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聞牧找着常秀的時候,他正跟着一班小太監宮女們站在後殿大院裏,聽着綠裳的訓。四下裏站着的幾個大宮女未見着他進來,他想想,覺得也沒必要這麽急慌慌地拉了人去,便找了個陰暗的地兒,靠在宮牆上,靜靜打量起這個日後的小近侍來。
怎麽瞅怎麽覺着精致,聞牧暗暗思量着。
其實,長得好看的小童他也不是沒見過,身為皇族,這些皇子皇孫們因着父母相貌好,要想找些個醜的還真沒幾個。不說他自己在衆皇子中容貌已算得出衆,就是往日在親王府時,見到的那些個進出父皇院裏的孩子,多少也都有副好皮相,比起這個常秀好看的也不是沒見過,可相較于旁人,這個常秀卻楞是多出了那麽股子耐人尋思的味兒。
與其說是玉雕的,到不如說是冰刻的,眼瞅着骨子裏似乎都散發着一種冷清的氣兒。
雖然年不過十歲,但打小身處高門顯貴,聞牧自有着一種識人的眼力。
這小人兒看起來到是比自己的那些個兄弟要機靈多了,只怕一般的皇族子弟還沒他瞧着順眼。
原來,聞牧自小便有個嗜好,極喜搜羅收藏一些漂亮經看的物什,只是礙着面子,這癖好他藏得極深,便是連他母妃也不曾留意過。如今他看這常秀,到覺得往日裏的收藏都算不得什麽了,只是越看越覺着喜歡。
聞牧雖然聰慧,但到底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平時接觸的也大多是些和他身份相近的貴族子弟,只因他平日裏最厭那些低眉迎奉的奴才,一番打量,因着喜歡常秀的容貌,他到忽視了對方的身份,竟把他和皇子貴族們拿來比較。
其實,常秀到現在也一直是低眉順目的,但或許是他相貌上占了巧,靈秀的五官本就容易讨人喜歡,再加上他一身淡淡然然的清冷氣兒,多少去了些他下人的卑态,更何況聞牧心裏對他已有了幾份暗暗的歡喜,因此,看他到越發與旁人不同。
聞牧這頭兒打量着人,那頭綠裳的訓話卻是差不多快要完了,吩咐身後幾個大宮女領着各自的新人去熟悉內務,她自己便帶着常秀向聞牧這個方向走來。
眼見着兩人快要走到自己跟前,聞牧眼珠子一轉,抿嘴輕笑,在兩人将要走過去的時候,突然一下子跳到他們面前,直吓得綠裳一聲驚呼,待看清眼前的人,不禁連笑帶嗔道:“我的小主子,奴婢這七魂可都叫您吓去三魂半了!”
“那不還有半邊兒的魂給你留着嗎!”平素裏和蕭貴妃身邊的幾個近婢玩鬧慣了的,聞牧也調笑道。
“這不還沒緩過神,正在天上悠着嗎!好好兒的,又來折騰奴婢,被您這麽一吓到是事小,若是讓娘娘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罵奴婢帶壞主子,不成體統了。”
“得了,你也甭裝模作樣了,娘娘那兒就你們幾個貼心的,她還舍得責罰你了不成,這會子她那兒還等着你去侍候呢,這人你也甭領了,反正都是往昭陽殿那兒去的,本宮自己帶過去就是!”皇家子弟,見過的人事多了,聞牧說起話來也是一副大人模樣。
“可這裏的規矩忌諱奴婢還沒教導他呢。”
綠裳覺着不妥,還待說話,卻見聞牧眉角微揚,一雙眼睛精亮透徹,不禁心思一轉,便笑道:“那敢情好,反正是送您那兒去的,日後也是您跟前的人,奴婢這回便圖個懶,人這便交給您處置了。不過,往後他要侍奉的有何不妥,您可別埋怨是奴婢教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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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裳和聞牧說話的時候,常秀一直立在她身後,神色未動。即便是剛才聞牧跳出來的一剎那,他也不過是眼波起了一道流光。
見着聞牧,他本準備上前施禮,但見走在前面的綠裳并無這番舉動,他便也只是靜靜立在一旁,看着二人說話。
這個五皇子似乎是個甚為随性的主子。想起平日裏聽到的關于五皇子的傳聞,常秀不由在心裏把眼前這人和傳說裏的形象暗暗做了比較。
傳言中,五皇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不學無術、整日調皮搗蛋的主兒。平素裏性子頑劣不說,還最好和女婢們耍玩嬉鬧。雖有着幾份小聰明,卻全用到鬥雞走馬上去了,為這,皇上在潛邸時,就沒少訓斥過,但因着皇太後最是偏寵這第五皇子,連帶着皇上也只能束手由着他,加上五皇子雖然脾性頑劣,但是在學業上倒也沒拉下多少功課,加上他慣會哄人的,所以平日裏的恩寵到也不見比其他六位皇子少。
