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呢?”常貴微微皺眉,這幫小子,還有的學,辦個豆大的事也這般慌慌張張,連個規矩都不懂了。
“在外候着,說是裏面沒讓傳喚,不敢進來。”小太監唯唯答道。
蕭貴妃聽了,便笑了起來:“的确是個懂禮的,綠裳,你去領了他進來吧!”
說着,開始領常貴進殿的那個年歲較大的宮女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見領着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太監走了進來。
那小太監進來便跪拜在地,“奴婢見過貴妃娘娘,五皇子殿下!”
聽到蕭貴妃一聲“起來吧”,他起身,又低首站到常貴身後,輕輕喚了聲師父。
常貴見着向來看重的徒弟初次見了貴人便舉止有度,也着實高興,眉角不禁松了松——這孩子雖然年歲不大,卻的确是最懂事的。
從蕭貴妃和五皇子那兒望去,只覺眼前似是立了一個玉雕的人兒,白瓷般的膚色,清秀精致的眉目,粉色的嘴唇,只左眼眉尖一顆米粒大的紅痣破壞了整張臉的潔白無瑕。
是個标致的孩子!
蕭貴妃在心裏暗嘆,卻不知為何第一眼見着這小太監便總有股不喜的感覺。
“這孩子真漂亮,跟個小金童似的!”
蕭貴妃輕睇了眼身旁說這話的紅玉,心中不喜更深。
左右不過是個奴才,長得太出衆了未必是件好事。還有紅玉這丫頭,進了宮說話還是這般沒輕沒重,一個奴才都跟個金童似的,那宮裏這些個主子她到擺哪兒去了?
這麽想着,蕭貴妃又朝下方低首的小童望去,她正待開口說話,忽又覺身子一緊,轉眼只見身旁一直一副無聊不耐模樣的五皇子聞牧,此時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座下的侍童,原本垂在身側的右手,也緊緊攥住了她的衣角。
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看來牧兒是緊喜歡這個小太監了,原便也是給他找近侍,他既是見了歡喜,便随了他的意吧,也省得他以後跟自己鬧騰。
轉眼再看下面的小童,這小太監看起來到也的确乖巧懂事,況且這還是常大太監選了送來的人,話都到這份兒上了,也不好再薄了他的面子。再說這相貌,以後到了皇上身邊也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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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收着吧,若真是個惑上的,以後找個機會打發了便是。
如此思忖,蕭貴妃又細細打量了眼底下的常秀,然後笑道:“如此,便是承公公的情了!”
“娘娘喜歡便好!”常貴低眉,掃了眼身後的人,只見那孩子面色如水,但眸光卻比平日裏更顯溫潤。
紅玉将常貴和剛才跑出宮叫人的那個小太監送出飛霞殿,見着四下裏無人,便笑拉着常貴的手塞了一個荷包。
“這次多虧了公公,不然咱們一時半會兒還真選不出這麽個中意的人,到是這下子可把公公的徒弟給搶了。咱們娘娘說了,這份情咱領了,可累得公公費事兒,也不能讓您白操了這份兒心,公公先就着買些茶吃吃,舒舒氣!”
宮裏奴婢的生活雖是外面一般大戶人家都比不上的,但真正能拿到手的月銀卻不多,平常貴人們的打賞最多也不過是些碎銀,這一個荷包看着就分量沉重,到比得上宮裏普通太監大半年的月俸了,難怪跟在常貴身後的小太監見了,眼睛都亮了。
常貴也不客氣,只見他神色如常地将荷包塞入袖袋,然後朝紅玉颔首道:“這本是老奴份內的事兒,不過,既是娘娘的賞賜,便是卻之不恭了。姑娘回吧,老奴還得回去查看一趟,再去皇上那兒禀報一聲。”
“那奴婢就不遠送了,公公走好!”紅玉行了個禮,便立在殿門外不再前行。
常貴領着那小太監向前走了幾步,忽又見他轉過身來對紅玉說道:“老奴還有件事兒想托姑娘照看着。”
“公公但講無防,紅玉能辦到的定不會推辭!”想到平日裏主子說這些個老太監們都是難得讨好的,今個兒竟讓她碰上機會能給這老太監施個人情,紅玉的語氣不由愈發殷情。
“許是前世裏的緣分,常秀那孩子,初一見便投我的緣,姑娘是知道的,咱家在這宮裏頭呆了大半輩子,臨老了卻是什麽親人也難見着,難得見了這麽個貼心的孩子,心裏總多少有些個挂念。”
雖說是向紅玉請托,但常貴的語氣卻慢條斯理,不緩不急。
“娘娘是個寬仁的主子,那孩子能在娘娘宮裏侍候着也是他的造化,只是他畢竟年歲尚小,入宮的時間還不長,以後又是跟在五皇子身邊的,沒人看着,保不準什麽時候就犯了規矩。姑娘向來得娘娘看重,還望平日裏能多照應點兒,教着他點規矩,叫他少犯些錯,徒惹得主子們不高興。”
紅玉聽了,只笑道:“公公仁愛,對待下面的小子們也這般照應。常秀那孩子,便是奴婢見了也是十分喜歡的,公公既這麽說了,奴婢以後見了,少不得多上點心,您老就放心吧!”
