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聞牧臉上不見怒意,甚至還帶了絲笑,但跪在地上的兩人卻只覺五皇子身上散出的冷,直驚得人全身冰涼,跟在五皇子身後的常秀,臉色微白,只原本清澈的眼睛顯得越發清亮。
“本宮還沒見過這樣膽大妄為的奴才,私下口舌,竟敢在背後搬弄主子的是非,來人,将這二人拖下去杖刑!”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跪下的兩人齊齊磕頭,在這宮裏,只說杖刑卻不說多少數目,便是要将人打死為止,聞牧這番動了怒,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跟在聞牧身後的常秀也連忙跪了下來,嘴裏直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便是二人不該在背後妄言上事,但杏兒卻也沒說過什麽,況且此事由涵秀而起,涵秀不敢求殿下饒了他們,但求殿下能夠從輕責罰。”
在殿外其他地方聽到聞牧的話趕來的宮人們,見聞牧面帶寒色,常秀和另兩個人跪在地上,雖不明事理,卻也全都跟着跪了下來。頓時,整個昭陽殿內外,除了五皇子聞牧,地上全是一片兒伏身下拜的人。
聞牧見了,眉頭微皺,正待發話,卻聽着院外傳來一聲驚咦,待他擡頭,便見是蕭貴妃跟前的紅玉領着個小宮女從院牆處走了進來。
“見過五皇子!”紅玉走到聞牧跟前行了個禮,待聞牧免了禮,方才站起身來。
她看了看周圍,只笑問道:“殿下今天這是演得哪出戲呢,竟叫奴才們跪了這麽大一片兒?”
畢竟是母妃跟前的宮女,雖然年紀也不過十七八,但紅玉也算是看着聞牧長大的,聞牧不好駁了她面子,雖沒說緣由,不過語氣卻已是好了不少:“不過是兩個犯了規矩的奴才,倒叫你看笑話了。”
接着又道:“都起來吧!将這二人拖下去杖責二十,之後将如順攆出殿去。”
如順和杏兒知道這已是天大的恩賜,再不敢求饒說其他話了,只不停的磕頭謝恩。
待衆人起了身,又過來幾人将如順和杏兒拉了下去,聞牧才對紅玉問道:“今個倒有什麽事叫你過來了?”
紅玉聞言,先是拉過身後的那個小宮女,然後才笑道:“這是太後身前的柳穗兒,這幾天都在娘娘處聽訓,如今娘娘看她也差不多明白事理了,便叫奴婢帶了過來。”
聞牧看了看眼前低着頭的人,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之後又點點頭,道:“你要不說,我倒忘了有這回事兒了。涵秀,你先帶她下去安排吧!”
因換了新主子,那柳穗兒開始只一味的低了頭,不敢看人,待聽得五皇子叫人帶她下去,她才稍稍擡了頭。然後,只覺面前一陣幽香襲過,卻是一個隽秀的小太監立在她跟前,對她輕笑道:“柳穗兒姑娘,這邊兒請!”
說是常秀領着柳穗兒下去安排,其實也只是讓他将柳穗兒帶到昭陽殿副殿的大宮女那兒。宮裏頭宮女和太監各不同屬,雖說各宮各殿理應是宮女主內務、太監主外事,但到底人性有別,大多時候,後妃公主們還是喜用宮女,帝王皇子們則是多用太監。但如何用人,畢竟還是随主子說了算,于是,到了聞牧這裏,因他素不喜內侍,除了常秀在近身服侍,其他貼身事務,伺候的便又是宮女居多。
Advertisement
常秀領着柳穗兒交托了事情,轉身便又去尋聞牧,還未進殿門,卻在院子裏碰到剛出正殿的紅玉,紅玉見了他,将他一把拉到院子的拐角沿廊處,臉上神情隐秘。
“今兒這事聽說是為你起的?”紅玉低頭看着常秀,卻只看到常秀白生生的額頭。
“姐姐聽誰講的?”常秀擡頭,詫異地看向紅玉。
“我自己猜的。”紅玉抿抿嘴,左右打量無人,才又低聲道:“你和你主子這幾天鬧的動靜可不小,李公公這些日子跑飛霞殿的次數可是勤快了。”
宮內皇子們身邊的太監,一般都有兩個管事的,一個負責管理皇子殿內雜瑣事務,一個跟在皇子身邊負責皇子的貼身事務。兩個太監級別一般,只貼身大太監得主子寵信,管事大太監掌管實物易得實惠,原也說不得哪個更讨巧些。
昭陽殿的管事大太監李達在五皇子未入殿前,便已是這裏的一殿主管,只他先前仗着資歷老,五皇子又不過是十歲少童,一開始時,對五皇子的事情便不免有些怠慢,後經五皇子一番發作,方是做起了縮頭烏龜。
待五皇子有了常秀,有事情便多吩咐常秀去辦,加上不到三個月,常秀就因為春節大賞被提了貼身大太監,李達這個管事大太監倒成了個空頭總管,他雖仍是殿裏的一衆小太監的頂頭上司,但到底不如常秀說話有分量。也因此,這回逮着機會,他不免就往飛霞殿多跑了幾趟。
常秀聽得紅玉這話,立馬吓得臉色都白了,雖然不知道李公公跑飛霞殿說了些什麽,但想來,也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那娘娘也知道了?娘娘說了什麽沒有?”
