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二、情深不壽
方錦娘看見晗玥哭着向她這方跑過來,她的心跟着就顫了,顫抖着想站起身來去接着晗玥,卻是因着腿腳的問題,又跌坐回了輪椅之上,方錦娘急得都快哭出來了,文祁見方錦娘這樣的動作,心下也是明白她想做什麽,只輕輕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方錦娘的肩頭,示意方錦娘不要動。
方錦娘卻也就是停了下來,不再焦慮,她勾着唇角,唇角邊帶着些許殘忍的笑意。
這計本就是方錦娘她自己想出來的,以晗玥為餌,為她梳的辮角上塗了少許狼最愛的味道,這般就會跟着纏上晗玥,只要宇文長救晗玥,宇文長勢必會受傷,那血腥之氣也定是會蓋過晗玥這身上的香味,這般晗玥當是可以回到她這方來的。
雖是這樣作想,但方錦娘的心裏還是不太踏實,她怕有什麽萬一,她怕有什麽閃失,她斷不能以晗玥的性命去作想的。
方錦娘的手一直緊握着,這一切文祁都看在了眼裏,卻是沒有上前勸慰方錦娘。
晗玥一直在向着方錦娘這方跑過來,那揚起的風沙早已吹亂了她的辮發,她的小臉上早也已是淚流滿面,她那拼命向前跑的姿态讓方錦娘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晗玥跑得極快,就在她剛跑到方錦娘面前的時候,文祁霍然舉劍,晗玥吓得愣住了,卻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文祁手起刀落,她吓得忙閉上了眼睛,卻是沒有覺着疼痛,待她睜開眼回過頭時,卻又是哭了出來。
那狼的血就在她的身旁,她吓得早已說不出話來,只一步步向後退,直退到方錦娘的輪椅前,絆住了腳,這才傻愣愣地回過頭看着方錦娘。
“姨娘?”晗玥走上前抓住了方錦娘的手,方錦娘回握着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自己也長舒了一口氣,“姨娘。”
晗玥在叫第二聲姨娘的時候,直抱着方錦娘再也沒有放開,方錦娘的眼角早已潤濕,卻是輕輕地拍着晗玥的背,也不知是在安慰着晗玥還是在安慰着自己。
而另一方的宇文長早已是被狼群圍了個滴水不漏,這個陣勢來看,宇文長怕也是活不下來了,方錦娘看到這裏心跟着也是顫了一顫。
宇文長因着是來見晗玥,所以沒有帶什麽兵器,只是一把匕首防身,哪裏料到會是這麽一大群的狼來跟他叫拍呢。
宇文長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樣子了,從那破爛之間可以看出那道道的血痕,晗玥回頭間卻看見宇文長被一頭銀色的蒼狼撲倒,那狼一低頭就咬上宇文長的脖子。
晗玥尖叫了一聲,宇文長皺着眉翻身給了那狼一刀,然後就是狼的一聲長哮,四周的狼因着這般一個動作都停止了攻擊宇文長。
宇文長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來,脖子上許是因着狼咬得狠辣,還在不停地流着血,晗玥遠遠地就看見那血如蜿蜒的道道筋脈盤旋在宇文長的脖子上,讓她吓得直捂住了自己的嘴。
文祁和李林都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方錦娘早已閉上了眼,但是眼角邊有着淚光,她不忍心再看下去,宇文長無非也就是愛晗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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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長似是體力耗盡,早已站得不太穩了,他擡起頭來看了看沙丘之上的蓮二,沖着蓮二微微一笑,蓮二的身子一晃,沒有站穩。
又是一聲狼哮,就只見狼群又攻向了宇文長。
“爹爹!”晗玥抱着頭蹲在了地上,直拉扯着自己的頭發,嘴裏一直叫着爹爹。
方錦娘想拉着晗玥站起來,可是她無法動彈,她只能閉着眼只着四周的聲音,可是太過混亂。
“爹爹……爹爹……”晗玥的聲音越叫越小,小到如夜裏飛蛾撲火時那煽動翅膀的聲音,聽得方錦娘的心裏如千萬匹狼在抓撓一樣,又疼又癢。
狼越來越多,将宇文長層層包圍了之中,宇文長一笑,便是扔了手中的匕首,他的雙手上早已沾滿了血跡,他的手臂上早已被撕咬得不成樣子,他的領口處有狼抓留下的血痕,他的小腿早已傷得再也站不起來,可他的眼裏卻是深深的紅,紅得仿若紅燒霞裏的雲。
“爹爹!!”
那一聲叫喊卻是沒能阻止那狼的攻擊,那狼直撲上宇文長就是一陣撕咬,宇文長早已不能動了,只能任憑那些惡狼的啃噬。
他感覺得到有東西在撕咬着他的肉,他感覺得到有大量的血液在從他的體內流失,他感覺得到有個稚嫩的聲音一直在叫着他“爹爹”,突然他聽到,有個女人,叫他“阿長”。
他微眯了眼想看清那個人,可是他早已支不起了身子,他啊,這輩子只想将她看得清楚一些,哪怕只清楚到一刻,他此生便也是滿足了,可是,那個人終歸是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會髒了她的眼。
随着一聲炸響,宇文長的四周滾滾起了黃沙,那些狼因着這炸藥而慢慢地向後退卻着,方錦娘微眯着眼看清了遠處着明黃色華服的女子。
胡倩。
沙丘之上的蓮二的心再次停住了,他不能動彈半分,只怔愣地看着胡倩,這不是他計劃中的部分,他緊握着自己的手。
“倩娘啊,你終歸還是愛上了啊。”那淡淡的一聲只淹沒在了風沙中,蓮二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胡倩走至宇文長的身邊,微蹲下了身子,小心地扶起宇文長。
“你剛剛……叫我阿長了是麽?”