“那咱家在這兒先謝過姑娘了!”常貴朝紅玉拱了拱手,便轉身領着那小太監走了。這次,是真正的走遠了。
紅玉送走常貴,轉身進殿,卻見殿內只坐着娘娘和神色不耐的小主子,劉尚儀正立在一旁陪娘娘說着話,綠裳和剛才一班新進的小太監、小宮女們都不見了蹤影。
紅玉猜是娘娘讓綠裳領着那群孩子往殿後吩咐話去了,便要上前回話,卻聽着劉尚儀說道:“不過是個老閹,娘娘犯得着這般客氣嗎?俗話說禮不下庶人,更何況那只是個老閹人,娘娘也忒看重了些!”
因着劉尚儀是蕭貴妃自小便陪在身邊的貼身侍女,所以說起話來自是不比一般奴婢那樣拘謹。
“雖說是個太監,可你也別忘了,這宮裏到有一半兒是這些個太監的天下,宮裏頭哪些人能比得上這些太監消息靈通?又有哪些人能比這些太監會吹耳旁風?人常說‘寧得罪真小人,莫得罪僞君子’,這些宦人雖比不得僞君子,可平日裏見着他們面兒上一個個都俯首帖耳的,誰又知道他們心裏在折騰些什麽,說不定本宮以後的運勢就出在這些個太監們的身上了。”
蕭貴妃不緊不慢地接過劉尚儀遞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繼續道:“況且這個常貴既是司禮監總管,又是宮裏的老人,皇上身邊也是說得上話的。看着他平日裏不顯山不顯水的,卻真真是人精子一個,宮裏有什麽風吹草動的,怕是兔子耳朵還夠不上他的長。”
蕭貴妃将茶盞放回幾案上,又低頭思量起剛才出去的老太監。
這種老宮人,能爬到今天這位置,都是心思極深,只怕一般人想拉攏還拉攏不上。明着裏,除了皇帝,他是不會站在任何一邊的,身歷三代,這個常貴仍能站在這地兒,掌管一監,憑得便是八面玲珑,不得罪宮裏的任何一個主子,要真能拉攏了他,她還怕以後會短了好處嗎?
劉尚儀見蕭貴妃不說話,便又給茶盞添了點水,随後笑道:“娘娘說的是,這些個老宦人,哪個不是老到成精,護身有術的,便是上回說的北邊那頭,她們想打點皇上身邊的吉寶太監,還不是讓人給打發回來了。到底是沒見過世面,小門小戶裏出來的,也不想想那些個大太監,平日裏小恩小惠的他們敢領,那麽明着裏送大件東西過去的,他們也敢閉着眼睛接了不成?”
聽到劉尚儀提到北邊那頭,蕭貴妃終是擡起了頭,她輕哂道:“皇上最忌後宮和下裏奴才交接,私遞消息,在他眼皮子底下,還這麽不知輕重,沒個見識的東西,枉費了皇上平日裏寵着她。”
“娘娘的教訓奴婢記下了,那邊兒的自是比不上娘娘慧心,您何必為着她們動氣!”劉尚儀見着蕭貴妃臉上不郁,連忙開解道。
見兩人停了話,紅玉這才上前回道:“禀娘娘,一切按您吩咐的,人已經送走了”,說着便将與常貴在殿外的一番話重複了一遍,便是連常貴托她照看人的事兒也一并講了,只未說自己答應的話兒。
“看來這個常秀到是甚會讨人喜歡,連常大太監都叫他收服了!”蕭貴妃捧着茶,聽到那個秀麗的小太監的名字,眼睛卻不自覺的眯了起來,而坐在她身邊的聞牧,聽到紅玉提起那個小太監,臉上不耐的神色卻是更重,甚至有些焦躁起來。
“沒出息的,不過是個太監,便把你急得!”蕭貴妃見了,怒斥道,卻見原本貌似浮躁的五皇子虎目一緊,竟發出咄咄怒氣。
“殿下平常難得尋個玩伴,今日好容易見個讨喜的,也怨不得他性子急了些,都是些小孩兒頑性,娘娘也不必動肝火!”立在一旁的劉尚儀連忙勸慰道。
“都叫你們日下裏寵的,這孩子年歲越大,性子到越不知道收斂了!”
劉尚儀見了貴妃怒氣,顧着左右只站了個紅玉,便笑道:“娘娘這是哪兒的話,只怕叫姑奶奶知道,還要怪着娘娘過苛了呢。能有這般的孩子,奴婢就是十世也修不來這種福氣。眼下,殿下也不過是頑心露了些罷了,娘娘體貼,便是讓他高興一回兒,也是未嘗不可的!”
蕭貴妃左手輕撫茶盞,又看了眼兒子緊抿着嘴的小臉,心下也覺着話重了些,便開口道:“本宮還不是擔心這孩子會随他父皇一般,入了左道,淨學些個不入流的名堂。”
蕭貴妃敢這麽說,旁邊的劉尚儀和紅玉可不敢應聲,語氣頓了頓,她又對坐在身邊五皇子道:“算了,今兒個便盡了你的興,找人玩去吧。不過,你可記着,那左右不過是個奴才,就是喜歡着也不過是個物件兒,為着玩兒可不作興花大心思的。你也大了,我眼看着也管不了你幾日了,有些事我不說,你心裏也應該明白。”
“孩兒省得!”自坐在殿內便一直未曾開過口的五皇子輕輕答道,清脆的聲音,讓人覺得他那黑曜石般的眼睛似乎也越發清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