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稀奇了,今兒怎麽叫小常公公做這種端茶到水的小事兒?殿裏的其他人呢?都偷懶去了不成?”
柳穗兒到昭陽殿也不過三個來月,但因着她性情開朗,聰明伶俐,又善于讨巧人,周圍人倒少有與她有間隙的。便是聞牧,因着她的身份,加之又原是太後身邊兒的人,待她也甚是禮遇。
于是,便又有多事之人在身後碎嘴,把她和常秀并做昭陽殿二寶,但常秀對這個與他齊名的少女更多的卻是一分敬畏。
“這卻不知道,出了門便不見個人影兒,反正這會兒殿下跟前也沒什麽事,我便自己端出來了。況且,都是服侍人的事兒,哪兒還分什麽能做不能做的!”面對笑靥如花的柳穗兒,常秀也是一臉淡淡的笑意。
不想,聽到這話,柳穗兒卻是一把搶了他手中的托盤,面兒上也笑得越發殷切。
“這種小事兒還是我去辦吧,正好中宮那頭發下的賞賜還沒人過去領,底下人做事,姑姑不放心,本叫我帶人過去拿的,但你也知道我這新進宮的,地兒本就不熟,和中宮那邊的人也沒打過交道。你既說是什麽都能做,又正好得空,就做個好人,替我跑一趟吧。”
常秀見着雙手空空,心下不禁有些無奈。許是物極必反,據說這柳穗兒原先身子不大好,如今在宮裏把身子養好了,便沒有半會兒工夫是安靜的,做事情向來風風火火。他雖不覺厭惡,但到底覺得這丫頭有些過于活潑了些,除了個頭兒高些,根本瞧不出她比自己還要大了三歲。
常秀素來是個愛靜的,因着性子相左,加之知道柳穗兒的身份不同于一般宮女,對她從來只是客客氣氣多一些兒,很少會主動上前去打交道。
只這柳穗兒也不知是見人熟還是特別喜歡常秀,常秀對她越是客氣,她便越是愛找常秀,弄得“昭陽殿二寶”的說法反倒是傳得更甚,而常秀自己卻常是苦笑連連。
雖然柳穗兒是姑姑名下第一得用人,兩人交往也談不上誰攀了誰的高枝兒,但既然宦官宮女各有分屬,大家本就不應如此時常往來,平白落個口舌。只這麽想着,對于柳穗兒平日裏的不請自來,他也莫可奈何,隐晦的說過兩回,她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怎麽的,只依舊故我,後來,常秀對此便也只能作罷了。
柳穗兒所說的姑姑是昭陽殿的掌事女官吳尚宮,不同于管事大太監李達是昭陽殿的原有人手,吳尚宮卻是蕭貴妃親自指派到昭陽殿的掌事姑姑,自然又另有一番威嚴。
雖說宮女太監各不相屬,且常秀又是昭陽殿的兩名殿上大太監之一,身為五皇子的貼身大太監,理應不管雜務,能跟吳尚宮搭上話的時候便更少。但因着五皇子不喜管事太監李達,常有事情就都交了常秀去處理,如此,他便也和吳尚宮有了較多交接。
蕭貴妃的人,品級高,加之常秀本身年歲小,雖是五皇子跟前的紅人,但在吳尚宮面前,他也不免要禮讓三分,便是見了面,都要禮稱一聲姑姑。
“姑姑交你的事兒,你也敢拖,還讓別人幫你去辦……”說到最後,常秀也不知該怎麽講柳穗兒好了,雖說他性子好,可也不願就這麽輕易受了旁人的差使。
中宮的賞賜,便是因着此次皇後娘娘過繼四皇子而賜下的,每殿都有,只他卻不曉得,那份賞兒都已發下兩三日了,他們這邊竟一直沒人過去領。
“我知道小常公公最好了,求您就幫我跑了這一趟吧,算是感激您,這種端盤子的事兒您就交我吧!”柳穗兒說着,竟是托着盤子一溜煙兒的跑了,只留了常秀立在原地,無奈地看着她的身影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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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嘴上說着柳穗兒的不是,但看人已走遠,想着自己眼下也沒什麽事情,殿下那兒又暫不需要人服侍,常秀到底還是決定再做次好人,于是,便到副殿喚了兩個雜役太監,随他一起往中宮那邊去了。
書房裏,聞牧和常秀說了會子閑話之後,正回過頭來專心看書,忽覺身旁立了個人,他擡頭看,卻是柳穗兒端了盤子水果站在身邊,像是不敢上前打擾。他有些不悅,又有些奇怪,但想到柳穗兒畢竟不是常在身邊伺候的,不曉得規矩,且身份又不同于尋常宮女,便換了表情,只笑道:“怎麽送盤子這事兒也要你親自動手,下面那班人呢?”
