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三、阿長阿長
我站在城牆之上,前些日子父王才去世,我便是沒有回來,耶稚替我打理了一切我也就順利地瞪上了王位,這個位置,本也不是我的夢想,但是看着北境這塊荒涼之地,想着勞累的人民,我又不得不擔起這樣的擔子。
只是我站在城牆之上往下看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看見了胡倩,她穿了火紅色的長衫,笑語嫣然,她和我北境姑娘的打扮不一樣,所以我第一眼就瞧見了她,再則她着實漂亮,我也就不免多看上了兩眼,這一看我就知曉了她定是從錦安來的,因着她的身邊另一個騎馬的男人是文志成,是每每都大破我北境的錦安将軍,北境王宮之人,人人都識得他。
雖我也有些擔心碰上了文志成,可是我卻時刻放不下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就是那嫣然的一笑,就讓我生生失了魂魄。
也許這便是孽緣,第二次我見着她的時候,她在北境市集上買釵,她撇撇嘴同店家說,我錦安城中任何一支釵都比你這裏最好的還要漂亮。那老板氣不過,揚手要打她,說她是來這裏挑釁的。
我伸出手來直接抓住了那老板的手腕,那人吃痛慢慢放下了手,直恨恨地瞪着我,我也不便同他多計較,只拉過她就走。
她邊走邊跟我說着她的名字,她說她叫胡倩,我回過頭來看着她,沒有動,她卻又笑了,說:“你呢?”
我不敢同她說我的名字,我嗫嚅了半天,才吐出“阿長”兩個字。
她看着我笑了,說,很高興認識你阿長,我來這裏沒什麽朋友,你做我第一個朋友可好?
後來想起來,那時的胡倩想必是真心快樂的,也不至于到了後來,處處與我針鋒相對,當時的我許也是很高興的,因着我本就是想認識她,我想我還得感謝那個賣釵的老板,若非是有他,可能我一輩子也不敢上前同胡倩說話。
因着我不能時常出宮,胡倩見我的機會也很少,她常常埋怨我說我為何不去找她,我也不好同她解釋什麽,只由着她又打又鬧,她那潑辣的性子卻不像我聽說過的錦安城裏的姑娘,倒是和我北境的姑娘有些像。
每每和她說起,她便也是笑笑,再用腳踢踢我的小腿肚子,痛得我直跳腳。
我從不和胡倩争什麽,也從不和她說不,只每次都靜靜地看着她,她也會沖着我笑笑,她從不和我講起她過去的事,她說,她這一生中的良人是文志成,是他給了她生命,除此而外我便是什麽也不知道了,但我知曉了,她對文志成的感情是不同的。
後來有一天,她跑過來同我說,阿長,你娶了我吧。
我記得我當時的心裏是狂喜的,我喜歡她胡倩,這是連耶稚都知道的事情,那個木頭看着我喜滋滋地回宮,便問我是不是胡倩同我說了什麽。
我也只是笑,不理耶稚,後面的幾天裏,我卻是再也沒有出過宮,那幾日我覺得我的頭發都快掉光了。
娶胡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一,胡倩不知道我是北境之王;第二,朝中大臣不會容我娶了京城中的女人為妃,再則,胡倩是文志成身邊的人,就算我如何如何地自傲,我也不能百般肯定了胡倩就是真心想同我在一起過日子的。
Advertisement
胡倩的人本就不笨,甚至可以說她聰明得很,她明白什麽是該做的,什麽又是不該做的,所以讓我娶她這樣的事,是經過她思考過的,想得透徹的。
可即便人們再怎麽反對,我還是娶了胡倩,因着我的确是愛她的,我想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家,拜堂,洞房,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中進行着,可直至我揭開胡倩的蓋頭,我看到的卻是那張熟悉的臉上,布滿了淚痕。
我輕輕吻上她的眼睛,我跟她說,倩娘,我不是有意要瞞着你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勾過了我的頭吻上了我的唇,然後輾轉反側,她的手顫抖着伸過去解我的衣帶,可怎麽都解不開,她急了,擡起頭來看着我,我輕輕地笑了笑她的傻,然後自己解了衣帶。
紅燭搖曳,婚床輕搖。
第二日我醒過來的時候,胡倩早已醒了,她睜大了眼睛看着床幔沒有說話,我摟過她,她卻是輕輕地掙開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早已沒有了昨日的溫存,那雙明眸中帶着絲絲點點的恨意,和對我的厭惡之感。
我不明所以,輕問她怎麽了,她卻是坐起了身來,我從沒有見過這麽清冷寡淡的胡倩,那神情讓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光裸着背背對着我,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穿着衣服,直至将衣服穿畢,遮住了一大片春光,她才回過頭來看着我,輕輕吐了吐氣,道,我恨你。
