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1章
晚間回到昭陽殿,常秀上前給聞牧換了常服,聞牧也沒吱聲,只伸了手任他打理,門外的小太監如順見了,正待關門退下,卻被聞牧一聲喚住:“常秀這幾天身子不利索,你帶了東西夜間侍候吧。”
如順聽了這話,甚是詫異,便擡頭往常秀的方向看了一眼,卻因常秀背對着殿門,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瞅到他緊攢着聞牧的衣扣,指間顏色發白。
這如順也不知日間裏發生了什麽事兒,只看着自下午五皇子和常秀獨處內室之後,兩人就一直未說過話,便是說常秀病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那時候,五皇子卻也從未說過要換了常秀的值夜。
這麽一琢磨,他心下便覺得,必是這往日裏寵極一時的常秀公公,一時間惹惱五皇子了。
五皇子的昭陽殿,除了一些大小宮女,最常見到的只有常秀并着兩個正殿看門的小太監,其他一些宦人們,平日裏除了做事的時候,幾乎都不曾出現在五皇子面前。至于昭陽殿原本的管事大太監李達,在五皇子才搬進昭陽殿的時候,就被一頓脾氣發作的鮮少敢往主子跟前湊,後來有了常秀在聞牧近前侍候,更是基本上就見不到五皇子的面了。
因五皇子不喜內侍,平時都只有常秀在跟前服侍,尋常的小太監便是想巴結主子也巴結不上,今日如順得了機會,心裏自然不勝驚喜。
但如順知道五皇子素日裏的性子,況且也不清楚常秀到底是被五皇子徹底攆了出去,還是這只是主子一時的氣性。因此,他面兒上不敢露了半分欣喜,甚至說話間還想順帶着讨好常秀幾分,便只小心翼翼地問道:“常公公往常都是在殿下處值夜,如今突然挪了出去,怕是這地方……”
“這麽大個昭陽殿,連個歇息的地方都沒有嗎?難不成你們平常都不睡覺了?”聞牧有些惱怒,怎麽看怎麽覺着眼前這奴才甚是愚笨,連常秀平日裏的半分機警應變都不及。
皇宮裏的主子們夜裏都有太監或是宮女在內室外間守夜,防着主子夜裏起宿有什麽需要,常秀自到了昭陽殿,這值夜的事兒便一直是他在侍候,雖說值夜不是什麽輕松寬泛的事情,但這卻是得主子信重的标識,一般人便是想破了頭,怕也是想不來的。
故此,常秀雖有自己的房間,但那裏只是置放了些四季的換洗衣服,平時他是極少待的,就連一些要緊的東西,比如說月例或是貴人們的賞賜,他也都放在了值夜的地方——畢竟,他一天少有回房的時間,每天也只有換洗的時候,才會用到自己的居所。
只如今,常秀一下子要挪到外面去,他那間幾乎從沒睡過、甚至連床都沒鋪過的屋子,少不得又要一番收拾。
“奴婢這就去辦!”聽了聞牧的話,如順忙不疊地躬身退了下去,只留了聞牧跟常秀兩人在屋子裏。
聞牧低了頭,只見常秀便是連唇色都變得粉白,一排玉齒死死咬在下唇上,整個人似乎都沒了顏色,只有眉間那一粒紅痣,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嬌豔欲滴,竟襯得那張小臉顯出從來沒有過的妖豔奇麗。
聞牧心中忽地一跳,只覺眼前這個人兒讓他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绮想,竟像是世間再沒有能美過眼前景象的物什兒了。
常秀幫聞牧理好衣服,又喚人端了水來幫他漱洗,期間竟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便是目光也沒往聞牧臉上瞧過一眼,只一味兒做着手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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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打理完畢,他躬腰輕聲說了句“涵秀告退”,便慢慢兒往後退着離開了聞牧的居室,只留着聞牧神情莫名地盯着他的身影,半晌沒再出聲。
次日一早,聞牧醒來,卻見常秀已立在他床前,只低眉順目地等着他起床梳洗。他這才想起來,昨晚他只說免了常秀的值夜,至于正常的當班卻是沒有發話讓換了。
輕睨了常秀一眼,他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讓常秀收拾停當。待要去崇學館時,他仍是沒說讓常秀離開,于是常秀便只象往常一樣,一路随在他身後。唯一不同的便是,這一路上,兩人都是默默不出聲。
昭陽殿的宮人們也覺這主仆二人從昨日開始便行止奇怪,但到底不敢上前詢問,只私下裏暗暗琢磨着,不知這個年幼的皇子近侍,其受寵之路,是不是已快在宮裏走到了盡頭。
崇學館裏,便是那些個皇族子弟們,也發現今日這五皇子和他近侍之間的情形十分不對——平時嘻說言笑、舉止親昵的兩人,這會兒除了動作之間尚有默契,其他的竟是一句話沒有。
即便五皇子仍是一貫的表情,但那個平日裏神情靈動、秀美可人的小近侍卻是一臉凝滞,真真應了那些個市井閑書上的話兒——“活脫脫一個冰玉人兒”。
蕭貴妃因這些天為着太後所說的事兒費心,便也沒多注意昭陽殿這邊的情形。但幾日下來,崇學館裏的皇家子孫們卻是天天見面的,看多了這番場景,這些個人精子自然知道,這個小太監常秀近日裏顯是不得五皇子歡心,他雖還在五皇子身邊伺候,但五皇子對他的态度,卻是比以往要冷了許多。
喜新厭舊這種事情,在這些皇族子弟看來最是正常不過。雖不知道五皇子既已是冷了這小內侍,卻為何不直接換了近前服侍的人,但這并不妨礙那些個平日裏看着常秀眼饞,卻礙着聞牧的強勢而不敢動彈的孟浪子們。
見着這個機會,有人得了性兒,一個、兩個的帶頭,漸漸地,便開始有人在日常學裏,逗弄起常秀玩來。
常秀在家時,原也是嬌生慣養出來的,他母親司織雖是柳氏嫡宗繼室,在他出生時便已和他父親柳文興的關系不大好,連帶的他在家裏也不得父親寵愛,但自幼該有的教養和嬌寵,他也是半點兒不缺。不然,他也不會在八歲那年進宮時,仍能顯得知書達禮、溫文雅致,自有着股子貴族公子的尊貴氣息。
只是,宮裏這吃人的地方,皇家主子們才是天。趨于命運,他不得不認命伏低,将一身的自尊自傲化為清冷自愛,加上他素日裏聰慧過人,樣子又十分的秀雅讨喜,便是服侍了人,也只做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否則,依他罪臣之子罰沒宮中的身份,又如何能得了老太監常貴的青眼,把他帶在身邊認了徒弟?