柳穗兒将盤子放在書桌邊,只側頭輕笑道:“奴婢原也不比小秀子上進些,這些端茶、到水、遞果盤的事兒自然是奴婢來了。”
“這話卻是沒頭沒腦,這殿裏,除了吳尚宮,我倒不知道還有誰比你品級更高了?你也是官宦人家出來的,難不成這兒還有誰敢說你不是了?”
自柳穗兒來了昭陽殿,一開始,她還小心翼翼行事,生怕哪裏犯了錯兒。等發現五皇子性子并不嚴苛,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随意之後,她愛笑愛鬧的性子便也日漸顯了出來。聞牧本不是刻板之人,況且,半大不小的少年,多少都不會喜歡太肅靜,因此,大多時候也都任着她嬉笑調鬧。吳尚宮知道這是蕭貴妃留給五皇子的人,只要不是太出格,對她的管束倒也不那麽嚴厲。如此,有些時候,柳穗兒甚至敢和聞牧說些雜七雜八的玩笑話兒。
“官宦人家出來的,還比得上皇宮貴族家出來的不成?怎麽不都是侍候主子的?”聽了聞牧的話,柳穗兒一臉狡黠地答道。
“我倒忘了,這殿裏論起嚼舌,沒人比得了你。”聞牧輕笑,也不在意,“我只是奇怪平日這時候都不見你的,難得見你午後過來。”
“說得奴婢好像多偷懶一樣,”柳穗兒小嘴一噘,正待說話,突然又“哎呀”一聲叫了起來。
她捂着嘴,滿臉緊張地看向聞牧,道:“都是主子找奴婢說話,害奴婢把正事兒都給忘了,剛才我端盤子進來的時候,在門口碰到娘娘打發過來的人。娘娘那兒傳話過來,說讓主子過去一趟,主子這一打岔,便把奴婢的話頭帶到天邊兒去了。”
聞牧失笑,對着一副嬌嗔表情的柳穗兒實在無話好講,只能立起身,說道:“行了,你話傳到了就不算失了職,便是主子打了岔,也沒什麽要緊的。”
柳穗兒還待說話,卻聽聞牧又問:“對了,你看到涵秀沒有,讓他過來侍候我去飛霞殿吧。”
柳穗兒聽了,先歪頭想了想,然後才睜着雙明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聞牧,問道:“幹嘛一定要小秀子服侍,別人不行嗎?是不是小秀子伺候人,比旁人都好些呢?”
“你這話倒越發奇了,一向是他在跟前侍候的,不叫他還叫誰了?”聞牧也歪着頭看她。
柳穗兒聽了,柳眉一蹙,半晌才猶猶豫豫地說道:“可他……眼下不在啊。”
“不在?”聞牧有些奇怪,又定睛打量了眼柳穗兒,方問道,“他這時候能跑哪兒去?”
