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雖是酷熱難當,頭上也已蒙了薄薄一層汗,但這卻并未掃了聞牧多少興致,只見他大半夜便拖了睡眼朦胧的常秀起來,拽着他偷偷跑到昭陽殿的庭院裏,細數起天上的星星。
“殿下?”常秀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喊道,他昨晚睡得遲,眼下又被五皇子不到寅時便拉了起來,精神自然不太好。
“我只想讓涵秀陪我過生辰,哪知道卻是個沒精打采的……”看常秀耷拉個腦袋,精神頭很是不好,聞牧原本高昂的興致也慢慢沉了下來——看來時間選得不好,只有自己一個兒在高興呢……
“殿下的生辰不是在明天嗎?”常秀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原本白嫩的小臉不知是因為天氣悶熱還是才睡醒,紅撲撲、粉嫩嫩的像是上了一層粉蜜。
“小笨蛋,平常見你那麽聰明,怎麽就想不到十一年前的這時候,我已經降生啦!”聞牧用手指輕輕點了點常秀的眉心,不滿地說道。
常秀的小腦袋瓜兒這時才清醒了點:對了,已經是初八了,殿下的生辰已經到了!
可他還是不明白,好好的生辰,殿下幹嘛要這麽早起來,還拖着他跑到這四下無人的大院兒裏,難不成他們兩人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數一遍?
這裏頭有什麽講究嗎?宮裏過生辰的情形和以前在家的時候還真不一樣。
許是常秀臉上難得一見的困惑表情取悅了聞牧,他原本已經有點兒掃興的心情又慢慢上揚了起來。
“小傻瓜,等天亮了,白天裏哪兒還是我過的生辰,那分明是娘娘的生辰,宮裏的生辰。說是過生辰,其實反到過得不自在,越發沒得玩性。既是自己的生辰,怎麽着都要自己慶祝一下吧!”說着,他又用手撓了撓近在眼前的那米紅痣。
“那殿下想怎麽慶祝?眼下就殿下和涵秀兩人,可做不得什麽大動作。”腦子清醒過來,常秀也開始慢慢恢複了平時的玲珑機靈。
聞牧先是神秘地笑笑,然後便拉着常秀跑到殿門口臺階旁的一個小角落裏。
常秀凝神看去,只見隐蔽的拐角處堆了一小堆東西,原來竟是些過節用的煙花。
“殿下,要是讓宮裏人看見……”頓時,常秀吓得什麽瞌睡都沒了。擾亂內廷,失儀妄為,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都是些不帶響的!”黑夜裏的昏暗光線下,常秀仍能看見五皇子的眼睛正晶晶亮地看着他。
看着眼前一臉興奮的主子,常秀實在不忍心掃了他的興致,低頭想了想,再擡眼,他的目光裏已是透着柔和,臉上卻全是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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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準備着明天晚上放的,不料走了火,可以嗎,殿下?”
如果真要抵死不認,最多也不過是個渎職,了不起吃頓板子,進宮這麽長時間都沒受過責罰,就全當是報答殿下往日裏的善待之恩了!況且,看着殿下這般高興,他也真的是不忍心拂了他意啊。
“只是我和涵秀的秘密!”聞牧的眼睛更亮了,竟似是天上的星辰都墜入他的眼中一般,亮得奪人心魄,美得攝人心魂。即便是在後來漫天的煙花中,常秀也覺得,或許他已經看到了這世上最美的東西了。
放完煙花,只聽着大殿的宮門外一陣急走的喧嘩,兩人相視而笑,又趕緊輕手輕腳地偷偷跑回殿裏,只當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
天亮以後,果然像聞牧所說的,一大清早,蕭貴妃便着人來到昭陽殿,送了生辰的賞賜過來。聞牧本來要帶了常秀去扣謝,但見他早上起來精神并不好,便又留了他在殿裏偷打個盹兒,只徑自喊了個原本看門的小太監跟着去了飛霞殿。
聞牧在蕭貴妃處吃了長壽面,卻聽見有宮女通禀,說是太後派了人來在殿外候着。
原來,太後心中挂念五皇孫,也一大清早便派人送了賞賜過來,來人在昭陽殿未找到五皇子,透過門簾子只看到一個小太監睡在裏殿外間的小榻上。因知道這是五皇子身邊最得寵的近侍,她也沒上前叫醒,只問了旁邊看門的小太監,知道五皇子是上了蕭娘娘這兒,便又趕了過來。
“太後她老人家費心了,還挂念着這麽個小孩兒的小生辰,本宮便随你一起過去太後那兒,謝她老人家的賞賜吧!”蕭貴妃笑着對來人說道。
來得這人是太後身邊的大嬷嬷,聽着蕭貴妃這麽說了,便領了旨在前邊領路,蕭貴妃只帶着聞牧和她身邊的劉尚儀向華陽宮那邊去了。
進了華陽宮,蕭貴妃和聞牧又被引進了華陽宮的正殿清華殿,便見太後正坐在清華殿的內廳裏,手裏拿着本《無量壽經》在瞧。太後雖已年逾花甲,但因平日裏調氣養神,再加上宮裏的養生得當,看起來到只有五十歲不過的樣子,神态十分雍容平和。
見到蕭貴妃領着聞牧拜謝,太後放下書,免禮賜了座,然後又笑着喊了聞牧走到近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
“都十一了,這孩子眼瞅着便這麽大了,模樣到是越發整齊俊俏了。這些個孩子裏,就數這孩子最有官家小時候的模樣!”