後來我想了很久才想通胡倩為何會恨我,我之前沒有告訴過胡倩我就是北境之王,北境之王的身份就是與文志成為敵,而胡倩又怎的會與文志成為敵,我千萬推算,就是沒算準胡倩對文志成的那份心思。
我自嘲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麽,畢竟也還是自己行事手段不夠君子,沒有告訴胡倩真相在先,她恨我也是應該的。
我沒有同胡倩說什麽,只是後來她跟我說,你放我走吧,我本也就不愛你,我知曉你是北王才跟你提出讓你娶我的,如今文志成要回京了,我便也不想在此偷聽什麽機密了,只想同他回了家去。
那一句回家深深刺痛了我,我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以我的脾性,雖是平日裏不太會說些什麽,但我也不同意了胡倩是因着做一個細作才接近于我的,更何況她嘴裏的家不是我宇文長的身邊,而是文志成。
那些日子裏,我将胡倩關了起來,我在房門外默默地站着,她在房間裏卻是十分地安靜,後來我見她,我服了輸,我說,倩娘,你留下來吧,在這裏,你想要什麽我便給你什麽,即便是留在我的身邊,為文志成探聽消息,我也不會阻攔你半分,若你想出去走走,像開家客棧什麽的,我也都由着你,只要你不離開我。
我第一次發現,身為一介帝王,我竟也有如此低聲下氣的時候,她看着我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卻也還是留了下來,在這北境王宮之中住下來了。
我時常在想,一定是我在做夢,她怎會在我的身旁熟睡,我會在半夜裏醒過來,看看我的身旁,她在,我便是能安心地睡去。有幾次她因着出去經營了那家客棧,而沒有在我的身旁,我便是許久許久地睡不着,再後來,她說要出海經商一年,那一年裏,我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不回來了,每次都是膽戰心驚地從夢裏驚醒過來,然後到外面走走,想想我和她從前那般平靜與恬淡的生活,我想,若我不是一代君王,會不會同她擁有一個像樣的家,沒有争吵,沒有相互傷害。
可是我也知曉,這個世上是沒有如果的。
她出海經商了回來,從不同我說起她到底去經了些什麽商回來,我也不必去問她,對于我來說,她能夠回來,就是上天對我最好的恩賜。
這般一打一鬧就過了十年,十年間我與她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那般,她不鬧騰,我也不便同她争執,只是每每想起躺在我身邊的人卻是在為另一個男人而過活,我就怒火中燒,側過身來撕扯了她的衣服,就是一陣歡愛。
她會掙紮,也會發出低低的喘息,可以一切結束之後,她便又是清冷了一張臉來面對着我,對此,我竟也是無能為力了,我知曉,我做什麽,她都不會有對文志成的那種悸動。
再後來就是方錦娘和文祁來到北境了,第一次見到方錦娘的時候,我竟是覺得她與胡倩有些像的,可是看得久了,就發現了方錦娘不是胡倩,方錦娘是從骨子裏帶出的那種清冷,而胡倩卻不是,胡倩只對了我才這般冷漠,我看見胡倩每每看見文祁的時候,眼裏帶着深深的眷戀,這時候我便是十分不開心的,奈何我卻是又不能說出來的,對于胡倩來說,我本就是一個棋子,而她若是想棄了我,只是一個眼神,我便是跌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我沒有勇氣失去胡倩,我更是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的冷漠。
在方錦娘她們來到北境這期間,我明白這其中有着他們不為人知的事情,以及再次見到蓮二,我知曉他也不是我父王的親生兒子,他不過也是想統治了這北境,而我又怎會成全了他,我想弄死他,可礙于他是胡倩的弟弟,我對他下了毒手,胡倩只會是更恨了我。
而我一直沒有發現他蓮二竟也是喜歡着胡倩的,那種喜歡不是姐弟之間正常的關心,而是愛慕,他看着胡倩的眼神同我看胡倩的眼神是沒有區別的。
我問方錦娘蓮二到底是想要什麽,她說,胡倩。
我當時的心都跟着顫了一下,我想,若是我死了,蓮二得到了王位,整個北境就在胡倩的手中了,那時候,她會不會再對我笑笑,哪怕就一次,也好。
我讓耶稚出宮去查這十年間胡倩到底在外面都做了些什麽,耶稚帶回來的消息,又是讓我的心停止了跳動,他說,胡倩生下了一個女兒,寄養在外。
我策馬而去,徹夜尋找才找到了那個孩子,那孩子一見我就抱住了我叫了我一聲爹爹。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以為是文志成孩子的那一刻卻是沒有狠下心來殺了她,因為她叫我爹爹,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這個孩子的爹爹,可因着她的這個稱呼,因着這個親昵的擁抱竟是讓我軟下了心來。
我抱起她,仔細地看着這個孩子,那眉眼倒還真是與我相像。