“那個……”沒有回答聞牧的問話,柳穗兒的小臉卻是緩緩低了下去。
“哪個?”聞牧眉頭微皺,看着她低垂的腦袋,話語中已是帶了些不耐煩,“少見你說話這麽不利索的。”
“那個……”柳穗兒悄悄擡了頭,卻見聞牧一雙眼睛仍直直盯着自己,只好撇撇嘴又說,“那個……中宮叫人過去領賞,說是其他幾處的都已差不多領完了,二殿下動作快,這會子都親自到中宮去謝恩了,就我們這處還沒個信兒,奴婢跟常秀說了,所以常秀就帶人去中宮領賞了。”
聞牧聽了,微微皺了皺眉,正想說什麽,忽又止住,随後,他便對柳穗兒說道:“涵秀不在,那你在跟前伺候也是一樣,左右你也是娘娘那邊過來的,跟我去見見娘娘也沒事兒。”
柳穗兒聽了,先是輕輕吐了吐舌頭,然後方面色一整,躬身答道:“奴婢遵命!”
聞牧帶着柳穗兒到了飛霞殿,卻見蕭貴妃正一臉怒容地坐在內間榻上,旁邊的劉尚儀似在開解,另一邊的紅玉見跟着他來的不是常秀,先是一陣奇怪,回過神後,便又給他使了個眼色。
聞牧也是個聰明人兒,一看便知道蕭貴妃這火兒發得不是一時半會兒了,便笑着上前,躬身施禮道:“牧兒給娘娘請安,娘娘可是氣着牧兒來遲了?牧兒聽到娘娘旨意,可差點兒就一路小跑過來了。”
蕭貴妃見了聞牧,方才臉色稍霁,她朝聞牧招了招手,道:“快過來讓母妃瞧瞧,偏你這麽大了,還整天說這些個玩笑話兒。”
聞牧聞言,便上前倚着蕭貴妃坐了。他雙手摟了蕭貴妃的一只胳膊,卻是笑道:“這話倒不曾玩笑,知道娘娘這時辰叫孩兒過來,定有要事,況且幾天沒見娘娘,的确也是想着了,身随意動,這步子自然就比平時快了許多。”
蕭貴妃聽着,也笑了開,只說道:“偏只會來逗你母妃開心,你要真想着母妃,怎麽這三五七天的都不見你過來。”
聞牧只把舌頭一吐,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娘娘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天,父皇那兒盯我們功課盯得緊,還經常拿了些大臣們的折子來給我們做學,孩兒恨不能一個人做了兩個人使,娘娘倒還拿話來擠兌孩兒。”
聞牧見蕭貴妃聽了這話,只把眉頭微皺,便曉得貴妃今天這心事兒定又和皇上、皇子有關。不然,若在往日,貴妃聽了皇上有考較他們功課,只會眉頭舒展,滿面笑意,哪會像今日這般,眉頭緊鎖,嘴角緊抿,甚至眉眼間還帶了幾分火氣。
果然,随後他便聽蕭貴妃說道:“你父皇近日裏新得了中宮皇子,自然要對你們多關注些。”
話裏明顯帶着幾分諷刺,沒待聞牧答話,她又看向下首的柳穗兒,笑道:“柳穗兒丫頭也有一陣子沒見了,前些天兒還聽人說,你父親辦事得力,又得了皇上賜賞,只怕你在這宮裏,時間也呆不長了。”
說着,她又嘆了口氣,道:“總歸是個官宦人家的小姐,終是要出去的。只可惜了……五皇子身邊,難得有個體貼人。”
聽到蕭貴妃這話,柳穗兒卻是立時跪了下來,俯首說道:“能在娘娘、殿下跟前服侍,是奴婢的福分,便是父親要奴婢回去,怕反是折了奴婢的福,奴婢萬萬不敢做此想法。奴婢只望能常侍娘娘、殿下身邊,父親那邊,還望娘娘說項。”
垂目看了眼伏在地上的柳穗兒,蕭貴妃先前一直蹙着的眉頭方是有了點舒展,她笑道:“你能有這個心,也不枉太後當初誇你好,既你自己這麽說了,那以後便好好服侍五皇子吧。若你什麽時候想出去了,只和本宮說一聲,本宮自會給你做主。”
頓了頓,她又道:“說來你也有些日子沒過來了,你一向與綠裳交好,去找她玩去吧!”
聽了這話,柳穗兒與站在劉尚儀下方的綠裳便一齊謝了恩,然後又攜手出了內間。跟着,蕭貴妃又把其他宮人都遣了下去,只留了劉尚儀在近前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