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皇子聞牧是個甚為随性的主子,常秀跟着他有近一個月了,發現這個新主人性子不是一般的平易,平日裏不僅極少端主子的架子,反而還經常拿着自己笑鬧。
只是他也發現,五皇子似乎極厭惡宮裏的其他宦官。面兒上雖沒見他有何表露,但細心謹慎的常秀觀察入微,還是看出平常只要是能使喚宮女的事情,這個小主子便絕不會傳喚宦人,即便是指派了內監物事兒,他臉上的笑容也有三分是不耐的,便是他自己身邊服侍的內侍,能打發的也全都讓他給打發出去了,這昭陽殿只留了兩個看殿門的小太監,他跟前服侍的更只獨獨留了自己一個。
除卻平時鬧騰了點兒,五皇子這個主子到是甚好服侍的,至少,在他侍候的這些天裏,宮人們所說的那些個惡習他便沒瞧見過。為這,他還被貴妃娘娘傳去打了賞,說是他服侍的好,沒讓牧主子這些天惹是生非。
其實,常秀心裏覺着,這完全是新主子自己變安穩了,與他侍候的好不好似乎并無相幹。
跟着五皇子,常秀進宮時原本提心吊膽、步步為營的心竟慢慢安生了下來——原來宮裏也不全像師父講的是吃人的地方,他心裏暗暗琢磨着,可這話卻并不敢對旁人講,只是面兒上服侍的到越發小心周到起來。
這也是常秀年歲尚小,見到個對自己好的人,再謹慎小心也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對那人的親近關愛。聞牧對他不比一般內監,他自然便付上了大半的心去侍奉,再加上他平時溫順而不謙卑,體貼而不迎奉,心思細膩,應對得體,不僅是聞牧覺着似乎有越來越離不掉這個小近侍的跡象,便是原來對他暗生嫌隙的蕭貴妃在提到五皇子時,也偶爾會贊幾句這個小太監。
西宮的主子們态度如此,那些個見天兒看主子臉色行事的太監宮女們哪個不是乖覺的?于是對常秀的态度也越發不同起來,并不因着他年小而有所鄙薄。
況且常秀本身也是個剔透玲珑的人,這近一個月下來,西宮的人竟無一個說他不好的,都頗是喜歡這個五皇子的小近侍,尤其是蕭貴妃身邊的紅玉,私下裏都與他姐弟相稱起來。
轉眼又過了些日子,常秀對服侍五皇子的事兒也愈發上手了,因着聞牧知道他過去念過書,便是原來不喜人跟随的崇學館,開年後,他也讓常秀跟着去侍候筆墨了。
崇學館是皇族子弟聽課之所,裏面原有專人服侍,可因這些個皇家子孫們性多嬌貴,也有不少人是私自帶了內侍進去侍奉的。聞牧本就不喜宦人,來來回回攆了多少內侍,以前每次上課有跟随的內侍也只是留在館外,如今他面兒上跟了常秀,并不見厭惡,便把他給帶了進去。
常秀以前在家中時,除了母親教的,便最是喜歡讀讀寫寫,只是後來入了宮,不得不收了性子伏低做小,如今能跟着五皇子聽些個大儒的講課,心裏自是不勝歡喜。
每次進崇學館,雖說是侍候人的,但他卻次次聽得比小主人都要認真,甚至有好幾回都拿錯了筆墨,直讓館裏的其他小主子們笑話聞牧找了個笨手笨腳的近侍。聞牧聽了也不甚在意,只覺着每次見着這個小近侍聽課時入迷的神情,還有他犯錯時手忙腳亂、滿臉紅霞的生動模樣,到比在這兒所聽的功課要有意思多了。
“怎麽就你一個,你主子呢?”紅玉手裏端着托盤走進昭陽殿的書房,卻只見到常秀一個人趴在書桌上,不知在寫着什麽。
不待常秀回話,她徑自瞄了眼桌上的紙張,“你主子該不會又讓你給他練字,他自己到跑出去玩去了吧?”
“好姐姐,快別說了,叫旁人聽見告到娘娘那兒去,您還叫我活了不成!”常秀連忙離開書桌,接過紅玉手中的盤子放到茶幾上。
“五皇子最是耐不得性子,練字這麽靜心的事兒他哪坐得住,姐姐您就睜只眼閉只眼,饒了秀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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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崇學館上課的師傅着人每天交幅字帖上去,偏聞牧是個最耐不得性子的,又知道常秀以前在家裏練過字,這差事便讓他直接指給常秀去了。
“娘娘讓你看着小主子,你到好,把你家主子寵得越發沒影兒了!幸好小主子這些天安安靜靜沒惹什麽事兒,不然可仔細了你的皮。”紅玉用手輕點常秀的額頭,雖是訓斥,語氣裏卻透着幾分關切。
“知道你主子對你好,可這邊兒說話做主的到底是娘娘,惹氣了娘娘,誰敢保你!”
