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傅星河将取下來的黴斑用水煮沸, 然後取了一勺用來和面,說不準就是生命裏最後一餐了,傅星河給自己拉了碗長壽面。
面條卧了兩個雞蛋, 撒一把小蔥花, 香噴噴的令人胃口大開。
傅星河見明楓眼巴巴瞅着,彎了彎嘴角, 一如既往的笑容明媚:“這回可不能分給你了。”
她怕明楓心軟, 用的劑量不夠,全部親力親為。但她也不虧待自己, 無論如何,面條是好吃的, 昏迷前一定要吃飽,不然接下來可就沒機會了。
明楓語塞:“娘娘, 一定要這樣嗎?”
傅星河笑笑,低頭喝了一口面湯,她也想問。
一定要給原主收拾爛攤子嗎?
不能堂堂正正地生活嗎?
本宮不想幹了不行嗎?
吃完她躺在祖屋炕上的棉被裏, 眼前陣陣發黑, 甚至來不及回顧傅家和溫華殿的生活, 給自己穿書做個總結, 就陷入了空茫的昏睡。
“孟岽庭……”給不給她這個機會?
她想起芈山秋獵,孟岽庭一臉怒容地踢開那鍋滾燙的毒菌湯。
駱世兮診孕,孟岽庭百無聊賴地坐在外間喝茶,囑咐太醫閉嘴。
燕翩翩謀反,孟岽庭答應她晚一天用刑, 留她一命。
……
最後一刻,是她入宮那日,站在織河橋邊耐性全無的孟岽庭。
Advertisement
傅星河突然分不清, 後宮之中,暴君對她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娘娘?”明楓聽見傅星河喚陛下的名字,湊近一聽,就沒聲了
明楓喚了幾聲都沒人應,給傅星河蓋好被子,鼻子一酸,眼眶也紅了。
她咬了咬牙,四處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蛇蟲鼠疫叨擾貴妃的安歇,再關好門窗。
有一扇窗戶完全壞了,正好方便方便明楓從內部鎖上門,然後從窗戶一躍而出。
她到了一處高地,在這裏可以把焦鵬家的祖屋完全收入眼中。
不管陛下原不原諒貴妃,兩天之內,她一定要把解藥給貴妃吃下去。昏迷太久,休養三年都補不回來。她很清楚,貴妃有多怕餓。
不一會兒,浩浩蕩蕩的禁軍将祖屋圍住。
孟岽庭站在門口,周圍的禁軍各個嚴肅着臉。
裏頭沒有一絲動靜,若非他還能聽見一道平穩的呼吸聲,幾乎以為傅星河又跑了。
他想高高在上地說“傅星河,自己出來解釋”,可是一想到傅星河現在只有一個人在這棟破屋子裏,就感到一陣心慌。
傅星河在睡覺?秋醉去哪裏了?
這麽大動靜沒醒,是出事了嗎……
嘭——
孟岽庭一腳踢開殘破的木門,塵埃亂飛,他眼睛眨也不眨,沒有被飛塵刺痛眼膜,卻在看見躺在被子裏的傅星河時,驟然一紅。
不對,不對,這樣子根本不像睡着!
孟岽庭兩步走到床邊,欺身捏住傅星河的下巴:“給朕睜眼。”
往常按照這個力道,傅星河絕對要一臉不快地皺眉,然後拼命掙脫他的肢體接觸。
孟岽庭瞳孔驟縮:“叫太醫!”
門外誰也不敢進去,李霄征候在門口,心神一緊,應聲去請姜太醫。
孟岽庭把傅星河扶起來,掰開她的嘴巴,裏面沒有任何東西,又掐了掐她的人中,毫無反應,整個人随便他怎麽折騰都不動,仰着脖子跟他嗆聲的日子好像很遠很嚴。
“苦肉計對朕沒用,再不醒來朕讓傅家全家陪你去天牢養病!”孟岽庭惡狠狠地威脅,不斷地搓着傅星河的手指,生怕這裏的溫度突然降低。
被子亂糟糟地擠在一邊,露出了被傅星河手掌捂着的小腹。
孟岽庭看了兩秒,眼眶赤紅地低吼:“傅、星、河!”