可眼前這位五皇子,雖然也說是神态随意,性格恣達,卻遠沒有想象中的浮華放肆,姣好的面容透着一股子聰慧,眉目間更有着一種旁人無可企及的尊貴,即便是與宮女鬧笑,卻看綠裳的姿态裏也不無尊敬。
難怪師父曾說,萬事不能只見着表面,尤其是在這皇宮大院內,眼瞧着皇上罵的,可不一定就是不喜歡的,而面上風光的,也說不得就是真正得勢的,常秀在心裏暗暗思忖着。
“你是發愣還是想心思呢?怎麽瞅着一副聰明相,這會兒卻一副木魚腦袋的樣子。”見着綠裳走遠了,這常秀卻還是一副默默的表情,聞牧不禁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
其實,他更想做的是摸摸眼前這人眉尖兒上的那粒紅痣,但最後,手到跟前終于又做了罷。
“奴婢常秀給五皇子請安!”發覺自己竟走了神,眼下已只剩下自己和五皇子兩人,常秀立馬跪了下來。
“行了,起來吧。以後天天跟着的,見天個行禮,你不嫌麻煩我見了還煩。”聞牧撇撇嘴,一副不耐的模樣。
“奴才只是聽着師父以前的吩咐,也不知道主子的新規矩!”常秀答着話,跟着便立起了身。
許是覺得眼前這個新主子性子甚是平易,常秀的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笑意,原來的清冷氣兒霎時被這笑意打破了幾分,他白玉般的小臉頓時都顯得生動了起來。
只見他嘴唇微翹,帶起一抹秀美的弧度,兩片櫻花般的唇間微微露出一對稍顯可愛的小虎牙,原本明亮的大眼因為笑意微眯,但卻又溢出一道閃亮,直耀得聞牧眼中閃過一道興味。
“以後既是跟了我,便只要随着我的規矩即可。先跟我回殿裏吧,我的規矩雖是不多,可一時半會兒卻也講不完。”聞牧笑嘻嘻地轉過身,面上的表情像是撿了塊寶。
聞牧住的地方叫昭陽殿,因宮裏的規矩,凡是年滿十歲的皇子都須離開母妃,獨居一殿,今年剛滿十歲的聞牧也是前不久才搬進這殿裏的。
雖說是獨居,可這昭陽殿和飛霞殿卻離的不遠,所以平日聞牧到有大半的時間是待在飛霞殿的。而這飛霞殿、昭陽殿連帶的周圍其他四殿進出都由西宮門,因此,私下裏宮裏面都稱蕭貴妃這邊兒為西宮。
“今年幾歲了?”把常秀領進自己居室的外間,打發了其他宮人,聞牧坐在椅子上,尋思了半天,方開口問道。
“九歲了!”
聞牧聽了,又細細打量起眼前的人——只七、八歲的光景,看起來比同年齡的人都要瘦弱了許多。
“聽常公公說,你上過學?”說是講規矩,面上也是一表嚴肅,可這會兒,只怕不把常秀的底兒給刨出來,聞牧的規矩是不會那麽輕易開講的。
“是念過幾年書,可奴婢愚笨,只是多認了幾個字!”常秀低垂着手,靜靜的立在聞牧下方。
“以後別奴婢奴婢的了,聽着叫人膩味!”
看常秀詫異地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聞牧終是露出抹笑,宮裏的規矩,沒得把人教的跟個木頭一樣。
“你原名便叫常秀?”
“不是,是後來随師父改的。”
“哦,那你原來叫什麽名兒?”聞牧饒有興趣地問道。
常秀遲疑了片刻,才輕輕答道:“涵秀,內涵的涵,秀美的秀”。
“姓呢?”
似是猶疑,又過了半晌,才聽到一個輕輕的聲音:“柳”。
“柳涵秀?是個好名字,幹嘛要改了?”
聽到自己的原名,常秀似是怔了怔,随後又露出一個不知是微笑還是嘲諷的表情,“師父說了,宮裏面的名兒,不過是為着主子使喚方便,只要叫着輕巧上口便行,”停了停又道,“能随師父的姓,是奴婢的福分。”
“不是讓你別奴婢奴婢的了嗎!以後便叫你涵秀吧!”
“奴……常秀的名兒是已入了宮籍的。”遲疑了半會兒,常秀才答道。
“名兒左右不過是讓人喊的,叫什麽知道是你不就行了,主子給改個名兒還有什麽好推的。知道你孝敬常大太監的心,也不駁了他的面子,常秀這正名兒便不改了,你也是讀過幾年書的,趕明兒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涵秀是我給你起的字!”
常秀白玉似的小臉漸漸泛起一陣粉潮,他輕咬了咬下唇,說道:“宮裏沒人給太監起字的,恐怕不合規矩!”
見那玉般的小臉上漸漸升起抹飛紅,聞牧不由心緒微蕩,因着心緒變化,面前這人兒便是連着眉尖的那米痣也愈發顯得紅豔起來。
手指情不自禁地慢慢撫上眼前那粒久想碰觸的殷紅。
“我面兒上的人,我就是規矩!”說話間,神情一片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