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諾蘭看見你不糾纏,也松了口氣:“走吧,難得的好日子。可別白白浪費掉了。”你順從地拉住諾蘭的手,像一個兒子挽着父親,路過的人朝你們熱情地招呼,你笑着回應了。
“多水靈的孩子,看他那漂亮的綠眼睛。”地下集市裏賣松餅的麥考利說。
諾蘭看上去很是驕傲,他得意地點點頭,湊到你耳旁說:“我敢肯定他想說雨水洗過的綠森林了,他喜歡給一切綠顏色的東西這個比喻。”
果然,瘦巴巴的麥考利繼續說:“就像下過雨的森林!”
諾蘭朝你眨了眨眼。
這裏沒有集市,除了軍銜獎勵的房子要有更大的活動空間,比如說諾蘭那個,其他平民的房子都緊緊挨在一起,院子接着院子,中間只有簡單的籬笆牆隔着。諾蘭說:“聯軍每次說仗打完了就會修繕,給房子接上智能能源,有至少需要的警衛設施,這還是十年前說的,現在有誰信呢?”
有個拿着風車的男孩跑過,諾蘭把腳下一塊石子踢開:“看着點,巴瑞。”
那小孩立馬剎住了腳,向諾蘭恭恭敬敬地鞠躬:“謝謝上校。”
諾蘭拍了拍他的腦袋,巴瑞龇牙咧嘴地笑了,等諾蘭說去玩吧,他又迫不及待地舉着風車跑開了。你看着那五片不同顏色的葉片轉着,在陽光下有些令人眼花缭亂了。
“你喜歡?”諾蘭在某些方面很敏銳,他朝巴瑞揮揮手,要他拿了一個來給你。這是很簡單的兒童可以做的風車,用塑料管子和五彩紙片做成的風車,上面釘了鐵釘,風一過,風車就飛快地轉動。
你張嘴想要說什麽,陽光從轉動的葉片裏透過來,轉得慢時你可以看見光在眼前晃動,轉得快時你可以聞到風裏泥土的清香。你愛看它的速度慢下來,因為風逐漸和緩,同時又有陽光一層層疊加,就像風把陽光送了過來,輕拍在你的臉上。
“我從前玩過這個……”你說,用近乎篤定的語氣,“這種呼呼的聲音。”
諾蘭領着你坐到石階上,他柔和地看着你,撫摸你的發:“想起來了?”
你搖搖頭。
諾蘭說:“我或許有點印象。”他看着你,有什麽在他眼裏複蘇,“那或許是你。當初也是坐在石階上的小孩。”
你好奇地看着他,諾蘭像從夢中一點點清醒,又像在揭露一個謎底:“那是我還沒混到上校的日子,有一天路過童子營,看到一個男孩在玩風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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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童子營及膝的短褲,一個人在石階上,一手拿着風車,另一只手握着剛摘的蒲公英,然後他轉動風車,蒲公英灑滿了整片草地。”
諾蘭看你聽得很認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或許不是你,可能是我記錯了,當時只匆匆看了一眼,覺得很奇特,并沒有仔細看那個男孩的長相。今天你提到風車,我就想到了。”
你搖搖頭:“不記得了。”
諾蘭摟着你的肩膀,笑着說:“如果那是你,我們十幾年前就見面了。”
“那但願是我。”你說。你不知道早見到諾蘭十幾年有什麽意義,這一切還是無法改變,你依然會在多少年後的某一天被從那個吹蒲公英的石階送到冰冷的培養儀,諾蘭還是無法擺脫從軍功顯赫的上校到行動不便的強制退役人員的命運。但你又覺得很開心,這件事沒有它本身的意義,但只要想想你和諾蘭有這一瞥的牽絆就覺得奇妙和不可思議,仿佛這是你們的命運,從苦難到相戀,從殘缺到完整。
諾蘭站起來拍拍褲子,他看向路過的帕金斯夫人,看上去有些膽怯:“嘿,你……”
帕金斯夫人的丈夫已經故去很多年,她是個優雅的婦人,帶着從前猶太種族的長鼻子(現在已經沒有種族之分了,因為無論什麽人,在戰場上都是不可或缺的勞動力),她微笑地看向諾蘭,像一個母親看着一個孩子:“就這樣,別怕,上校。”
你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對游離話題之外而感到不安。帕金斯夫人也向你微笑,她嘴角有個笑渦:“是你吧,孩子。”你不明所以,但她似乎在問候你,所以你點了點頭。