“秀兒記下了,知道姐姐是為秀兒好,秀兒下次再不敢了!”常秀憨憨地笑道,一臉乖巧讨喜的表情到讓紅玉沒了話說。
“給,這是你上次托我要的方子,真不知道你這麽大的小人兒,要這東西做什麽!”紅玉從袖裏掏出一張紙條遞給常秀,沒好氣地說道。
常秀接了,只是笑笑,卻并不答話。
突然,從橫裏伸出只手來,一把揭了常秀手中的紙條。原來,卻是聞牧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手裏還托了個果盤。
“呀……大白天的,偏見您出來吓人!”見是五皇子突然出現,平日裏笑鬧慣了的紅玉捂着心口直嬌嗔道。
“大白天的,你也能被吓到,到是越來越嬌貴了!”聞牧笑着反答道。
“好好的主子不做,偏要做奴才的事情!”紅玉接過聞牧手上的果盤,嘴上卻是不饒人。
本來這種端碟的事情應該是常秀去做的,可因為常秀被聞牧差使去描紅,這事兒又要防着旁人看見,原本該常秀做的事兒自然只有聞牧自個兒動手了。
聞牧并不答話,只瞧了瞧手上的紙張,嘴角微揚,便又随意丢入常秀懷裏,然後方轉身道:“娘娘那兒向來離不了你,你今個怎麽有空跑昭陽殿來打發時間了? ”
“我的小主子,您當着奴婢們都跟您一樣空閑呢!娘娘剛從太後那兒回來,得了點紫雁浮雲糕,知道您最近一陣子辛苦上進,特特打發人送來慰勞您呢。偏偏娘娘跟前的玉墜兒又不知道調皮跑哪去了,周圍的人上上下下正幫着找呢,只我跟在娘娘身邊得了空,這好差事便叫我得來了。”
“娘娘挂念了,你回去禀了,就說牧兒十分喜歡,本應親身回謝,但因師傅吩咐的功課還未備完,不敢耽誤學業,有違聖訓,只等學好了,回頭便親自過去扣謝。”
聞牧從紅玉帶來的盤子裏随手揀了一小塊紫色的糕點塞進嘴裏,然後拍拍手又道,“你随娘娘見了太後,太後可有話說?”
“太後只和娘娘話了家長,不過到是有提您最近學業有進,說是連皇上都在她跟前誇您越發上進了。小主子,您這回可給咱們娘娘争氣了,奴婢聽說,前些日子在崇學館裏,龐大傅都誇您最近的功課連四皇子都比不上呢!”四皇子是七位皇子中文采學識最好的一位,只是其母出身寒微,且在他年幼的時候便因病去世了,所以他在宮中才華雖好卻并不得勢。
聞牧聽着稱贊,卻并未露出得意的神情,只是微微笑着揀起書桌上的描紅細看,“得虧娘娘給本宮找了個好近侍啊,若再不收了性子,豈不對不起娘娘的一番苦心!”
近三個月的時間,宮裏對五皇子聞牧的稱贊漸漸多了起來,都說五皇子不僅學業上進,便是待人接物也越發穩重起來。
為這,皇帝還特地把聞牧叫去禦書房,親自考較了功課。結果發現五皇子的對答在衆皇子中雖算不得最上乘,但較之他以前的學業,的确大為長進了許多。
皇帝對此十分歡喜,不僅平日裏賜下獎賞,便是春節的時候,西宮也比其他地方多得了許多賞賜,甚至連常秀都澤恩提了貼身大太監。為此,近日裏,西宮這邊兒到很是風光了幾天。
這天下午,聞牧和其他幾位皇子又被皇帝叫去禦書房一起考較功課,因為皇帝跟前尋常內侍不得靠近,聞牧便也沒帶常秀,只自己一人去了禦書房。
常秀得了空,便趁着機會,獨自向司禮監尋去。
進了司禮監,常秀只見到常貴一人在裏間閉着眼打盹,平日裏跟在他身後的一班小太監們都不見了蹤影。于是,他走上前,輕輕推了推常貴的胳膊,叫道:“師父。”
常貴睜了眼,神态還不甚清明,又伸手按了按眉梢,半天才認出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