“娘娘要說了什麽,你現在還能這麽自在?”紅玉沒好氣地答道,“幸好我在娘娘身邊服侍,偶爾也能勸得進幾句話,五皇子近日安穩無事,又沒說過要處置人,娘娘便是再關心五皇子,沒弄清楚事情的來弄去脈,就直接處置五皇子身邊的人,到底是折了殿下的面子。”
說着,紅玉又靠向近前,輕聲道:“聽說殿下又讓你回身邊值夜了,得了風聲,我這才将柳穗兒給送過來,也好給你提個醒兒,以後萬不可惹怒了主子。”
常秀沒想到自己原來竟已是在懸崖邊上轉了一圈,更沒想到他還沒回五皇子身邊值夜,這麽件豆大的小事就已是傳到了外面。他心下微轉,再不敢大意,只立刻對紅玉露出個讨好的笑,道:“多虧姐姐了,不然秀兒這次可真要糟了!”
紅玉翻了翻眼睛,順手用食指在他額頭上點了點,道:“這會子就想起你姐姐了,看你平時聰明的,怎麽到和你主子犯起頂來了?要不是最近這些天兒,娘娘一直煩着中宮那邊兒的事,沒心思顧理這頭,我又知曉娘娘心思,知道現在這功夫五皇子這邊鬧出動靜不好,就是給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幫你說話啊!”
常秀伸手拉了紅玉的衣袖,又跟着擺了擺,道:“秀兒知道姐姐對秀兒好,姐姐的大恩大德,秀兒一輩子都記在心上。”
紅玉原想裝着一副嚴肅的表情,但看到常秀的模樣,到底板不下臉,想了想,她面上反而又帶出了幾分好奇的神色。
“你和你主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主子也不是好生氣的人。我聽人傳得懸乎,一會兒說你惹惱主子不得寵了,一會兒又說你要被攆了,這會兒來,卻又碰見主子為你責了兩個人,你和你主子到底唱得哪門子戲呢?”
常秀聽紅玉問緣故,還沒答話,就先紅了一張臉,磨蹭了半天,他才答道:“都是些小事,姐姐聽了也沒意思。”
紅玉見常秀不願答,也不勉強,只語氣一正,又說道:“也不跟你閑扯了,看你如今這模樣,姐姐總算是放了心。不過,我可囑着你件事兒,你也別嫌姐姐啰嗦。”
見常秀擡頭,眼睛認真地看着自己,她緩了緩語氣,方又道:“在這宮裏頭,人再強,強不過主子,主子疼你,那是你造化,但可萬沒有頂了主子硬來的。比起其他皇子來,五皇子當真算得好主子了,他性子雖淘了些,但卻不會随意糟踐人,能在他跟前當差,也是奴婢們的造化。”
見常秀不出聲,人卻聽得越發認真,紅玉又左右瞧了瞧,才悄聲道:“但他到底是皇家子弟,脾氣上來了,別看他平時待人好,可也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兒,今兒你不就遇見了?你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就是不在牧主子跟前服侍,也要明白這道理,為人奴才的,只在聽話二字而已。”
常秀聽完這話,臉上方是顯了表情,但見他面上一笑,燦爛如花。
“姐姐為秀兒好,秀兒怎會嫌姐姐啰嗦?即便姐姐不說,如今這道理,秀兒也是明白了。姐姐放心,秀兒今後定會侍候好主子,再不會犯這樣的事兒了。”
紅玉見常秀一臉尋常,便也覺得沒什麽要再講的了,和常秀道了告辭,正要走的時候,似是想起什麽,又轉身對送她到院外的常秀說道:“看娘娘那意思,似乎這宮裏馬上又要不太平了,你可看顧好你主子,千萬別再出什麽岔子了。”
常秀只是拼命點頭,表情認真地說道:“姐姐放心,常秀省得!”
果然,兩個月過後,趁着八月十五中秋節,宮內帝後宴席祭月,皇後娘娘求皇上過繼四皇子聞放入中宮,皇上恩準。
貞寶三年,九月,記皇四子聞放入中宮皇後名下。
是時,烈朝貞寶年間,風起雲湧的奪儲之争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