他過去十天一直在生氣,氣傅星河不打招呼跑了,得知傅星河懷孕,氣她搶先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知道傅星河是茅屋裏的女人,氣她明知孩子是他的還敢跑。
他總是在生氣,也确實值得生氣,氣得忘記分出一絲心神感受一下貴妃懷孕的喜悅。
他忘記迎接喜悅,喜悅它就自己跑走了,給他留下一個不言不語的貴妃,讓他再也高興不起來。
太醫被李霄征扛來了,一身冷汗地讓陛下把貴妃放下平躺。
孟岽庭僵硬着放開傅星河,看見一封信從傅星河袖子裏滑落。
他撿起來,遲遲沒有打開。
李霄征急道:“陛下不看看?”
孟岽庭取出信紙,裏面寥寥幾欲——自七月始,常懷愧疚,日日擔憂,不敢見君。
孟岽庭閉了閉眼,信紙被風吹落,飄到了床腳。
“朕是不是該誇她聰明,連朕知道她給朕下藥的事都猜出來了。”
“朕逼她什麽了,傅星河要這樣對朕?”
孟岽庭語氣既憤怒又無奈,細細聽來悲傷橫溢。
李霄征沉默,站在他的角度,陛下一直在原諒貴妃做的任何事,從貴妃離宮到現在,陛下說的恨的怒的,都是找不到貴妃,而不是找到了要如何。
這個問題孟岽庭不知道答案,李霄征更不知道。
姜太醫凝神診脈,然後跪在地上道:“貴妃娘娘暫時性命無礙,可能誤食了什麽,陷入昏迷。”
只是昏迷……孟岽庭松了口氣:“她什麽時候能醒?”
姜太醫低頭:“微臣無能,不知娘娘吃了什麽,需要一些時間探查。”
孟岽庭:“你要多久?”
姜太醫沉默。
孟岽庭氣血上湧:“在你查出來之前,朕就只能放任傅星河不吃不喝地昏迷?朕能等,她能等嗎?!”
姜太醫把頭愈發往下低:“此毒封住了貴妃的五感,用針無效,要輔以藥物,微臣有三分把握讓貴妃醒來,但用藥會傷及腹中胎兒。請陛下給臣一些時日,想出雙全之策。”
按照陛下先前的反應,貴妃懷的可能不是皇子。沒有雙全之法,從另一方面可以說是一箭雙雕,既挽救了貴妃的命,又除去了孩子。姜太醫惴惴不安地想着,陛下會選擇哪條路?
孟岽庭呼吸一窒,“三分把握讓貴妃醒來,傷及胎兒卻是十成十,是不是?”
姜太醫:“是。”
孟岽庭怒道:“這是朕第一個孩子,姜太醫你想清楚再說話。”
姜太醫神色駭然,慚愧地連連磕頭:“微臣失言。”
“你要多久?”孟岽庭又問了一遍。
姜太醫依然不敢答。
“貴妃要是昏迷十天,會如何?”
姜太醫:“貴妃昏迷之狀,與常人不同,吞咽困難許多,吃進去的優先供給胎兒尚且勉強,時間一久,娘娘的身體虧損嚴重……”
孟岽庭走到傅星河身邊,掐着她的臉蛋,“這就是你留給朕的難題?傅星河你好樣的。”
傅星河,你不是很聰明,手段很高明嗎?各個後妃安排地餘生無憂,輪到你自己呢,知不知道你玩脫了?
孟岽庭眼裏盡是血色。
李霄征看着臉色灰敗的陛下,平時舌燦蓮花的他也不敢出任何提議。
依他看來,只能拖,拖到太醫想出辦法,或者請天下名醫會診,肯定會有辦法。
鴉雀無聲時,孟岽庭斬釘截鐵道:“朕要貴妃。”
“三天之內,沒有想出辦法,你就……”剩下的話,孟岽庭沒有說出口。
“你們出去。”
李霄征張了張口,最後拍了拍孟岽庭的肩膀。剛要走時,聽見孟岽庭問道:“你說,傅星河醒了會不會怨朕?”
李霄征喉嚨一緊:“娘娘深明大義,不會的。”
“你也出去吧。”
李霄征關上門,帶兵遠遠受着。
孟岽庭把手放在傅星河肚子上,抓着傅星河的手指一起。
傅星河是跟駱世兮一起被診斷出懷孕的,她當時可以打掉孩子,但是選擇了留下,并為這個孩子逃離皇宮。
誤會存在時,孟岽庭恨她要留着野男人的孩子,誤會解除時,他卻來不及為此而高興,“傅星河願意為朕生兒育女”變成一把反插向他心口的刀。
他盡量以溫和的手段找傅星河,卻還是不行麽?