帕金斯夫人笑了笑,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開了。你看向諾蘭,他有些不安地挪着腳,手也不知往哪裏放,最後只能迎接你探究的視線,重重嘆了一口氣:“做什麽這麽麻煩。亞當!你看着我……”
一只鳥雀叫了一聲飛過,或許是翠鳥什麽的。即使他不說,你也一直看着諾蘭,你覺得視線只有在他身上才是有意義的,諾蘭的藍色眼睛閃動着,最後敗下陣來:“算了,亞當,別看着我,把頭轉過去……”
雖然依舊莫名其妙,你還是順從地把頭轉過去了,把視線落到遠處跑過的孩子,和狂野上發電的風車。你聽見諾蘭嘀咕了一句:“虧得你還是個上校。”很想笑,但是他聽到了應該會煩躁地離去,你忍住了。
你的手心多了一樣東西,反射了陽光,刺進了仍在望向遠方的瞳仁,讓你不得不低頭看它,那是一個小小的戒指,銀色的邊,顆粒般的鑽石。但是在這個年代彌足珍貴,因為人們沒有留住太多逃過國家上繳還能在集市流通的鈔票。諾蘭前些天有一陣出門過,應當是去忙活這個了。
他看上去很抱歉和羞愧:“這裏屬于邊境駐地,不算發達,找遍了集市只找到一枚這個……有些俗套,不,是很俗套……”他顯然沒有編排好詞,說得斷斷續續,還用手捂住了你的眼睛,“別看了,只是一枚鑽戒,但是……”他一會又說,拿開了手掌“好吧,還是看一眼吧,我挑了足足三個小時……”
你沒有上次那麽善解人意,綠眼睛此刻是安靜的,周圍有接近午時的黏人的陽光,有那麽多來來往往的人。諾蘭看着你就說不下去了,所以他只能低着頭,像做錯了什麽事一樣。
“亞當……你願意從今往後,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嗎?”諾蘭似乎覺得不夠,又多加了幾個一直。
你看着諾蘭,沉默了很久才說:“戒指是要一對的。”
諾蘭看上去很驚訝,也很無措,他想說的話都憋了回去,有些焦急地翻着口袋:“抱歉,亞當,我已經盡全力去找了,我……”他把你手上的戒指和你的手一起小心翼翼地捧着,說話時有氣吹到你手上,“所以,你要嗎,亞當?”
你說話,現在才發現,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就是不能習慣把話說完,諾蘭平時很理解,但這一次應當是太過緊張了,竟開始驚慌失措。你找到他的手指,将它們逐個親吻,親吻這撫慰你,給予你避風港的手:“我是說,我要給你也買一只。”
諾蘭松了口氣,他又愛又恨,恨不能立刻将你捧在手心一般抓着你的手熱吻,迫不及待地想将戒指給你戴上,但又停了下來:“不行,你要自己戴。”
這回換你哭笑不得了,諾蘭在某些方面真是長不大,就如同此刻看着你,頗有些生氣。
但你很寬容這一點,甚至是喜愛他這樣,每回你們因為什麽事争吵的時候他就這樣生氣,不是單純的怒吼,反而帶了些讨好求饒的意味,磨着讓你不得不答應。此刻你點頭,将那戒指戴上了,是測量過的尺寸,你不免懷疑諾蘭趁着你睡着偷偷做了多少事。
“我沒有什麽可送的。”你實話實說,即便在這裏的住民看來,你依然是諾蘭家裏混吃混喝的寄生蟲,這也沒辦法,過多的接觸很難讓人不看出端倪。
諾蘭的情話有時候并不是很中聽:“沒事,如果是你,三天沒洗的襪子也行。”
如果系統還在,此刻應該會立即給予你“嘔吐”的提示。
“我去集市買蛋糕,你在這兒守着。看看周圍的風景,或者玩玩風車。”諾蘭說過這麽一句就走了,他看起來很激動,而且興致勃勃。
你看着這風車等他,坐在石階上思考那個記憶裏的男孩,真奇妙啊,這會是你嗎?當你一無所知地進入童子營,把那朵蒲公英吹滿遍地時在想什麽呢?你會不會猜到隔了這麽多年,你又拿着風車在這裏追尋曾經?你會不會知道身邊站着這樣一個人,他會在給你風車的時候又給你一枚戒指?
你沒能思考多久就被打斷了,不是諾蘭,但很熟悉,令人反胃的熟悉——是那天上門來的三個人,站在最前面的是獨眼,他嘴裏叼了根煙:“小孩,你父親呢?”