太後拉了聞牧坐到身邊的榻上,又慈愛地摸摸他的頭道:“有一陣子沒上你皇奶奶這兒來了,看着到像是長高了不少!”
“牧兒給皇奶奶請罪,最近沒來給皇奶奶請安是因為課業忙了些。不過牧兒人雖沒在這兒,心裏卻是時刻想念着皇奶奶的。”
聞牧拉着太後的手晃了晃,神情裏有着平時見不着的親昵,“牧兒知道皇奶奶心裏肯定也念着牧兒呢,所以您老人家肯定不會生牧兒氣的,對不對?”
“你這小賴皮猴兒!”
太後聞言,笑着用手指點點聞牧的額頭,然後又拉着他的手,扭頭對蕭貴妃笑道:“難怪前段時間官家在我這兒誇他開竅了,果然是長大了,現在竟也知道以學業為重了!”
“要早見他有這個心,只怕現在不也是個知文善武的了!”蕭貴妃接過太後的話嘆道,“可惜如今皇上雖是誇着他長進了,但功底到底不如他人厚實。”
“有這個心便好,官家不也是從調皮孩兒過來的。到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你也甭擔那個心了,哀家看牧兒這孩子可聰明着呢!”
太後和蕭貴妃說話,聞牧心下覺着無聊,便四下裏左顧右盼,打量起內廳來。
清華殿他是常來的,裏面的擺飾并未見什麽變動,四周站着的也大多是些太後身邊常見服侍的老人,不過,也有未見過的,而且年紀還是出奇的小,只怕于自己也大不了幾歲。
太後正與蕭貴妃說着話,覺着身邊半天沒了聲響,側頭瞧去,卻見聞牧正拿眼睛直盯着她身後發呆。順眼望去,原來是在看她身後一個正低頭打着佩子的小宮女。
“才剛誇過他呢,原來還是這般沒定性,”太後笑着向蕭貴妃說道,接着又喚,“柳穗兒,你是新近來的,還沒見過五皇子吧,過來讓五皇子瞧瞧。”
說着,那個站在拐角的小宮女便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了過來,她先是向蕭貴妃行了個禮,然後又朝聞牧拜了拜。
聞牧放眼瞧去,卻原來是個眉清目秀、極其清麗的小女孩,只是衣服穿着又不同于一般的宮女,比起旁人來,到顯得更鮮豔些。
聞牧免了禮,望着眼前的小女孩卻不知怎麽想起了常秀,難不成凡是跟個柳字沾邊兒的便全有個好相貌?心裏雖知這不過是些混話,但他面上卻不禁覺得有趣地笑了起來。
太後見聞牧歡喜,便讓柳穗兒退了下去,然後又對聞牧說道:“你若見了喜歡,趕明兒就讓她到你殿上去,她也是個乖巧伶俐的,到你面上也不虧了她。”
後又對蕭貴妃說道:“那孩子你也見過的,怕是當時未曾留意。她是上次汪之林家的诰命入宮請安時帶進來的,說是她家的幺女,只自幼身子骨不好,後來因見法門寺的和尚說須得貴人相扶,便求到了哀家面上。哀家見她聰敏伶俐就留了下來,才不過一個月,果然就見臉色好了不少”
說完又嘆:“法門寺到底是皇家大廟,寺裏的和尚到不曾瞎說。看她樣貌整齊的,牧兒若是喜歡,便是給了他也不是壞事。只那大和尚說了,本為求貴人扶持,為着不讓晦氣沖了貴人,本名就不能叫了。她原名汪柳,為着順口,也為她有個念想,哀家就叫她柳穗兒了。”
原來,這個女孩兒不是姓柳,而是姓汪,而且也不是正經的宮女,難怪她穿着打扮、舉止樣貌皆與旁人不同,聞牧這才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麽會覺着些許的怪異。
聞牧只覺着這個女孩兒與衆不同,蕭貴妃卻從太後看似随意家常的話裏聽出味兒來了——原來那個小女孩竟是汪之林家的。
蕭貴妃出自名門世家,胞兄蕭朝弼是本朝從二品左仆射,新皇登基後,父親更是被封為廣恩侯,對于商人她自是看不上眼。
但她也知道,世間萬物,但凡前頭加了個“皇”字,其身價地位就又躍升了一個臺階。那汪之林既是皇商,其身份地位自然不是一般商籍可比的,不但他本人領有官位品級,便是他夫人,也得了朝廷的诰命,即便品級不高,但他家也早已邁入了士的行列。
雖然不清楚一個皇商是怎麽求到太後這裏來的,但只是身邊多個人而已,又不是給五皇子立妃,這點小事她還不至于要多放在心上。
況且,汪家——那可是本朝有名可數的幾位富豪。
心中稍一思量,蕭貴妃便又上前笑着拜謝:“既是太後發了話,我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您老人家也太慣着牧兒了,只他多瞧一眼的東西,您就舍得給,只怕他以後更要在您這兒沒皮沒臉的了。”
邊上的聞牧聽了,卻沒有立刻應承,而是站起身子,行了一禮,然後認真答道:“終究是皇奶奶身邊的人,牧兒瞧皇奶奶也是極喜歡她的,将人給了牧兒,不就叫皇奶奶少了歡喜嗎?皇奶奶心疼孫兒,到讓人受之有愧了。也不用皇奶奶割愛,只叫她留在這裏,侍候好皇奶奶,牧兒就最是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