孟岽庭拉了拉被子,蓋在傅星河身上,把小腹遮住了。
“傅星河,朕是不是只跟你說過小時候的事?還有剩下一半沒說。”
“朕被太子欺負的時候,母妃無能為力,回去告訴她她也只能以淚洗面,所以朕不說。朕當時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朕當皇帝,一定不會三宮六院,朕只娶一個媳婦,這個人不能像我母妃一樣無能為力。當然,朕不要很多孩子,多了顧不上,你說的只生一個好,朕也覺得不錯。朕會保護每一個孩子不受欺負。”
就算他沒有在青園聽見傅星河對屈渾說“一輩子只娶一個”,确定心意後,孟岽庭也會第一時間解散後宮。
只是孟岽庭沒想到,他連第一個孩子都可能護不住了。
孟岽庭看着傅星河的臉,恨恨道:“你也像太後那樣無能為力了?”
傅星河的睫毛悄悄濕了一條線,像是做了很傷心的夢,也像是想反駁說不出話來氣哭的淚痕。
半晌,木門吱呀一聲,被孟岽庭踢破的門扇發出刺耳的噪音。
孟岽庭親自抱着傅星河從祖屋裏出來。
他們初見時,那個茅屋比現在還破,他醒得太晚,沒有機會像現在這樣抱着傅星河出門。如果當時他沒有讓傅星河逃走……
仔細想想,當晚他願意順水推舟,總歸是因為傅星河這個人,而不是藥,無論他看不看得見,傅星河對他總是特別的。
如果不是傅星河第二天跑了,連續被戲耍兩次的憤怒壓過了一切,他不會氣得想殺人。
這些都是知道傅星河是那個女人後,得到的推論,可能如果那人不是傅星河,結果又不一樣……不是傅星河,怎麽可能有結果呢?
孟岽庭抱着傅星河跨過門檻,冷風卷着傅星河的頭發飄到他臉上,他側頭一躲,被冷風吹得驟然清醒。
一來就看見昏迷的傅星河,他忘了另外一個人。
秋醉呢?
“李霄征,全力通緝秋醉。”
……
明楓站在遠處一個酒樓二樓,耳邊是南來北往的各種方言夾雜。
有人說着沿途趣聞,有人說着朝廷動向。
忽然,一句話闖進了她的耳朵,像雷劈醒了沉悶的山間。
“天子南下,傅寒當首輔了!”
手中的酒杯啪啦一聲裂開,明楓神色恍惚。
貴妃和她都不知道,陛下來杭州,居然把朝中大小事務交給了傅寒。
三個月前傅寒和陛下水火不容,如今這個局面,陛下看誰的面子顯而易見。
她當即扔下一枚銀子,從二樓窗戶直接翻了下去。
等她趕到焦鵬的祖屋,恰好看見孟岽庭抱着傅星河,小心翼翼地把貴妃被風吹散的頭發攏好,像護着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傅寒的消息讓她動搖,這一場面直接讓明楓下了決心。
傅星河說她以前的主子是孟岽庭,她半信半疑,但是看見陛下那一刻,她全然相信。
空氣中一聲破風響,禁軍和李霄征紛紛拔刀。
“慢着。”孟岽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秋醉,冷笑一聲,“秋醉,你就是這樣照顧貴妃的?身為探子,你最近在幹什麽!”
明楓,現在已經是秋醉,低頭道:“屬下知罪,請主子責罰。”
身為探子,她太在意傅星河的安全,一刻不離,太相信傅星河的判斷,忘記她最本職最擅長的事——打聽消息。
哪怕她在一個時辰之前,拿出老本行,去探探陛下對娘娘的态度,事情就絕不至此。
事不宜遲,秋醉拿出藥方:“這是娘娘昏迷前給的解藥,說陛下要是願意原諒她,就……”
話未說完,手上一空,李霄征直接搶過來,交給了姜太醫:“快去辦。”
孟岽庭看了一眼懷裏無知無覺的傅星河,簡直氣笑了,“回去你主仆二人一起領罰!”
傅星河哪是無能為力,她是步步為營牛逼壞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珍愛生命,發黴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