秀将手裏的托盤放到一邊,又将盤子裏一碟子果脯擺上桌,然後方應道:“原是替人到中宮去領賞賜,想也不過一會兒,便沒跟殿下說,哪知道回來就不見殿下人影兒了,瞅着難得有空,後來又去了常公公那兒一趟。”
說完,他臉上又露出個淺淺的笑來:“涵秀真是一年也難得能空幾回下午了。”
聞牧聽了,卻是捉過他的手,慢慢搓了起來。
“你身子本就寒,不過才九月裏的天,你便見不得冷風了,出去一下午,果然沒見你身上出半點兒汗,手心都是冰涼。”
常秀沒把手抽回,只任聞牧捉了,嘴上卻道:“先還說有蚊子,現又說天氣涼,也就殿下說話,指哪兒到哪兒。”
見聞牧只擒着他手,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說話,他又道:“本是奴才,哪那麽嬌貴的,只不過是這個體性,習慣也就好了。不然,到了冬天,涵秀也別出門了,只窩在被窩裏得了。”
聞牧聽了,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今兒遇什麽喜事了?竟會說笑話給人聽了,難得你能開這金口。”
常秀卻是一把抽回了手,又将雙手在臉上輕輕拍了拍,道:“原來在殿下眼裏,涵秀卻是個連笑話也不會講的人,難怪柳穗兒總說我成天只一副表情了。”
見常秀都快把自己臉給拍紅了,聞牧只得又捉過他的手,好笑又好氣道:“你聽她說的那些瞎話做什麽,便是沒有表情,只拍臉就會有了嗎?那唱戲的人表情多,豈不是要臉都被拍腫了?”
常秀聽了,卻是嘴角一彎,露出一抹清淺的微笑,白生生的小臉頓時顯得生動起來:“難怪主子說常秀不會說笑話,原來是主子的笑話太多了,便也不把涵秀的笑話當笑話看了。”
聞牧只覺常秀今天的表情分外動人,便也跟着笑道:“你若喜歡聽,主子以後多多說些笑話給你聽便是了。”
常秀聽了,臉上只做一副略帶羞怯的表情,一直被聞牧捉着的手也不由地縮了回去。
聞牧見他這般,面上只是笑眯眯的,過了一會兒,卻聽他突地問道:“今兒去中宮,見着那邊兒有什麽動靜沒有?”
常秀先沒反應過來,跟着方才道:“什麽動靜?中宮那邊兒一片喜氣洋洋,就象喜鵲都到那兒築窩了一樣。”
聞牧沉吟了片刻,說道:“聽說二哥最近和中宮那邊兒走的很近,經常出入坤安宮給皇後請安。”
常秀卻是歪着腦袋,想了一下,才又答道:“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向親近,會常去中宮也不奇怪。今兒去倒是沒見着兩位殿下,我只在那裏找了中宮的首領太監安海公公,領了東西就回來了。”
聞牧聽了,只眨了眨眼,然後便道:“這倒是,原也不指望你去一趟就能聽到些什麽,到是我多問了。”
說着,他忽又笑出聲來,道:“今兒你沒去娘娘那兒倒是可惜了,回來的時候,我在那邊碰見個極有趣的人,年歲也不大,功夫卻很好。不過,我已跟他說了,叫他趕明兒到這邊來當值,到時你就能見到他了。”
常秀彎腰端起托盤中的一個玉盞遞給聞牧,只輕笑道:“涵秀也想趕緊看到呢,殿下看中的人,自然都是極好的!”
頓了頓,他又道:“聽柳穗兒說,昭陽殿裏要進人手,難不成殿下說的這人就是其中之一?主子可知道還要進些什麽人?”
聽到常秀的話,聞牧先是拿眼瞅了他一下,然後方道:“這倒不是,這人是我自己看中的,與娘娘說的進人無幹。這次也不進什麽外人,只是上次如順出去了,需要補個人進來而已。”
說到這裏,他又瞅了常秀一眼,道:“殿裏的人嘴碎,原是管事太監沒做好的緣故,本想就着娘娘說要進人的機會,把李達給換了,只我後來一想,管事太監責任可大可小,現下這時候,因着立儲,宮裏頭亂得慌,正是要小心人多眼雜。況且,李達他現在面兒上既還怯着你,且你又已知道他的底細,小心防着他,倒比新進個不明就裏的管事人要強些,所以,我便也沒在娘娘跟前提了。”
說着,他又深看了常秀一眼,嘴角微翹,道:“我的意思,涵秀可明白?”
常秀先只安靜聽着聞牧說話,待聽到他問這一句,臉上頓時起了抹緋紅,腦袋也不由低了下去。
“這點子小事,還叫主子挂念,涵秀省得。”
到底,他暗裏給李達上眼藥的事情,還是叫五皇子給察覺了。
“又不是罵你,這幅表情做什麽。”聞牧見他這般,只笑着又拿手在他臉上輕捏了下。
“既你不喜歡李達,叫主子知道,也不是什麽外事,你若事事瞞着我,那才叫我挂心呢!”
聞牧雖未用勁,常秀白淨的小臉上卻仍是被他按下了個指印。聽得他話,常秀并未作答,只是卻将頭垂得更低。
從聞牧的方向望去,只覺他眉尖的那米痣,似乎都顯得愈發殷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