我問她如何知道我是她爹爹。
她笑得很甜,和我初次見到胡倩時笑得一樣美,她說,娘親有給晗玥畫過爹爹的畫像,所以我識得爹爹。
然後我知曉了她叫晗玥,宇文晗玥,可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何胡倩會将我的畫像畫與這個孩子,還是說,胡倩想讓我見着她時不傷她而做的戲。
我的心漸漸地寒了下去,卻又慢慢地回升了溫度,在我看來,她胡倩能讓一個孩子叫我一聲爹爹,這便是足以讓我的心平靜下來的,果然從頭到尾,她胡倩就是最了解我的那個人。
我将晗玥帶回了宮中,胡倩将晗玥交給了方錦娘,我會常常跑去看晗玥,就站在門外,晗玥同方錦娘學得極為認真,那三十六計雖說是背下來的,可也看得出她十分的上心,這般一看,我就覺得有這個孩子在,便也是足夠的幸福了。
那天,胡倩刺我的那一刀,看着血往下流着,我的心也跟着漸漸沉入了谷底,我一直以為,這十年來,胡倩多多少少會是對我有一些不同的感情的,可是,終歸還是我錯了,她的恨,從十年前就埋下了,除不去了,深了,就會長出根來,然後就是葉,再之後就會結出果來,十年了,就算是一棵果樹也都可以結出好幾次果實了,何況是她胡倩心頭的恨意。
是我阻了她同文志成回去的路,她要走,也是應該的。
匕首刺進肉裏,她說:我也算計好了,這一刀不致命。
那一刻我竟是哭也哭不出來,我想說,倩娘你錯了,這一刀比之我之前所受的任何一刀,都要致命,因為這是你刺的啊,因為這一刀是你胡倩告訴我,你從未愛過我而刺下的一刀啊。
可是我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我只能看着血往下流着,我只看到她絕決的身影隐沒在了光影之中,直至晗玥走進來叫了我一聲爹爹,我怒極吼着她,讓她出去,她哭着出去了,然後外界的所有聲音我都聽不見了。
我只知道,那個我深愛的女人,她恨我,她恨不得我去死。
我昏過去後,便是不住地想,若你算計錯了該多好,讓我這般死了,也便是了卻了你的心願了吧。
後來半睡半醒間我看到了胡倩在我身邊,我問,你腿上的傷可有去上藥。說完我自己都傻了,心道宇文長你真傻,這都是夢啊,胡倩什麽時候會這般聽話地偎在你的胸前?我嘆了嘆氣,又睡了過去,我不是不知道,在胡倩心裏,她是不絕不會這樣安靜的。
可是襟口處傳過來的冰涼刺骨的濕潤之感卻又不得不讓我相信這也許是真的,我想醒過來,卻是一直沒能睜開眼,我啊,這輩子都怕是再也見不到,這樣的胡倩了罷。
胸口處的傷,是胡倩留于我的;心口上的疤,亦是胡倩留于我的。
我強忍着心口上的疼痛送走了晗玥,半年不見,我竟也是十分地想念她,這半年裏胡倩和我分開睡,我沒能和她見上幾次面,我支開耶稚,同方錦娘聯系,說要見晗玥,方錦娘同意了。
這事我自然也是沒有告訴胡倩的,我自己去了那荒涼大漠,走前,我去了安寧殿想去看看胡倩,可是走至殿前我便是停住了,胡倩想必也是極不願意見我的,我又何必去給她添堵?想至此我便是退了一步,自己去了大漠。
我看見晗玥向我這方奔跑過來的時候,我的心都跟着滞住了,她今日特別漂亮,我滿心歡喜想要接住奔跑過來的她,卻是看見了她的身後成片的狼群,我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斜睨了眼沙丘之上的蓮二,我知曉是他,我也是第一次見識了方錦娘的狠辣,那是一種沒有同情的陰狠。
我讓晗玥跑向方錦娘後,聽到那一聲爹爹,我再也無法動彈了,我知道,我快死了,胸口的傷本也沒有好罷,脖子上接着又被咬上了一口,我的眼神早已渙散,我看不見前方到底是有多少狼在向我撲過來,我倒地的瞬間想到的卻還是胡倩,我想,緣分就及此了吧,你也從此自由了。
身上的溫度在慢慢地流失,卻在我真正快要暈死過去的時候,身邊卻是一聲炸響,我的耳邊哄鳴一片,即便是這樣,我竟是聽到有人在叫我阿長。
阿長阿長,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胡倩巧笑着叫我阿長。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竟也是真的就抓住了她。
我說,你叫我什麽。
阿長。
再叫一遍。
阿長。
真好,她還是叫着我阿長。
所有所有叫阿長的聲音我再也聽不見了,我覺着累,我感到她在擦拭着我的臉上的血跡,我說,別擦了。
我害怕看到這樣的胡倩,可我又真真切切地希望着再見見這樣為我擔心的胡倩,若非是這樣,她不會這般看着我眼裏帶着淚,也不會這樣輕輕地為我擦拭着傷口。
這是我喜歡了十年的女人啊。
回過頭去看見了天邊落下的豔陽,想起十年前的某一天,她闖進了我的生命,便是再也割舍不去了。
阿長。
阿長,阿長。
阿長,阿長,阿長。
我想若是再回到十年前從來一次,我也決不後悔娶了你,就算是糾葛纏綿了一世,就算是相互傷害了一生,可我依舊愛你。
那天落日西斜,那年繁花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