宇文長緊緊地抓緊了胡倩的手,沒有放手的意思,他的身上全是傷,脖子上的撕咬和胸口上的抓痕最為致命,胡倩沒有說話,只為他輕輕地擦拭着他身上的血跡,那動作十分地小心,生怕弄疼了他一分。
周圍的狼因着剛剛的一炸,有些早已血肉橫飛,而其他剩下的早已不敢靠近胡倩半分,胡倩便也是不理會那些狼,只照顧着宇文長的傷口。
“倩娘啊,別擦了。”
胡倩擡頭瞪了宇文長一眼,這一瞪眼間,宇文長卻是輕輕地笑開了,而胡倩卻是生生流下了淚來。
宇文長伸出手來輕輕地為她擦拭掉了她眼角邊的淚水,可是越擦越多,胡倩沒有動,只任憑着宇文長的動作。
“倩娘啊,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笑得特別美。”宇文長咳嗽了一聲,嘴角邊也滲出了血來,“可自從來到北境了,你便是沒有再笑了。我喜歡上的胡倩,有着世界上最美的笑,如大漠之上的嬌豔豔陽。”
宇文長越咳越厲害,嘴角邊的血也是越滲越多,胡倩擦拭過的傷口透出的血也沒能止住。
“倩娘,回錦安去吧,我不困你了。”宇文長伸出手來撫摸上胡倩的臉,胡倩那張白皙的臉上因着宇文長的觸摸而帶了濃濃的血腥之氣。
宇文長沒了氣力,就在手快要掉下去的時候,胡倩卻是突然伸出手來抓住了宇文長的手。
“阿長。”
“你叫我什麽?”宇文長的眼裏滲出了淚來。
“阿長。”
“再叫一遍。”
“阿長。”胡倩哽着聲音道,“阿長……阿長……阿長……”
宇文長笑了,天邊的太陽卻漸漸隐了下去。
“阿長,你說過的,不丢下胡倩的,你說過的,要困我一輩子的。”胡倩死命地抓着宇文長的手,不讓他掉下去,“阿長,阿長,不要睡。”
“我第一次見阿長的時候,并不讨厭阿長,阿長會給我買釵,會陪着我逛市集,會陪我喝酒,我并不讨厭阿長啊。”
“我嫁給阿長的時候……那時候……我也不讨厭阿長,我不恨阿長,我恨我自己啊,恨自己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人……”
“我生下晗玥的時候,我也不讨厭阿長,那時我竟覺得上天眷顧着我,留着我與你血肉相連的證據。”
“十年了,阿長,我愛你,你怎會不知道……”
你怎會不知道?
你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你想着以不再見我,來懲罰我。
這所有的話宇文長都聽不到了,胡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遙遙地沖着晗玥的方向笑了笑,然後提起了裙角,走向了那把匕首。
她拿着匕首走到宇文長的面前。
“這是我當年送你的,你可還記得?”宇文長閉着眼睛,沒有答話,胡倩撇了撇嘴角,“若你不記得你也不會時刻帶在身上的。”
說罷她又是笑了一笑,她将宇文長平躺着放在黃沙之上,自己在他的身側躺了下來,她側過頭來看着宇文長,那眉眼煞是好看,夕陽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平靜地看他了,卻是覺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安心。
“阿長,晗玥還等着你呢。”她的手輕輕地撫過宇文長的眉,然後是他的眼,最後一直停在他的唇角來回撫摸着,她輕輕地為他拭去唇角邊的血跡。
“阿長,倩娘也還等着你呢。”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又将手摸去了匕首上的血跡。
“刺啦”一聲,匕首入肉。
“娘親——”
那嘶聲裂肺的一聲叫喊讓胡倩皺了皺眉,随即淚就湧了出來。
她轉身抱着宇文長,嘴中還不住地喃喃着宇文長的名。
“我以文志成來騙你,你可怪我?”胡倩又将宇文長抱緊了幾分,淚沾濕了宇文長的衣襟,“我啊,當文将軍是父親,而你,才是愛人啊。”
“你怎麽……就不知道了?”
“你怎麽……就能說我不愛你呢?”
“你怎麽就可以放開我呢?”
“誰允許你這樣做了?”
後面的話越來越輕,輕到胡倩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只是最後一句她說得極淡,卻又極為堅定。
她說:
“阿長,帶倩娘一起走吧。”
風揚起黃沙,揚起兩個相互依偎着人的衣擺,揚起晗玥的發。
“娘親。”晗玥上前走了一步,輕輕地叫了一聲,可是風沙太大,胡倩聽不到。
“爹爹……”風又起,直将她的聲音淹沒在了黃沙之中。
那相互依偎着的那兩個人都沒有回答她。
淚流下,在沙子之上留下了淡淡的一條痕跡。
晗玥沒有再向前走,她回過身來一把抱住了方錦娘:“姨娘,姨娘,姨娘。”
方錦娘沒有說話,只抱着晗玥,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直至夕陽全部落下,大地被黑夜籠罩,她突然聽到了晗玥說的話。
“姨娘,你和舅舅利用晗玥是麽?”
那句話太淡,方錦娘卻不能裝做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