如若常秀一直跟在常貴身邊小心翼翼、學着規矩也就罷了,偏他之後又被分到了五皇子聞牧身邊。聞牧平日裏随性慣了,又是極寵着他,是故,他平時對着宮裏人雖是一味的乖順讨巧,但性子裏的那股子自尊和倔強,在他日漸熟悉、适應宮中生活之後,卻又慢慢養了回來。
這次與聞牧任氣使性,便多少也有這股子性兒的緣故,加之聞牧雖然對他不理不睬,但也沒把他罰離了身邊,于是,他便只做不知,仍一味兒地跟在聞牧身邊。若非如此,按他往日裏的行事處置,斷不會做出這等進退無度、以下犯上、惹惱主子的事兒。
居移體,養移氣,常秀便是沒有了原來的身家教養,在聞牧身邊幹得又是侍候人的活兒,但也算是被主子嬌養了些日子,到底較尋常侍人多了一分難尋的氣質,也因此,那些皇親貴戚的少年們更喜尋戲挑弄他。
常秀也察覺到了這幾天在崇學館裏的情态不對,在這裏上學的,雖不是他正經主子,但身份于他卻也是雲泥之別,失去了聞牧的庇護,對于貴人們的戲弄他又不能反抗,便只能神情木然着不做搭理,越發緊跟在聞牧身邊服侍。
見他如此,礙于還在學裏,又是當着聞牧的面兒,那些人不好硬來,反倒愈加動了性兒的想挑他發腔。其中,便以大皇子聞致最是性起。
這日下午,趁着課間師傅不在,見聞牧正在看書,聞致便朝常秀招了招手,叫他過去。
常秀本不想去,尤其是見到還有幾個皇族子弟也圍在聞致旁邊,他更怕過去了會招惹事端。只他再看旁邊的聞牧,卻見他只管盯着書本,并不擡頭。沒有自己主子發話,貴人召喚,他最終便只能慢慢兒走了過去。
“不知大皇子有什麽吩咐?”常秀走到聞致附近,沒有近前,便低下頭躬身問道。
“平時不搭理人的,今兒個怎麽難得放下架子了?你家主子也舍得放你了?”自從發現聞牧和常秀這幾日的情形,聞致便動了心思,直想好好戲弄一番平日裏這個看上去冰泠泠的這個小奴。
“奴婢只是聽主子的吩咐,若大皇子沒事兒,奴婢還得在五皇子跟前服侍!”常秀頭愈發低垂,若是有人低頭去看,就會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已是一片冰冷。
“你主子都不要你了,還使什麽臉色!”見自己的話沒被搭理,聞致覺得有些失了面子,下不來臺,于是,直接就伸手想要上前抓住常秀,可常秀卻突然俯下身子,猛地跪了下來,讓他揮到空中的手頓時失了力道。
“奴婢萬死,即便服侍不好主子,卻也不敢輕離了主子半步。如今奴婢惹怒大皇子,本應罪上加罪,只求大皇子放奴婢回去,讓主子雙倍責罰。”跪在地上的常秀只是一味低着頭,整個身子幾乎要全部撲伏到地上去了。
聞致沒有因為常秀卑微的動作而欣喜,心裏凡是越加惱怒,他只怒急反笑道:“好!好!不愧是老五的好奴才,你惹怒了本宮,自然是由本宮責罰。本宮今天到要看看,到底能不能讓你離了你主子半步!”
說完,他便要伸手拉起常秀的胳膊往外走,他身邊的一個小太監見了,也待上前幫忙主子,不想,卻被橫來的一只手給攔住了。
“大皇兄何必為了個奴才動氣。況且,他原也沒說錯,他是五弟跟前的人,自然要跟着五弟,便是對他的責罰,你我若插了手,反到是不給五弟面子。”
聞致看着橫插一手的二皇子聞敦,臉上笑意更濃,他沒搭理聞敦,凡是側頭對常秀說道:“不愧是老五的寶貝疙瘩,連老二的魂也叫你給勾去了。你們倒是勾搭多長時間了,老五不說話,怎麽反倒是老二搶着給你出頭?”
聞敦見聞致這話說得愈發不像樣,正待開口反駁,卻聽身後“嘩”的一陣劇響。
衆人扭頭望去,只見五皇子聞牧手裏的書和桌上的硯臺紙墨已被全部掀在了地上,而聞牧自己,則是頭也不回的徑自向館外走去。
趁着衆人發愣,常秀一把掙脫了聞致的手,跟在聞牧後面,也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崇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